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众人连连称是,顺着他父皇的话又是连篇吹捧。刘寡不明白,直到后来的后来他问起母后,才被告知,原来孩童抓周之时亦要抓一位贵人,便是在场所有人中身份最贵重的那位。
“身份最贵重?”他大惊,问母后道:“可那日最贵重之人不是父皇和您?”
母后刮刮他的鼻尖,“你是储君,未来的帝王,亦是最贵重之人。且那日你被封为皇太子,正是大喜之日,能被准准抓中便是天意告知众人,你父皇的选择没错。”
“所以……父皇才会如此高兴。”所以刘荣他们才会鸦雀无声?
看着母亲点头,刘寡只觉得荒诞至极。
但是他不可否认,自从被沈奚准抓到贵人之后,那几位兄弟都不敢在他面前造次了,甚至父皇对他也更耐心了许多,算来,这的确是托了沈奚准的福。
刘寡心想,日后若见到沈奚准,他一定要好好致谢她才行,虽然她还太小,还什么都不懂。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年,但那个时候他早就把这事忘在了脑后,他身为皇太子,有太多事情要去学,要去做。
之后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沈奚准只有逢宫中家宴时,才会被她母亲沈太妃带来,他对她的印象便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浅了下来,只有每次在众多人参加的家宴之中无意的看到她,才会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比自己要年幼许多的姑姑。
直到又是一年的八月十五,中秋家宴还未开始,他便听宫里到处在传她受伤的消息。
传的多了,但每次都是只能听到一句半句,好奇之下他忍不住让张玉去打听了打听,这才得知是因奴才失职,害她碰伤了额头。
“这群奴才总是粗手笨脚的。”更何况沈奚准年幼,顽皮些也是有的。
第46章 鹿逐西风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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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却道,“派去东宫伺候的宫人,都是从各宫里挑出来的一等二等,难免心高气傲。觉得伺候长公主委屈了他们,便都不尽心了,听说长公主下车时连个扶一把的都没有,愣是让她从上头跌了下来。”
辎车如此之高,从上面跌下来还好?他听的直拧起眉头。
“伤势可严重?”
张玉点头,“陛下过去时,长公主已被侯王妃身边的女医救治过了,听长信宫的宫人说,她被侯小王爷领回去时,额头肿的都没法看。”
他不解,“为何又和长信宫扯上了关系?”
张玉少见的叹了口气,“便是因为东宫那群奴才了,长公主从车上摔下来时,无一人去扶更无人去喊太医,只留公主坐在地上大哭。还是侯小王爷从那处路过看见了她,不然还不晓得会怎么样呢。”
“侯小王爷……”
“是陛下义兄,侯禹王爷之子。”
侯禹刘寡是知道的,但侯斯年他却从未注意过。次日中秋家宴,他便特意在殿中留意了一下此人,只觉得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少年,虽不如他五官深刻,但也生的俊秀斯文,举手投足看着也让人舒坦。
原来他就是侯斯年。
他看着看着,注意力便不知不觉的被他身侧的小女孩夺了过去,那是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娃娃,饶是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整个殿中也再也找不到比她更精致漂亮的。
刘寡对她不陌生,即便一年才见一次,也知这便是他那位小姑姑了。
他看她与侯斯年坐在一处,不知侯斯年对她讲了什么,她便乖乖张开了嘴巴,接着侯斯年喂了她一颗什么东西。
相隔的太远了,他自然看不真切。但不妨碍他心里忍不住对其嗤之以鼻,想她果然年幼无知,不知宫中险恶,竟然敢随意吃别人递来的食物,还冲人一脸笑容,简直愚蠢的要死。
还有这侯斯年,不知什么是身份尊卑吗?沈奚准再蠢,也是大汉的长公主,怎可与他一个小小世袭王爷坐在一处呢?于是他再看侯斯年时,不论怎么着,都觉得他不甚顺眼了。
他克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想长信宫与东宫相隔甚远,是有多巧合才让侯斯年走到了东宫去的?也许是预谋许久也说不定,毕竟沈奚准是长公主,虽然年幼但依旧位同诸侯,可用之处实在不胜枚举。如此想来,这侯斯年也许是个心机深沉的人物。
这样想着,他便朝他们看了过去,可先前两人还在,此时位置上却空空如也,他目光快速在殿中搜寻了一番,正巧见两个小孩子手牵手从柱后溜出大殿。
他哼了一声,这侯斯年,果然是胡闹至极的家伙!
不过万幸侯王妃很快发现了不对,及时向父皇求助,可没想到那时候刘荣突然横插一脚,主动向父皇请命说要去找人,母后担心刘荣会对沈奚准下手,便也让他一同跟去找人了。
毕竟沈奚准的生母是母后的亲妹妹,沈奚准也算是她家族的人。
不过说实话,秋末的夜晚清冷,哪如殿里温暖?他心里头自然是对出来找人不大情愿的。可一想侯斯年竟敢私自带走长公主,他就觉得有必要要亲自去寻一趟,也好告诉告诉他,皇宫不是他家后院,不是能够容他乱来的地方。
许是他面部表情太过凶神恶煞,竟吓得刘荣那家伙想要赶紧逃开,这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反正刘荣也只是站在那里,多一个人寻找,少一个人寻找都一样,而且他对这位曾经也当过皇太子的兄长,也无半分好感。
不全是因刘荣曾散播谣言,说他能被父皇册封为太子,全是仰仗母后在父皇继位时出力,他子凭母贵。更大一部分,是他真觉得刘荣此人烂泥扶不上墙。
父皇不是昏庸之人,不论当年薄氏是否倒台,这个皇太子的位置,刘荣都不可能坐的长久,太子之位,历来都是能者居之。
他便打发了刘荣,带着侍卫仔细在未央宫里搜寻起来,可侯斯年和沈奚准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偌大的未央宫被他们搜了个底儿掉,也没能找出人去了哪里。
他对侍卫下令道:“去宫外搜!”
“可、可奴婢刚刚问过宫外值守的人,他们说并未见到有人出去啊。”张玉一脸担忧,“会不会是他们又回去了?”
若是回去了,定会有人出来知会一声的,这么久都没见到人影,可见人并没有回去。
他心情说不出的烦躁,“狗洞这么多,谁知道侯斯年会钻哪一个!”
张玉自幼跟在他身旁,早已经修炼出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事,见他不高兴便喏喏跟在他身后,不再言语了。
于是他们便从未央宫中走了出来。要知宫中的紫镌谝雇砜雌鹄锤加黑幽幽,一眼望不到尽头。和未央宫比起来更像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了,这里没有灯笼,人要在此处行走,要么依靠月光,要么结伴而行,不然胆子小的可能会被一阵风都吓出个好歹。
就在这时,有侍卫像是发现了什么,禀报他道,“殿下,前方像是有两个人。”
“走,过去看看。”
若真的是侯斯年他们,那只能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果然,离得近了便更加看清了那两人,就是侯斯年和沈奚准没错。他松了口气,却又觉得两人抱在一起十分碍眼,尤其是当侯斯年将沈奚准挡在身后时,这种怒意简直达到了顶峰。
侯斯年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沈奚准什么身份是你说碰就能碰的吗?
于是他故意严厉的问道,“你就是侯斯年?”
“……正是。”
呵,故作镇定。
他又问,“身后之人可是馆阳长公主?”
“是……”
他满意的颔首一记,对身侧侍卫道:“送长公主回东宫。”
他话音才落,便有高大的侍卫走上前来,沈奚准不知要做什么,竟没出息的被吓得哇哇大哭,侯斯年见状不由急得把整个身体都挡在了她的身前。
但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侍卫轻而易举的按住,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抱走?
他觉得心中快意,仿佛憋了一晚上的火气终于发泄了出来。他看着侯斯年又惊又怒,毫无形象可言的对他大喊大叫:“你们是谁!你们要做什么!?”
愚蠢的人才会这样问。
他故意不去回答他,时间的流逝把侯斯年耗的几乎崩溃,他又问他道:“你到底是谁!”
张玉不愧是他的人,适时迈出一步,“这位乃是当今太子殿下,小王爷还不快快见过太子。”
果然侯斯年像被人点住了穴位,瞬间失去了声音。
他看着侯斯年,在想如何处置他合适,可侯斯年却已先开口道,“你为何要带走准准?”
对着太子称你,是为大不敬。
“你又为何带走她?”
他没留意侯斯年在说什么,因为他的注意力全被侯斯年脸上的眼泪夺走了,他想:怎么还有男孩这样没出息,像个女孩一样大哭?
于是不管侯斯年说了什么,他都道:“私自带走长公主,乃是大罪。”
侯斯年已然哽咽了,“我们是朋友……”
他觉得好笑至极,沈奚准那么小,只要对方对她好,谁都能成她的朋友。于是他又觉得侯斯年有些可怜了,“可惜孤只负责寻人,你若不满,可以去禀奏陛下。”
“那我可以去找准准吗?”
“可以。”当然可以。他故意道:“只要陛下同意。”
那夜之后,他心中暗爽了许久,直到有次去拜见沈皇后,却看见她一脸的愁眉不展。问起缘由,这才得知沈奚准的母亲在宫中得了重病,而沈奚准也大病了好几日。
中秋夜是他见到沈奚准的最后一面,那时他还好好的,怎么会说病就病了呢?
沈皇后摇摇头,近来事务烦重压的她频频揉着额角,“那日你送她回东宫后,她大哭了一场,也不肯让宫女碰她,就那么冻着睡了。”
他皱起眉来,“怎可这样胡闹!未免也太娇蛮任性了罢。”
“也不能全怪她。”沈皇后欲言又止,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是那日你将她送错地方了,该送到长信宫去。”
长信宫?他不明白,“可侯斯年不是住在那里?”
“正是那里,先前你父皇下过旨意,此年中秋,长公主暂代为长信宫居住。”
所以……
所以难怪沈奚准会哭的如此惨烈,连侯斯年亦是如此,原来竟是他彻头彻尾当了一回恶人?
他觉得荒谬,可事实就摆在那里。
他想将来再见到沈奚准,一定要先给她道个歉才行。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又到八月十五中秋家宴,那天他早早就去了宴席,准备见到沈奚准就向她赔罪,可谁能想到她记仇能到那种地步,在大殿门口看见他的身影,便大吵着不要进来了。
“刘寡,是刘寡!我怕,我怕!”她缩在宫人身后,说什么也不肯再向前一步。
周围众人窃窃私语,让他脸面着实挂不住,他便站起身朝她大步走过去。
可万万没想到,他不过去还好,他一过去这一下更糟糕,沈奚准突然尖叫一声,而后转身跑了。她长大了一岁,小腿更灵活了些,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面对众人投来的探究的目光,他气的狠狠咬牙,好!馆阳你很好!
第47章 鹿逐西风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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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人的目光炙热,看他像是在看罪魁祸首,可又碍于他皇太子的身份不敢加以指责,只敢互相小声的询问,“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陛下和皇后娘娘马上就来了。”
“孤带人去寻。”他这样撂下一句,就带上侍卫出门去了,张玉愣了愣,也赶忙跟了上来。
只是未央宫内四通八达,张玉也慌了神,“殿下,咱们去哪个方向找?”
“分开搜。”沈奚准对未央宫不熟,肯定不敢跑太远,定是躲在哪里了,他迅速作出分工,把身边的侍卫都分开了去。
张玉要与他一同共进退,便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他们从温室殿正侧找到东侧,又从东侧找到西侧,终于在一根回廊柱后看见了一抹小小的影子。
他立即走过去,“沈奚准?”
果然那小人瞬间惊的差点跳起来,是沈奚准没错了。他看着她一脸要被吓哭的表情,觉得心情十分糟糕,他又不是老虎,为何她恐惧至此,唯恐避之不及呢?
“今日家宴,你不进大殿躲这儿干什么?害得所有人都在找你,去年也是如此,只会给孤添乱!”他仍觉得不解气,便又补了一句,“三岁的刘念都比你懂事!”
刘念也是位公主,是父皇某位不怎么得宠的才人所生,每当家宴时也会被她母亲抱来,但从未有一次听她在殿上大哭过,亦未听说她惹出什么乱子。
不知沈奚准是不是因自己拿她与刘念做了比较而不开心,总之忍了许久的眼泪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不要钱似的掉了下来。
他一惊,心想原来落泪如珠的说法并不夸张,真的有人能掉下这样大颗大颗的眼泪。他有些手足无措,只愣愣的看着她哭,直到张玉提醒他沈奚准是长公主。
“那又怎样?孤比她年长四岁。”他下意识反驳道。
“可论辈分,她是您的姑姑……”
他瞪张玉一眼,不知为何平时有眼色的人这时候却没有眼色了,他难道就不知若按辈份沈奚准是他的姑姑了吗?可教训沈奚准的话都说了,再承认她是姑姑,他岂不是要背上不尊长辈的骂名?
他索性坚持到底,对着沈奚准冷哼:“她才到孤的胸口,算什么姑姑?且她生母是母后的妹妹,论起来她还要叫我哥哥!”
对,就是这样没错。
但他可能是疯了,竟说道:“沈奚准,叫哥哥!”
也许是他太过凶巴巴,把沈奚准吓住了,又或许是沈奚准太好欺负,不敢反驳于他,总之她很快扁起嘴巴,哽咽道:“哥、哥哥……”
不等他高兴,沈奚准就又放开嗓门,大哭道:“呜哇――斯年、斯年哥哥!”
“闭嘴!”他气的头上冒烟,万万没想到她喊的竟是侯斯年,他吼道:“不许给孤喊别人!我才是你哥哥!”
然后他就被人猝不及防的狠狠推到了一边,若不是张玉及时拉住了他,他一定会摔到花坛里。他看见沈奚准扑进来人怀里,指着他跟那个人告状,“呜……他欺负……”
那人立即向他瞪过来,却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僵住了,“太子殿下?”
清冷的月光把侯斯年的脸映得很白,白的就像是看见了鬼,而他又何尝不觉得晦气?
在其中某个瞬间里,他脑海中蹦过无数个要把侯斯年碎尸万段的声音,然而向这边赶来的脚步声,让他不得不先忍下了这口恶气。
但他仍心有不甘,“孤记下了。”
沈奚准与侯斯年看向他时那惊恐的眼神,仍生动在眼前,只是不知他到底是如何的凶神恶煞,能把他们吓成那副模样。
……回想起旧事,刘寡忍不住轻笑出声,连撂下药碗时都忘记了伤口,不小心牵动了,疼得他又嘶了一声。
张玉听见动静小声唤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