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今日整整一天都在心力交瘁中度过,闻言才终于松下心来,两人就这样蜷在一处睡了过去。劳累之下自然睡的极沉,待次日天亮,被校场上练兵的声音吵醒时,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片刻,这才纷纷惊呼道:“殿下呢!?”
榻上已空了。
张玉伸手一触,发现被子里一点温度也没有,忙不迭的爬起来往外跑去,却没料险些与正要进帐的刘寡撞在一处。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刘寡拨开张玉,径自走向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殿下!”见他身上整齐的穿着铠甲,张玉声音都有些变调,“您去哪了?您又去校场了?”
刘寡淡淡瞥他一眼,“你在质问孤?”
刘墉看这样子也很头疼,“殿下伤势未愈,不宜劳累,不宜走动!”
“又不是伤到腿,如何不能走动。”刘寡说完便看到张玉眼圈又红了,他补道:“伊稚斜难免会再有动作,孤不可放松警惕,自会注意就是。”
但张玉仍是有些难过。
帐中气氛一时有些凝重,刘墉夹在他们主仆之间左右为难,局促的站了一会,以要去给刘寡煎药的借口走了。
这下帐中只剩下刘寡和张玉两个人。
刘寡对于这个自幼就跟在他身边的张玉还是肯和善一些的,“你也不必如此担忧,孤已经没事了。”
“昨日殿下发起高热。”张玉闷闷道:“奴婢就对老天爷起了誓,若您有事,就请老天爷第一个先拿走奴婢的命。”
说着他又擦起眼泪来,“还请郎君看在奴才这条贱命上,好好保重自己。”
刘寡撑着下巴看他,若有所思道:“你日日拜他佑孤身体安康,可若他真如此灵验,便不会让孤受伤了。”
他迎着张玉湿漉漉的眼睛,却是无情道:“倒是你如此爱哭,实在不妥。军营重地,似女子般哭哭啼啼恐会扰乱军心,再有下次,你就与侯将军一同回长安吧。”
张玉脸色一白,连忙抬袖子抹干自己的脸,“奴婢知错!”
“军营之中,何来奴婢。”
“属下知错!”
“退下吧。”
张玉一脸灰败的出了帐篷,才走几步,就被一人叫住,是益王刘敬,他问道:“太子殿下可在帐里?”
“在……”
刘敬便撩起帐帘走进去了。
张玉看他行色匆匆,当是出了什么急事,正要跟进去,却被刘敬留在帐外的侍卫拦下了。
说是侍卫,不过也是个换了侍卫服饰的阉人,他嗲声道:“玉哥哥就别进去了,主子们谈事儿,咱们进去不大方便。”
张玉皱起眉来,下意识的想要远离他,“我要去殿下身边伺候。”
“哎呀。”那侍卫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话,顿时掩嘴笑起来,哥哥这成宿成宿的伺候还没够啊?”
不待张玉反应过来,他又撞了撞张玉的肩膀,挤眉弄眼道:“太子殿下应该很厉害吧?我看哥哥昨日气色还很好,今日就差了许多,像是一宿没睡的样子呢!”
“你胡言乱语什么?”
“我哪有胡言乱语?”那侍卫一脸无辜,“咱们做奴婢的能随身跟来,难道不就是伺候主子嘛?难不成哥哥是来打仗的?”
张玉气的脸都红了,你你我我了半晌,还是被那侍卫夺去了先机,“玉哥哥就别装了嘛,整个军营谁不知你是太子殿下的人,要我说能得太子殿下宠爱多让人羡慕啊,要搁我,我得嚷嚷的所有人都知道呢!”
张玉再也忍不住了,把他狠狠一推,骂道:“你不要脸!”
“唉!你怎么骂人――”
不等他说完,张玉已经愤然的跑远了。
帐中人并不知外面闹成了这样,刘敬还在向刘寡禀告公事,说的正是刘岂派人支援前线的消息。
没有援兵,没有粮草,只有一个少将军。刘敬宛若一头正在暴走边缘的野兽,愤怒的在刘寡眼前来回踱步,“这个消息已经定了,探子回报说父皇已下了旨意,那个什么侯小王爷已在路上,约莫晚上就到凉州城了。”
他道:“听说他才十四岁,不知父皇是如何想的,就封了他一个少将军!若他能像殿下您一样倒好,但要连枪都提不动,不是送来找死的吗?”
“不给援兵也就罢了,何必这样作弄人!咱们可是他的亲儿子!”刘敬气的坐不下,呼哧呼哧的,恨不得现在就出去砍几个匈奴解气,“还不如让刘荣那个废物来!”
刘寡一言不发,却也把刘敬看的头皮一紧,他忍了忍还是灰溜溜道:“您莫要这样看我,我说的又没错!”
“父皇这样做自是有他的道理,至于侯斯年,孤见过他几次,不过也是幼时的事了,想来也不会太过不堪。”
“可他年纪如此幼小,若被匈奴知道了,岂不是要笑掉大牙?万一一箭射死了!”刘敬一想侯斯年的样子,就觉得没法看,恐怕还没有马背高。
“你也不必因他年幼就顾忌什么。”刘寡道:“生死乃兵家常事,战场上要死的人多了。”
“可他是侯禹独子。”
“匈奴人眼里,也不过是颗赏金更重的脑袋。”刘寡道:“但对我们来说,有总比没有的好。”
眼下的形势的确紧迫的很,确实不容他们挑三拣四,只是刘敬还是怕刘岂给他们送来个少爷。他头疼的在帐中坐了一会,“那我们可要趁现在将侯禹送回长安?”
“先不必。”
“可侯禹昏迷不醒,留着也没什么用吧,只会让将士心里更没底,跟来的这几个太医也是草包。”刘敬哼了一声,“救了半天,人到现在也没醒。”
刘寡不是很赞同,“伊稚斜收兵就是在观望侯禹伤势,若现在送他出去,只会暴露我军无主帅坐镇,原本军心就有些动摇,眼下更不能再出事了。”
“怕什么?”刘敬不满道:“您不是将他刺伤了吗?就算知道城中没有主帅,他要攻之前不也得掂量掂量。”
“你以为孤讨到了好处?”
这下刘敬瞪大了眼睛,“您受伤了?”
刘寡模棱两可,没点头也没否认,而是道:“这几日要辛苦你,严加防守不可懈怠,待侯斯年来了与他交代好战地情况,不可内讧。”
“我也不屑欺负一个孩子。”刘敬有些不满,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但他要是个草包,我会忍不住将他关起来的。”
“随你。”
有了刘寡这句话,算是除了刘敬一半心病,他不知道刘寡伤在哪里,但看刘寡的样子也是不想说的,于是嘱咐他好好休养后就告辞了。
他心情轻松了些许,但一出帐篷就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他的小侍卫扑倒他的怀里,端的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王爷!”
“怎的?”
“太子殿下身边的张玉,辱骂奴婢啊!”
刘敬觉得好笑,“他骂你什么了?”
小侍卫有些难以启齿,“他说、他说奴婢不要脸……”
刘敬不客气的笑了几声,揽着他向前走,“他为何骂你?总不能无缘无故。”
“奴婢就问了一句,他昨天是不是和太子殿下……”小侍卫脸越来越红,最后低下去了。
刘敬噗嗤一乐,本来因为刘岂弄来一个侯斯年挺不高兴的,这一会儿的烦闷全都烟消云散了。他在小侍卫臀上拍了一记,笑骂道:“该骂,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那,那他难道真来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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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鹿逐西风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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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谁知道,刘敬可不想管那么宽。
不过有一事倒在他意料之外,是他本以为最快也要傍晚赶到的侯斯年,晡时刚过就已进凉州城了。
刘寡在帐中休养,得到消息后便派了他去接人,说实话刘敬不太情愿,但架不住对侯斯年的好奇上了一阶,所以还是去了。
刘敬平日里不爱读书,对文章学问更是敬谢不敏,所以便无法洞深侯斯年名字中“斯年”二字背后的含义,只片面觉得人就该如其名,是个斯文书生。
直至侯斯年一身武服,利落干脆的在他面前翻身下马,这才给他上了一课,原来名字斯文的人不一定很斯文,原来十四岁的小少年也可以英姿勃发。
虽不知侯斯年武力值多少,但刘敬对侯斯年第一印象算是妥了,不是娇弱少爷,他就能和善不少,于是颔首道:“你就是新来的少将军侯斯文?益王刘敬,久仰大名。”
霎时跟在二人身后的诸多将士们,都忍不住投过来一言难尽的目光。
侯斯年面不改色,抱拳回礼道,“侯斯年,见过益王殿下。”
刘敬羞愤。接下来引着侯斯年去见刘寡的整一路都在暗暗擂胸,后来他觉得实在无法面对侯斯年那张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的脸,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刘寡并不知他们之间闹了这样一遭,见只有侯斯年一人进来时还问了一句,随后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便移开了话题,“长安城内现在如何了。”
“久战未捷,又有各地流民涌入,城中百姓已人心惶惶了。”
闻此刘寡忍不住皱起眉来,“那宫中呢?”
侯斯年摇了摇头,“这一月来,每日都能抓到偷宫中财物去变卖的宫人。”
刘寡知会糟糕,但没想到竟然如此糟糕至极。“军臣单于派遣其弟伊稚斜与我军车轮战,前几日侯禹将军又不幸重伤,营中无主帅,现下凉州情况亦不容乐观。”
“下臣知道。”
“你来此是想为侯禹将军报仇?”
“是也不全是。”侯斯年道:“乍一听闻父亲重伤时,下臣的确想为父亲报仇,后来见母亲日日伤心,便觉得杀光匈奴也不解恨了,唯有斩草除根。”
刘寡眸色稍深些许,“孤虽不知你是如何说服父皇的,但望你知晓,上阵杀敌并非儿戏,稍有不慎就会送命,匈奴人阴险狡诈,不是好对付的。”
“下臣知道,多谢殿下提点。”
刘寡见他并未被吓到,又道,“你有心为国效力是好事,但你毕竟年幼,若有个三长两短,可想过如何向你父母交代?”
这话在侯斯年来时刘岂就已问过他一遍了,那时他怎么说?母亲会理解的。那现在已经来了凉州,他又怎么可能会退缩?
“请殿下放心。”
侯斯年说道:“下臣必然不敢辜负父母。”
刘寡在桌面上轻敲着手指,若有所思,半响后才说道:“既如此,孤便不再多说什么,军事明日再作安排,你跋涉一天今日先去休息吧。”
侯斯年弓了弓身,仍是踌躇道:“下臣可否去看望父亲?”
“自然,请便。”
“多谢殿下。”
侯斯年慢慢从大帐中退了出来,便有士兵迎上前来,引着他过去了。
他前脚刚走,刘敬后脚便进了来。问道:“殿下,您觉得侯斯年如何?”
“如今看不出,且需往后。”
刘敬心中疑惑,“可殿下不是说幼时见过他几次,如今总能看出些变化来吧?”
刘寡平静地看向他,“益王若说的是容貌,孤倒确实看出一些。”
“唉,不是……”刘敬讨了个没趣,顿觉讪讪,赶紧识相的走了。
帐内终于只剩下刘寡自己,他看向刘墉一早端来的药,伸手把它拿了起来,那碗已经温了,可浓稠的药汁却不减苦涩,一口下去像是能拔起人的舌根。饶是他很少将喜怒形于颜色,可喝上一口也还是忍不住皱起眉来。那酸苦的滋味,还不如让他忍痛好过一些。
想起自己曾对喊苦之人嗤之以鼻,刘寡又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再见到侯斯年,总是让他情不自主想起幼时的许多事情,记忆里那娇弱的小女孩,仿佛又一下跌入他的眼中了。
那时他刚刚被受封为皇太子,在皇太子受封典礼时,那位仅限于他母后沈氏口中的沈太妃,也带了女儿从行宫赶了来。
听母后讲,沈太妃的女儿,他该尊其为姑姑。
小他四岁的姑姑,刘寡好奇过,但等真的见到她时,他却不是很想认这个姑姑了,因为她不过刚满周岁,别说走路,就是连话都不会说。
他身边的兄弟们一个个的走上前去,苦大仇深的给还在流着口水的沈奚准请安问好,他第一次觉出了当皇太子的好处。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国之储君,未来天下之主。便面前之人的确是姑姑,也可不必行于大礼。
后来沈太妃在殿上抹起眼泪,诉苦说女儿明明周岁,可至今未有人提起给她举办抓周之事,她们孤儿寡母当真可怜。
他不太记得她是怎么说的了,只记得后来父皇做主在他的封太子大典上再摆一张桌案,并让宫人备了抓周时要用的东西。
才一岁的沈奚准被放到了宽大的桌子上,好奇的在上头爬来爬去,他因是皇太子,不同于一般皇子,便和父皇母后,还有一些身份贵重的长辈围在桌前,帮她压阵。
前太子刘荣和其他几位平素就对他不甚友善的兄弟无法聚到前来,只能挤在柱旁观望,不忘窃窃的笑话他,“册封大典多重要的事,就这样被小姑姑搅和了,这刘寡也真够倒霉。”
“开头便是不顺,想来日后也顺不到哪里。”
“若不是他母亲在父皇继位时出了力,皇后位置又怎会轮到她?还真当什么夫妻情份,简直让人笑掉大牙!皇太子又能如何,父皇说立便立说废亦能废,兴许这个位置你我兄弟们都能轮着坐一坐。”
“嘻嘻,这次真说不准。”
他觉得聒噪,便一眼回瞪过去,可彼时他年纪太小,并无人肯信服于他,他们虽是闭了嘴,可仍不忘给他挑衅的一眼。
他心中气闷,决心一定要在这个位置上坐稳,不仅如此,还要荣登九五,受之叩拜!
可就在这时,周围大人突然发出一阵笑声,刘寡不知发生了什么,才扭回头,就见一片阴影朝他压下来。
他一惊,可已来不及了,沈奚准已经抱住了他的脑袋。当时若不是他父皇就在身边,他可能被沈奚准害的摔一跤也说不定。
他的视线被挡住,视线中漆黑一片,本以为会招来刘荣他们更肆无忌惮的嘲笑,可此时他们却闭了嘴,这时有唱官在一旁高呼太子殿下大喜,大喜。
什么大喜?刘寡只觉得晦气。时间仿佛过了许久,沈奚准才被人从他身上抱走了,他头上一轻,忍不住用手去碰,却碰到一头一脸的口水。
偏偏沈奚准做了恶,却什么都不知道,转身就又去抓了一个红苹果,咧开长了没几颗牙的小嘴巴,跟随着周围大人们,笑得十分开怀。
母后沈氏替他擦着脸,连父皇也冲他露出欣慰的笑容来,对他说道:“太子有福,馆阳一抓便抓到了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