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十日。”伊稚斜道:“你再想想办法,在粮草到之前每日只许杀四头羊,熬成羊汤,每个将士发一碗。”
四十万将士分四只羊,厨子不敢想那汤得淡成什么样,在营中将士排到这样一碗汤的时候,果然有人忍不住摔碗抗议了。
“娘的!这是汤还是水?淡的连味儿都没有,让人怎么吃!?”
“顿顿泡饼子,连猪吃的都不如,让我们怎么打仗!”
“能吃饱也行啊,就这么点,打发要饭的啊!”
这一阵骚乱简直说中人心,忍了许久的将士们突然齐齐摔碗,碎裂声和抗议声铺天盖地的涌来,“重做!重做!”
伙房看事态隐隐走向失控,赶紧趁乱溜了,但将士们依旧不肯罢休,直到不知是谁提了一句去找将军,众人才幡然醒悟过来,纷纷涌到了伊稚斜帐前。
这动乱让伊稚斜措手不及,他不得不出面解释,“委屈兄弟们了,眼下军中粮草紧缺,新的粮草还要过几日才到,望大家忍忍,与我一同度过这个难关,届时攻下凉州……”
底下有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每天都说要等几日,究竟是等几日!?我们要挨饿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攻打凉州又几时才能真的打!”
“对啊,我们先前在驻地丢下那么多粮草,为什么不去夺回来!现在一没粮草二不打仗,与其耗着等死,还不如和汉军一决生死!”
“对!一决生死!抢回粮食!”
一人举剑立即有千万人随之呼应,伊稚斜被他们弄的焦头烂额,“不是不攻打,是汉营中突然来了援军,我们毫无胜算!”
这话可谓是戳中将士们心中的愤怒,“上次也是你说什么见鬼的援军,哪里有援军!”他指着周围的将士,“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周围一片否决声。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坐以待毙!?我听过男人战死沙场,可没听过饿死沙场!”
他一开口,又是千呼万拥。
伊稚斜的脸面都快丢尽了,看场面越发失控,他不由怒道:“我是将军!我带大家出来是为了让游牧一族过上好日子,难道我会欺骗你们,会害你们吗!?我们同是游牧一族,在这紧要关头,为何不能一条心!”
吼声震慑住一部分人,嘈杂声渐渐微弱下来,众人似乎想起了当初伊稚斜集结兵马时对他们作出的承诺,攻下凉州,让他们带粮食和衣服回家去,让家中的女人孩子不用再受冻,不用在担忧寒冬的降临……
有些人沉默的放下手中的武器,灰头土脸的站在那里,而也有些人在沉默之后突然大喊道:“匈奴人生来就是一条心,但是这条心不属于你,若不是你我们早就攻下凉州了,怎可能还在这里挨饿受冻!”
他道:“兄弟们!我要去攻打汉军!拿会属于我们的驻地,抢回属于我们的粮食!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在沙场上!若有人愿意同我一搏,那我们就一起!”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众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闷头跟了上去,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这、这……”副将看着越来越多的人都走了,不由急得直跺脚,“将军,这可怎么办呐!?”
伊稚斜恨恨的一甩手:“若不肯信任,留着也没有用处!让他们去!死几个就知道回来了!”
“可……”
副将还欲说什么,但伊稚斜已经转身回了大帐。留在原地没走的将士便围上他,“将军,那我们这饭……”
副将不得不硬着头皮处理起来。
而那群决心与汉军决一生死的士兵们也已经出发了,在驻地外警戒的益王刘敬得到消息,嗤笑一声,立即指挥弓箭手进行埋伏,守株待兔。
刘寡深知他的劣性,负立在他身旁同他道:“速战速决。”
还准备着好好作弄一把的刘敬,讪讪的哦了一声。
侯斯年请战冲锋,他自打来凉州就没独自带兵打过,这次他想去,可刘寡拒绝了他。
“这群人已经饿红了眼,来时就打算好了要么抢粮要么战死,冲锋对战于我军讨不到好处,此战只可远战,不可近攻。”
待侯斯年走后,刘敬才道:“殿下为何如此不待见他?”
刘寡不明白他说什么,“关乎生死大事,孤所说的也不过是实情。”
刘敬却不甚赞同的摇了摇头,大大咧咧道:“不像,若来请求应战的人是您那伴读升,殿下定不会如此漠然。”
刘寡忍不住侧目,“难道升是伴读,孤就会让他去送死?”
“……”真是极妙的四两拨千斤。
刘敬被他呛了一把,道:“臣是说若刚刚来的人是升,殿下定然不会就这样打发了他,总得给他一个指挥官,或者让他在一旁见习作战。”
他道:“可您直接打发了侯斯年。”
“你为他鸣不平?”
“岂敢?”刘敬摸了摸鼻子,“臣只是觉得,这侯斯年虽然年纪是小了一些,但还是有两把刷子,殿下也该对他和善一些,毕竟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刘寡拧起眉,“你这仗还未打,便先糊涂了吗?”
“不应该吧?探子来报时您不是也在场?”
刘寡被他转来转去搞得很烦,“你到底要说什么?”
刘敬奇怪道:“那日探子说,侯斯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承诺要娶馆阳?父皇还答应要将馆阳嫁给他了,臣记得清清楚楚的。”
“……这与孤有何干系?”
“怎么没干系?”刘敬道:“馆阳论辈分可是你我的姑姑,他要娶了馆阳不就一跃成了你我姑父?”
“……”
第51章 鹿逐西风14
===========================
怎么满口胡诌,刘寡一甩袖子,负气离开了。
刘敬甚觉无趣,好在匈奴士兵很快攻打了过来,才让他有地儿得以发泄。
他作为主帅,这第一支箭当然也该由他亲自来射。于是他便一把抽出三支箭来搭在弓上,瞄准对方领头的士兵与大旗,猛的松弦,只听嗖的一声,三支箭矢全部飞射了出去,顷刻间就把对方穿成了糖葫芦,那匈奴的大旗也晃了几晃,最后折断在半腰,连旗面带着杆子砰的一声折下来,将底下的匈奴士兵拍的四散。
“哦!哦!”汉军士气高昂,举枪高呼,而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匈奴突然失去主帅,全都慌了神,已经乱的不可开交了,刘敬把弓一竖,大声喝道:“放箭――!”
霎时箭雨如林,纷纷而下。
此场战况惨状后被人传回匈奴营地,伊稚斜不由肉痛,但一想这些人就算是没折,也少不了在营中再兴风作浪,于是便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惜了。
就这样又等了几日,直到他终于等来一封密函,不过并非来自军臣单于,而是匈奴部落的另一位兄弟传来的。
信上对方每一言一句都万分急切,要他速速离开,说军臣单于已召集各部首领商讨与大汉和亲一事,伊稚斜看的脑袋不由嗡的一声,险些怀疑自己眼睛出了岔子。
这时又看到信中写道一句:“军言尔反叛,自立为王,匈奴人皆诛之,然即入寒冬,粮草不丰,若汉与匈亲和,为保匈汉之好,必出兵前后劫杀尔。”
他终是忍无可忍,暴怒的将帐中物什砸了个稀巴烂!好你个军臣!真是好!他一心为匈奴谋划,却不料从头至尾此人都将他视为弃子。
帐外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想去询问又怕被殃及池鱼,就在你推我搡之际,主帅大帐突然被伊稚斜从里撩开。
伊稚斜扫过一竿人等,道:“通知全军,立即重整行装,一个时辰之后启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忍不住问道,“将军,启程是去何处?”
“回腹地!”
众人大惊,追在他身后入帐,只听他道:“单于为讨好大汉,已将我们归为叛贼,欲同大汉联手将我们困死于此!”
“那、那可是您的兄长啊!”
“兄弟?焉能有做大汉走狗重乎!”
伊稚斜恨然道:“我这四十万兄弟们出生共死,就为有朝一日能让匈奴迁入中原,不再受草原四季变迁之苦,可军臣单于贪生怕死,迫不及待要与我撇清关系,我虽死不足惜,可不忍将士们为我陪葬,撤兵实在不得已之举。
单于只针对斜一人,而漠北之大,你们回去,总能有个归处。”
诸将士听得内心凄然,纷纷明志,“单于不仁不义,我们只愿追随明主!我们自愿追随将军,将军去哪里我们便在哪里!”
“我们已到了大汉边境,就算不能攻下凉州城,我们也愿与汉军决一死战!”
伊稚斜极为动容,但军臣单于已决心要对付他,他已是两面受敌了,再攻凉州怎可能有胜算?
“斜承蒙诸位不弃之恩,但与其诸位与我为死而死,不如休生养息,等待来日再杀汉军个措手不及!”
众人这才去各自收整行囊。
营中将士不免又是长吁短叹,“单于如此狠心,那我们被划为反贼,家中父母妻儿可会遭到牵连?”
“我们只是攻汉,又未同自家人刀兵相向,且我们只是士兵,又不是官兵,单于还不至于如此赶尽杀绝。”
“早知这样窝囊,还不如那日夜里就同汉人拼个他死我活!”
谁人心中不愤懑?虽然都明白若那日汉军真带六十万将士夜袭他们,他们根本毫无胜算,可偏偏是骗局一桩,所以难免让他们无法接受。
有人催促他们快些收拾,“别在磨蹭了,我们可就一个时辰,晚了要耽误出发时辰的。”
“耽误一下又怎么了?将军耽误我们这么久,还不许我们耽误这一时半刻?”
“你懂什么?”那人道:“我们要赶紧走,免得汉军追上来了。”
这话落在众人耳朵里无疑像是个笑话,“咱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一个汉人来,这时追上来?你在做什么大梦!”
有人张狂大笑,“真追上来不是正好,打那几场老子根本就没有打痛快!回腹地迢迢千里,也不知要多久,这一路上没水没粮,撑不撑的下去还要两说,若是来了,正好卸他几条腿路上当干粮了哈哈!”
兴许老天爷偏爱让人愿望成真,没等那人反驳,就听外面突然起了一片嘈乱,咻咻地兵器相接的声音不断传来,惨叫声和呼喊声此起彼伏,即便这是青天白日人还待在帐子里,也能看见从外面映进来的漫天火光。
几人匆匆扔下手中的行囊跑出去看,不料才冲出帐篷,就有一柄箭迎面朝他们飞来,要不是后面的人躲闪的及时,必然会像最先冲出去的那人一样,被当胸打个对穿。
竟真的是汉军攻打过来了!
收整到一半的匈奴士兵被迫加入战斗,但这措手不及之下实在吃尽了亏,有的才刚拿起武器,就被后面包围上来的汉军将士一枪砍头。
汉军这次大有准备,连箭头上都包着油布,射出来前点着了,专挑没来的及收起的帐篷和后备物资下手。匈奴士兵一边负隅抵抗,一边抢救物资,着实焦头烂额。
伊稚斜惊闻噩耗,准备出去迎战,但却被冲进来的副将们一把拦住,对方从汉军包围中侥幸逃脱,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他声嘶力竭道:“将军万万不可出去!那刘敬和侯斯年已经带人杀进驻地来了!我军粮草全数被烧,将士们应战不及已落了下风,现在出去就是送死啊!”
伊稚斜急的要甩开他,却被他们牢牢拖住,他急道:“我与将士们共进退!”
那几人不肯松手,一人抖开怀里一套汉军将士的衣服送到他眼前,“将军!大局为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请将军赶快更衣,那刘寡已带人将我军驻地从外团团围住,无法直接突围,只能先趁乱混进汉军中,找个合适的时机了!”
伊稚斜万万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看属下一脸急切,最终也只能含恨将衣服换了上去。
此时汉军将士已彻底攻入匈奴驻地中,将匈奴士兵团团圈住,不肯投降的便立刻杀死,愿意投降的则被带走,混乱的场面渐渐被控制住了。
刘敬与侯斯年纵马来到伊稚斜大帐,见那帐篷四周静的可以,就知不太妙,果然挑开帐子一看,那里头哪里还有伊稚斜的人影。
“他娘的!居然又让这个孙子跑了!”
刘敬对着帐篷狠狠唾弃了一把,他贵为皇子,浑身上下却无半点皇家应有的气质,反而像个莽夫野汉,也不难怪他如此,自打进了匈奴驻地他便大开杀戒,砍了整整一路,此时早已经杀红了眼。这时却扑了个空,他心中自然是老大不爽。
他在地上乱踢一阵,踢到伊稚斜的铠甲时不忘狠狠跺上一脚,又骂道:“不是说他们匈奴人天生战士?谁放的屁!这他娘根本就不敢打,晦气!”
侯斯年较之于他可是很淡然了,他踢踢脚下那一团衣物,见上头绣着匈奴特有的图腾时,不由猜测道:“伊稚斜有可能已经换了衣服,兴许正混在咱们的士兵里头。”
刘敬狂妄的哼了一声,“殿下已将这里圈的水泄不通,晾这孙子也跑不出去,我便一个一个盘查,掘地三尺也要将这杂碎挖出来!”
他说着便转身出去,督促将士尽快打扫战场,侯斯年又在帐中看了片刻,见确实再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这才跟着出去帮忙。
彼时驻地之外的刘寡正逐渐收拢起包围圈,将欲逃走的匈奴将士全部斩杀在了外围。有匈奴士兵被带去砍首时不可置信的大叫,“我已经投降了!我已经投降了!”
众所周知,战场投降者不杀。可刘寡偏偏漠然道:“尔双手尽染我子民鲜血,便是屠尽,能祭我十万将士乎?”
行刑将士们听得心中热血沸腾,不待那匈奴人开口,已是一刀朝他脖子劈下来!确实不该放过,十万将士,理应拿其生魂祭亡者。
这一仗汉军大获全胜,是一场有史以来最漂亮的翻身仗,只是可惜有一样不美,伊稚斜跑了,任由刘敬翻遍了驻地也没找见人影,不能将其生擒,是个极大的遗憾。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刘寡面上神情淡淡,也看不出胜了有多喜悦,“不知军臣单于会不会再派兵来,以防后手,凉州守备依旧不可松懈。孤会让人带消息传回长安,我们暂且在此处休整几日。”
“那之后呢?”刘敬总觉得意犹未尽。
“之后?”刘寡已准备要去写折子了,他头也不回,只冷冷道:“自然直击匈奴腹地!胆敢侵我大汉一分,孤必还以万雷击之!”
第52章 鹿逐西风15
===========================
刘寡的折子送至长安时,匈奴太子于单也刚到长安,正递交了文书,恳请面见刘岂。
只可惜他比刘寡要晚一步,凉州大捷的消息已经满朝皆知了,当然还有那份刘寡亲手拟的,欲将匈奴赶出河西走廊,开疆扩土的奏折。
匈奴的存在一直以来都是心病一桩,如今凉州一战算是彻底给大汉敲响警钟,若再继续将匈奴看做友好邻邦,送公主去和亲,怕是谁人心里都膈应。是以,大汉满朝文武已附议太子刘寡,痛击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