刘荣说着慢慢向后倒退几步,待离刘寡三丈远后,迫不及待脚底抹油,动作麻利到都替刘寡省了还向他的颔首礼。
好在刘寡也并不想冲他点那一下头,于是便从容的收回视线,抬脚往另一条路走了过去。自刘寡年幼时便在他身侧服侍的婢子紧随在他身后,但像是有重重心事。
刘寡问:“你要说什么?”
张玉踌躇道:“郎君刚刚那样,会不会让临江王觉得很失面子。”
“为何?”
张玉年岁也小,想法也过于单纯,“他说肚子疼,可郎君问也不问便要他回去了,若是奴婢,奴婢肯定会想是不是殿下不喜欢奴婢。临江王是郎君兄长,应当也会不开心吧。”
刘寡问,“那若你是孤,会如何做?”
张玉想了想,道:“若奴婢是郎君,会替临江王请太医过来诊治。”
刘寡停住脚步,目光看向不远处在御花园中寻人的侍卫们,而后淡淡问张玉:“你觉得这样做,他会感谢孤?”
“是。”
“并不会。”刘寡说,“反而会让他对孤怀恨在心。”
张玉不懂,“郎君是太子,这样做难道不是友爱兄弟?”
“他只是装病想走,并非是需要孤的关心,孤若请太医给他,他只会认为孤与他作对。”
刘寡说道:“况且天家有别于寻常人家,学傅曾教导孤,天家先有君臣,其次不论父母妻儿兄弟姐妹,皆是吾之黎民百姓,家人二字最后才可谈及。”
他说,“兄友弟恭于天家并不适用,孤是太子,臣民只需对孤心怀敬畏。”
张玉摸了摸脑袋,刘寡的话他还是不能理解透彻。他虽常伴刘寡左右,但由于身份低微,是无法作为刘寡伴读进入书院的,所以帝王权术于他来说,的确过于艰深晦涩。
刘寡也沉默一瞬,而后道:“吾会向学傅奏请,日后许你在一侧研墨。”
张玉险些喜极而泣。
另一边的侯斯年与沈奚准正结伴往长信宫走着,两人并不知他们这一跑,害的多少人为了找他们而愁破了头。
半路上他们也偶尔会遇到来往宫人,但对方对宴厅的事一无所知,所以只匆匆看他们一眼,便又各忙各的去了。
侯斯年见没有人拦亦没有人管,也就越发大胆起来,而沈奚准惯来没心没肺,只要身边有人哄她,她就不哭不闹。
两人就这样一会儿牵着手走,一会儿又因为被对方踩到影子而互相追赶起来,后来他们开始比赛踢石子,她踢一脚他跟一脚,一路嬉笑着跑到了长信宫。
长信宫是有奴才守门的,见到他们俩手牵手跑回来可是大吃一惊,毕竟从宴厅到这里可是远着呢!
“奴婢参见长公主,参见小王爷。”
沈奚准抬了抬手,学着上次侯斯年教她的那样,奶声奶气的说:“尔平身。”
侯斯年终于想起是哪里不对劲了,但是这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他摸了摸鼻子,一边默默在心里记下来,一面对宫人道:“免礼。”
宫人小心翼翼的扶着沈奚准迈过了长信宫的高门槛,而后犹豫的看向侯斯年,“小王爷,可是未央宫的宴席了了?怎么您和长公主这么早就回来了。”
侯斯年哦了一声,说道:“没有,她们还在跳舞,我们是回来拿珍珠的。”
珍珠?
宫人不知道他们拿钱要做什么,只继续不放心的追问,“还有人随您一同回来吗?”
侯斯年摇摇头,“没有了。”
宫人留了个心眼儿,又悄悄问道:“那是不是王妃娘娘也不知您回来了?”
侯斯年立即点头,“嗯!”
宫人心道,果然。
侯斯年见他还在跟着,便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奴婢没事儿,就是想问问,您用不用奴婢在一边伺候着?”
侯斯年才不想有人在他和沈奚准的身边呢,于是他说道:“我们不用人伺候,我们可以自己玩。”
“喏。”那宫人帮他们打开门,看着他们两个走进去,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那奴婢在外面守着,小王爷如果有需要就喊奴婢一声?”
“知道了,你快走吧。”侯斯年嫌他嗦,自己走过去把门关上了。
宫人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在外头站了一会,直到听见屋子里确实传出笑闹声来,他才算放下了一颗心。
他悄悄退到一旁,招手叫过来一个同伴。“你现在去未央宫找王妃娘娘,就说小王爷和长公主殿下已回长信宫来了。”
“是。”那宫人怕侯王妃着急,赶紧去了。
屋内侯斯年正到处翻找着和沈奚准说的珍珠,他记得出门时他的婢女给他装了一兜的,可是现在他怎么也找不到了。
侯斯年没问过婢女是放在了哪儿,只好东翻翻西翻翻,可长信宫不是侯王府,即便他在这里住了几天,对这里也依旧不熟悉,所以翻来翻去,到最后还是一颗珍珠也没找到。
沈奚准最开始是跟在他身边陪他一起找的,但总也找不到,她就坐到榻上等着去了,侯斯年在那边翻箱倒柜,她瞅着瞅着上眼皮和下眼皮便开始打起架来。
待侯斯年把屋子里能翻的地方全翻了一遍,依旧没找到珍珠后,他心虚的回了下头,却看见沈奚已经在那睡着了。
侯斯年立马忘记了什么劳什子的珍珠,他轻手轻脚的朝沈奚准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瞅她。沈奚准确实睡着了,眼皮儿都闭的好好的。
侯斯年凑的更近了一些,发现她睫毛真长。侯斯年觉得好玩,就忘记了她还在睡觉,没忍住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他新奇的不得了,因为他是家中独子,身边也没有比他更小的弟妹,所以他还没这样碰过比他还要小的孩子。侯斯年摸摸沈奚准的眼皮,又摸摸她的睫毛。
沈奚准睡得不安稳,眼睛微微颤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就扫过了侯斯年的手指。霎时侯斯年就把自己的手缩了回去,被沈奚准睫毛扫过的地方,像是被什么小虫子爬过去了。
侯斯年甩了甩手,可甩着甩着注意力又被沈奚准的脸引走了,淡淡烛光下的沈奚准的脸看起来特别软,侯斯年又没忍住把手伸了过去。沈奚准就这样被他扒拉醒了,她睁眼的时侯斯年还在划拉她的脸,沈奚准懵懵的问,“你干嘛呢?”
侯斯年有点不好意思的把手缩回来,“没事……”
两个人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的坐了一会儿,侯斯年才想起那个珍珠来,说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珍珠被她们放在哪了,我没找到……”
“嗯。”
沈奚准有点委屈,低头去看自己手里一直攥着的那颗,还举起来安慰他说,“我这儿有一个。”
侯斯年手足无措的站了一会,然后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自己脖子上摘下一个小小的寄名锁来。
那上头自然是金银宝玉全占了,正面镌长命百岁和仙鹤入云的祥纹,背面镌着富贵平安和五蝠避祟的图腾,里头装了一个刻着他名字的玉生肖,底下还有三颗用小字梵文刻满的金铃铛。侯斯年手一动,寄名锁就发出叮叮当当好听的声音。
果然沈奚准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
侯斯年说,“我没找到珍珠,那这个给你吧。”
“这个是什么?”
沈奚准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
“这是长命锁。”侯斯年说,“母亲说戴着它就能够长命百岁,是窦太后赐给我的。”
沈奚准期待的看向他,“我能看看吗?”
侯斯年把它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寄名锁小小巧巧的一个,正好填满了沈奚准的手心,沈奚准每摸一下,侯斯年就觉得自己的心口也被人碰了一下,这种被人小心翼翼对待的感觉特别好,暖融融的冲撞着他的胸腔。
侯斯年看沈奚准一脸珍视的样子,都快后悔没有早点把长命锁拿出来了,有这个还找什么珍珠啊。
但现在也不晚,侯斯年心头不由雀跃,献宝一样对她说,“准准,我把它送给你吧?”
他说,“这个我从出生戴到现在了,从今天起,就给你来戴它吧。”
真的要给她啊,沈奚准特别高兴,她问,“可是我不会戴,我怎么戴呀?”
“我会!我给你戴。”
侯斯年帮她调好了长命锁的红绳,然后又小心翼翼的给她戴在脖子上。
沈奚准的脖子上从没戴过东西,一时间觉得有点怪,但感觉又不太坏。她摸摸垂在锁骨上的小锁头,甜甜的冲他一笑。
“谢谢。”
侯斯年傻笑着摸了摸鼻子,他不忘嘱咐沈奚准,“那你不要再给别人了啊,也不要给他们看。”
沈奚准得到了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可能送人呢,况且她除了他也不认识别人了,于是她认认真真的点头,“好!”
“母亲说戴上去再摘下来就不好了,所以我以前睡觉的时候也都是不摘的。”
沈奚准也舍不得摘,一听侯斯年这样说,就更不摘了,她答应道,“好,那我睡觉也不摘。”
第34章 琴瑟在御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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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侯斯年放心了,他乐呵呵的在她身边坐下来。
沈奚准安静的玩了一会,然后突然问道:“我的栗子呢?”
栗子?侯斯年下意识往自己身上摸去,可原本挂着荷包的地方现在是空的,他啊了一声,“我,我给忘在花园里了。”
那个时候他只顾着给她捡珍珠了,荷包就随手搁到了一边上,后来回来时他好像也没拿。
沈奚准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忧愁的问他,“那怎么办呀?”
“要不我去给你拿吧?”
虽说现在正是吃栗子的时候,可也不是哪个宫里都有的,今天又整好赶上月夕,好吃的肯定都紧着未央宫送去了。
“你在这等着我,我跑着去,一会儿就回来了。”侯斯年说着就要走,可还没迈动脚,沈奚准已经嘤嘤着扑了上来。
她太害怕自己又被人丢下了。
她死死地抱着侯斯年的腰,小细腿也顺势盘了上去,侯斯年没有防备,差点就被她盘一跟头,还是眼疾手快的扶住炕沿才没摔倒。
他吓的不轻,但又被她缠的没办法,于是只好问她,“可远了,你还能走吗?”
沈奚准才不管自己能不能走,她就要他抱,现在就要,不抱就立刻眼泪汪汪哭给他看。侯斯年很是发愁,他哪里抱得动,他也才七岁。
后来他还是在沈奚准咧嘴要哭时妥协了,和她商量说,“我背你行吗?”
只要带着她怎么都行,沈奚准不挑。
于是侯斯年就背着沈奚准,摇摇晃晃的出门了。
宫人听见开门的动静立即走过来,待看见侯斯年背着沈奚准,瞬间目瞪口呆,“小王爷,您这是干嘛去……?”
侯斯年托托沈奚准的屁股,怕她掉下去了,他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下台阶,说道:“去未央宫。”
宫人迟钝道:“您,您不是刚从那回来?怎么又要去?”
侯斯年道:“我把东西忘在那儿了。”
那这多远啊,而且还背着一个,宫人看他俩走的艰难,很是不放心,“敢问小王爷是什么东西?奴婢找人去拿吧?”
侯斯年摇头,“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们找不着的。”
宫人追在他们身后,“那您放在哪儿了,奴婢带人去找找?”
侯斯年果然还是嫌他嗦,不耐烦道:“我不用,你别跟着我了。”
可若不跟着他们要是出点什么意外,上头肯定是追究他们当奴才的办事不利。宫人没辙,只好叫来同伴帮忙守门,他带着两个婢子赶紧一起跟上他们去。
沈奚准抱紧侯斯年的脖子,悄悄在他耳边道:“后面有人跟着咱们呢。”
“是长信宫的吗?”
沈奚准点头,“嗯!”
侯斯年托好自己背上的小姑娘,嘱咐道:“准准你抱好了我,我把他们甩开。”
沈奚准赶紧听话的抱好他。
侯斯年以往在侯王府的时候,也整天上窜下跳,所以甩开几个奴婢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他背着沈奚准绕了几个弯,很快就把那几个奴婢甩在身后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这回清净了,两人开心的笑了出来。离未央宫还有一段路,侯斯年怕她觉得无聊,就哄着她说话,可说着说着他背上的沈奚准就没声音了。
侯斯年疑惑的停住脚步,轻轻喊了她两声,然后他的颈窝里就歪过来一颗小脑袋,侯斯年瞬间就不敢动了。他站了一会,发现那颗脑袋还搭在他的颈窝里,他这才忍不住斜着眼睛往肩膀上瞥过去――
原来是沈奚准睡着了。
未央宫,温室殿。
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汉帝刘岂在此举办中秋家宴,除宫中妃嫔还有朝中两品及以上官员,官员手执通行玉牌便可携带女眷入内,否则不予通行。
一女子便被侍卫以此借口,阻拦在了温室大殿之外。
她起先还低声软语一副可怜相,最后见不论如何侍卫都不肯放她进去,就同人撒起泼来了。
侍卫被她这一前一后两副面孔骂的一头懵,他们在此当值,也知寻常百姓是进不来皇宫的,更知在此行走的人都不能轻易得罪,可她一拿不出嫔妃玉令,二说不清自己是何身份,三更交代不出与谁一同而来,四又说不出是要进去找谁,他们怎么能违规办事呢。
于是侍卫将她拦在门外了。
他们先是好说歹说,后来见她不仅不听,还硬要闯,终于忍不住抽出刀来,恐吓她道:“闲杂人等速速离开,否则惊扰圣驾,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沈娴被刀剑声吓了一跳,但家宴这么好的机会她又怎么甘心这样错过,于是色厉内荏道:“我告诉你们,我可是先帝的妃子,我还是当今皇后的妹妹!我女儿是馆阳长公主!你们要是敢乱来,陛下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侍卫面面相觑。
沈娴当他们怕了,便又挺起腰杆来,“哼!你们赶紧放我进去,我就饶你们有眼不识泰山之罪,否则我就告诉陛下,让他全剜了你们的眼睛!”
“你吓唬谁?”一个侍卫突然把刀往前一指,若不是沈娴及时退后一步,可能真要被他当胸戳个血窟窿。
那侍卫讥讽道:“先帝的妃子都已随先帝而去了,若不是看你确实与皇后娘娘有几分相似,我们又怎会对你如此客气?!”
另一个也道:“对,少在这里胡言乱语,我们可从未听说馆阳长公主还有什么生母在世,你扯谎也要换个人,你若知好歹就赶紧离开,不然我们就叫护卫出来了!”
其他人纷纷嘲笑道:“哪里来的疯子?!莫不是想攀皇亲国戚想疯了吧!”
“就是!快走!快走!”
沈娴从未遭过如此侮辱,被气的浑身发抖,偏偏那群侍卫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见她赖着不走还变本加厉推搡了她几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