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女子……”
“既然叫裴长乐,自然就是那裴栋之女了。”
众人恍然大悟,皆饶有兴味的看过去,“这么久远的事,大长公主又将人找来,是要做什么呢?”
嗡嗡声不绝于耳,裴长乐却仿佛一面被手捏出来的面人,在众人面前挺直脊背,面上毫无波澜。
刘岂看着裴长乐,若有所思道:“太主刚刚也说了,今日月夕,有些事做出来不恰当,又何必自打嘴巴?此女退下吧。”
“可是陛下。”刘嫖却站了起来,缓缓走至裴长乐身后,将柔弱无骨的双手分别一左一右按在她的肩头。
裴长乐无法起身,只好继续跪在原地。
刘嫖弯了弯唇角,而后抬头直视刘岂,道:“与匈奴国和亲是我大汉国事,此时谈并无不妥。众人又是都在,也好为之商量,为陛下分忧。”
殿中霎时一片哗然,“与匈奴和亲?”
“对!”刘嫖转向殿中众人,道:“大人们也都知近些日子边关形势紧迫,匈奴国也派遣来使者,想求娶我大汉一位公主作他们的王后!并约定与我们结成秦晋之好,十年内不在犯我边境!”
“十年!”刘嫖伸手一指,“一位公主便可阻止一场战争,换来边关百姓十年安稳,不好吗?”
“……”
帝王神情莫测,一时之间竟无人敢表态,空气渐渐凝住,才有一人喏喏的打破僵局,“可我大汉并无适龄公主可送去和亲,宗室之中倒是有,但又有谁愿意将自己女儿,送去那生死不明的地方……”
“这我当然知道。”刘嫖微笑着将裴长乐从地上拉了起来,“为了不让诸位大人为此事烦心,或起了隔阂,我特意寻来了一位姑娘。”
她将裴长乐转到众人视线之中,“此女裴氏长乐,年十六,堂邑郡人士,乃前副司盐裴栋之女。她非我皇室血脉,却愿意为大汉进献绵薄之力,只要陛下随便封她个郡主县主,她愿意与匈奴和亲。”
“还、还有这样的……”众人听得膛目结舌,但却也都展现出些许欣喜。
是了,若有人愿意去和亲那当然再好不过,这样陛下就不会强制宗族中再出一位女子了。家中有女儿的不少大臣都为此松了口气。
见外场大臣都已松动,刘嫖眼中的笑意更加动人了,“陛下您看,诸位大人也都赞同这件事。”
沈奚准不敢应话,毕竟她还从未见识过这样肃穆的场面,她缩在侯斯年怀里,小声道:“斯年哥哥,你说这个裴长乐,当真是自愿想去与匈奴和亲吗?”
侯斯年也说不好,裴长乐站在那里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让他也看不出什么来,但他心头还是隐隐觉得怪异,毕竟好好的一个妙龄女子,父母亲友也都尚在,却想要只身跑去那么遥远的地方,总让人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也不知。”
“我觉得不是。”沈奚准说道,“若她真的愿意,怎会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要是我想去,肯定会忍不住借此机会向众人剖白自己的心迹,让他们相信我是真的想去,而不是把嘴交给别人,让别人替我去说。”
侯斯年赞同的揉揉她的头。“你说得对,确实如此。”
沈奚准看自己被夸奖,心中有些小得意,忍不住又补充道:“皇长姊不是善茬,这女子怕是有难言之隐,才不得不与虎谋皮罢。”
他们两个悄声说话,由于凑的太近。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更像是在耳鬓厮磨。
侯王妃一时不察,待发现时才看他们俩都公然抱到一处了,忍不住掩嘴轻咳了一声。
侯斯年和沈奚准立即朝她看过去,换来她嗔怪的一眼,“你们俩个,不可如此放肆。”
“……”
侯斯年这才注意到彼此是挨得有多近,沈奚准情窦未开,还反应不过来侯王妃话中的意思,就见侯斯年将她从自己怀中推开了些,红着一张俊脸,对她低斥:“快坐好!”
为何?这不是坐的挺好的吗?沈奚准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正要问侯斯年脸为什么这样红?就听那高位上的帝王突然冷冷的开口道:“此事日后再议,来人,将此女带出去!”
他已是不悦了。
可刘嫖仍不死心,她实在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她挡在侍卫面前,对刘岂道:“陛下还请三思,送此女出去对我大汉百利无一害啊!”
兴许是她先前那番话的确说服了不少人,这个时候就算看到刘岂面色不好,也有人站出来替刘嫖说话了。
“是啊陛下!听说匈奴人骁勇善战,生性残暴,若与他们起了冲突,边关百姓必然遭殃,送一女出去可保一时安稳,又可供我大汉养精蓄锐,不失一计良策!”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原本气氛融洽的家宴,此时气氛却冷到了冰点,刘岂突然冷笑着看向刘嫖,“长姊的确会为朕排忧解难,长姊也说了,封此女做个县主不是难事,但为家国奉献,其父教导出这样的好女儿也自然该赏赐一番,朕要先想好才是。”
刘嫖一听,面上顿时多了一抹喜色,道:“陛下英明,裴栋生下这样的好女儿,也的确该给他些赏赐。
我想他原先被流放出去时,只是因为一首莫名其妙的歌谣,委实太过冤枉,想他在盐司任职时兢兢业业也并未出过大错,不如陛下就趁此机会免了他的戴罪之身,允许他再回盐司上任为朝廷卖命吧?”
刘岂冷笑道:“太主果然精心打算,怪不得送走一个裴长乐,对你就百利而无一害了!”
刘嫖骤然抬头,却见帝王不改嘲讽的目光,就这样看着侍卫一左一右的将裴长乐从她身边带了出去。
世人皆知,馆陶长公主嫁与堂邑侯陈午,婚后生两子一女。
然而世人却不知,堂邑侯陈午曾因馆陶长公主豢养男宠之事,数次来圣上面前行走。
这种丑事,刘岂念她是长姊的份上,本不想公然提起,可刘嫖行事越发没有分寸了,若不敲打敲打,恐怕乖张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猜到了帝王话语中的深意,刘嫖脸色逐渐难看下来,她目光阴鸷的回瞪过去,场面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殿中大臣们再也不敢轻易为她说话了,各自眼观鼻鼻观心起来。皇家丑事的确难得一见被公然提起,可也不是人人在听过之后还能活着回去。
都怕引火烧身,所以一个个溜的都非常快。
沈奚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明白气氛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大殿里刚刚还好好的,可现在连个吭声的都没有。
她又凑近侯斯年,这回才一靠近,就被他伸手点住了唇。
“嘘……”
沈奚准捂着嘴巴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全场鸦雀无声之时,大殿之外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高呼:“报――!!”
边关加急,不论时间地点,皆可不等上位通传,即刻入内禀报。
那来人风尘仆仆,一身沉重铠甲,进来时畅通无阻仿若无门,面对刘岂扑通一声单膝跪下,大喊道:
“凉州八百里急报!五万匈奴骑兵昨日连夜偷袭凉州城,我军死伤惨重,恳请陛下调兵支援!”
一瞬间,满堂哗然!
前一刻还在讨论和亲之事,这一刻就传来匈奴进攻的消息,满堂大臣,怎么能让他们消化的来?
“不是、不是说要和亲!?怎么就打了?五万大军!凉州城现在有多少将士?还能抵挡多久?!”
“我看就是个幌子!匈奴人向来言而无信!”
“事不迟疑还管什么和亲!谁?有谁能带兵上前线?赶紧去呀!”
这些平日里端庄持重的大臣们一个个都乱了阵脚,刘岂大喊一声,十分头疼的将他们的声音压了下来!
“够了!凉州百姓呢?可转移了?”
“昨夜事出紧急,太子殿下已先下令开放后方城门,由其伴读升带两千侍卫互送城中百姓离开了!”
“好,好――”
众大臣终于松了口气,只要城中百姓安全转移就可。
刘岂又问,“现在凉州城中是谁在主持大局?”
那将士答:“昨夜事发突然,凉州刺史上城楼探查时不幸被流箭射中身亡!现凉州城内由太子殿下指挥作战,益王刘敬带领诸将士在前线杀敌!然而无奈城中士兵本就不多!抵抗吃力!恳请陛下即刻调兵!”
第42章 鹿逐西风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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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侯王纷纷站出来,“陛下!臣请出战!”
“臣请出战!”
不过眨眼功夫,大殿之中就已站出好几位。
侯斯年看见自己的父亲也从蒲席上站起身来,挺拔的身姿,宽阔的背影,对着刘岂深深一拜,“陛下!几位王侯封地皆近我大汉边境,当务之急应各自回去对城池严加防守,并调兵加强对长安益州朔方幽州等地兵力,以防匈奴侧面偷袭!
臣封地徐州,乃我大汉腹地,匈奴不易攻入,遂臣恳请带兵出征!北伐匈奴!不定西域,誓不罢休!”
刘岂大掌重重在凭几上一拍,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好!
侯禹,朕给你二十万大军,益州荆州并州负责后方粮草供给!朕在长安,等你凯旋!”
……
这场大战,在所有人的猝不及防中拉开了帷幕。得知消息的百姓变得惶恐不安,甚至不止民间,连宫内也都人心惶惶。再加上凉州难民一夜之间涌入长安及其他州地,无形之中给所有人的头上都笼罩住一层颠沛流离的阴云。
更有居心叵测的强盗在流民中鱼目混珠,趁机制造动乱,朝廷镇压又起,民间百姓可谓水深火热。
沈奚准便被迫留在了宫中,侯斯年与侯王妃也被侯禹托付给刘岂留在宫中照料,他们无法踏出宫门,但每日都能听见传令的角声以及快马呼啸而过的声响,战捷或失利的消息接连不断传来,烽火连天,流血漂橹,燕巢幕上,多事之秋。
侯王妃担忧侯禹,忍不住整日以泪洗面,侯斯年亦担忧父亲,对匈奴的痛恨又上一层,天人交战几日,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握了握拳。
这时边关正传来一则令人喜忧参半的消息,匈奴人因久久攻不下凉州已暂且休兵,而侯禹杀敌一时不察,不幸重伤。
军中无主帅,众人怕军心大乱,只好拥立太子刘寡主持大局。凉州城是保卫长安城的屏障,乃要塞之地,一旦被匈奴攻破,长安城便会迅速失陷。
刘岂听得焦头烂额,可他实在再找不出一位可以出战的将军,而今情形果真被侯禹说中,匈奴人已分散兵力,从侧方偷袭其他州地,各州诸侯王自顾不暇,根本无法对凉州进行支援。
他再度在朝堂与重臣商量对策。
馆陶长公主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此事,赶紧又带了裴长乐过来,她横冲直撞,一时竟无侍卫可以将她拦住。
众目睽睽,但她并未察觉到自己站在朝堂之上有何不妥,反而道:“陛下,和亲之事不能久拖啊!不如趁现在匈奴休兵之际,我们主动求和,这样也可还百姓一个安稳日子。”
现在朝中无人可带兵,刘岂向下扫了一眼,文臣俱是都喏喏的垂下头来,连他曾经立为皇太子的刘荣也是。
刘岂看着曾经赋予期望的孩子,掩饰不住眼中的失望。
刘嫖却觉得时机大好,便更加卖力游说,“这些匈奴无非是想抢些粮食,咱们就给他们粮食,只要送个公主,再添着嫁妆过去,这仗不就停了?”
刘岂不肯说话。
刘嫖便急道:“陛下还有何可犹豫?能和解的事为何非要等着横尸遍野,连长安都被攻破,才肯低头吗?!”
刘岂本就压抑许久,刘嫖的话无疑是激怒他的最好利器。
他顿时勃然大怒,“和亲和亲!三五年安平有何用处?你说的轻松,当吾大汉是什么?匈奴人的粮仓?!”
“你身为大汉长公主,不为我大汉基业长青考虑,却一再劝说朕养虎为患!祖宗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吾顾念你为朕长姊,你反而越发不知收敛,既如此谈姐弟情谊,朕杀死此女,恩断义绝就是!”
“王延庆!”刘岂怒道:“将此女拖下去勒死!”
这一出变化杀得刘嫖措手不及,她只得眼睁睁看着她的棋子被人拖走,而后软绵绵的倒在了未央宫外,偏偏这时刘岂又指着她,不无阴狠道:“吾忍尔一而再三,若有下次,此女之今日,便是尔之明日,朕必诛之而后快!”
刘嫖震愕不已,不肯置信的摇头后退几步,她突然大喊几声,“刘岂你好,你好!”
随后再也忍不住泪垂未央殿上,夺门而出,几十年的姐弟之情,终于在今日弦断意绝了。
侯斯年到未央宫时,正见一群奴才抬走一名女子,他无暇顾及,径自往里走去。
“哎!哎!小王爷!您不能进!”
“让开。”
侯斯年将拦在他身前的侍卫一推,大步跨了进去。
刘嫖前脚刚走,这又来了一个,侍卫顿觉自己今日可能人头不保了。
朝堂之上满朝文武,也愣愣的看着侯斯年走了进来。侯斯年站在其中宛若孤峰突起,他深深的向刘岂叩拜下来,铿锵有力道:“小子乃侯禹之子侯斯年,恳请陛下许我上战场,代父出征!”
这话一石惊破水中天,朝堂之上大臣们顿时交头接耳,嗡嗡声不绝,“这怎么行?这样小的孩子!”
“没有打仗的经历,去了岂不是送死?”
“侯禹之子,果有其父之风,令人欣慰啊!”
刘岂正处于盛怒之下,见侯斯年也这样横冲直撞不由眉头紧蹙,但还是克制道:“前线并不是玩闹的地方,你且回去吧。”
“陛下!”侯斯年膝行几步,焦急道:“斯年并无玩闹之意!”
“你才十五岁,又是你父亲独子,朕答应过你的父亲,会好好照料你们母子,所以朕断不可能再答应你。”
“斯年年幼,可太子殿下又何尝不是?陛下肯委以太子殿下重任,又为何不肯赌我侯家虎父无犬子!”
太子一事戳中刘岂痛处,刘寡是他中意的儿子,亦是他悉心培养的未来天下之主,若不是现在无人可用,他又怎么舍得送他入如此险境!?
虎毒尚不食子啊!
刘岂瞪着他,“你从未上过战场,去了无异于送死。”
侯斯年不卑不亢,“以前在家中,父亲曾教我兵法!为锻炼我用兵之能,父亲曾让我半年时间与军营将士同吃同睡!”
“杀敌不止纸上谈兵!”
侯斯年立即站了起来,径直走向大殿左侧陈设满兵器的兰,在满堂大臣惊愕失色的注视下单手挑了一柄钢铁戟出来。
他握着那柄长戟退居到大殿中央,朝着帝王一抱拳,而后身姿灵活的舞出了一段气势汹汹的一联杀敌招式!
周围大臣被他吓得纷纷退到柱子后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将钢铁戟舞完之后,狠狠的戳进脚下的地砖里!霎时不止被他戳中的那一块,周围半米的地砖也纷纷开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