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她说着指向裴长乐,道:“能为大汉出力,她便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
徐州多雨,从来都是绵绵不绝。刘嫖带走裴长乐的那天天色更是绵郁,阴沉沉的,仿佛看不到尽头。
她努力追上刘嫖的仪仗,可侍卫却将她拦住了,她无法再上前,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刘嫖的仪仗队从她眼前浩浩荡荡的走过。
而裴长乐被刘嫖的婢女一左一右的按住,被摇摇晃晃的马车带的越来越远。她低低的哭着,仿佛无数的烟雨蒙蒙而下。
裴未央的视线模糊了,可她却分明看见裴长乐在流眼泪,她看见裴长乐冲她摇头,听见雨水送来她的哭声,“阿娇,下雨了,你快回家去吧……”
回去,回去就是永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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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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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红豆半阙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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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失魂落魄的回了府中,见到未被裴长乐带走的婢女坐在屋檐下哭泣,她说:“当日长公主来找大小姐,说有意让她去当大汉和亲的公主,这样老爷就能继续入朝为官,当时长公主也只是让她好好想想,可不知为什么,大小姐想也没想就应下来了。”
裴未央喉咙干涩,艰难道:“那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
小婢女哭的很是心伤,“是大小姐不让啊……”
刘嫖走后,裴长乐便安静的收整起行囊,她嘱咐她道:“此事你不可与阿娇说。”
她急得团团转,“可小姐你根本可以不用答应!”
裴长乐从柜中翻出一双绣鞋,她轻抚着鞋面,叹道:“我也不想,可我这条命是父亲给的,自然要还给他。”
世事无常,总有阴差阳错,亦总有事与愿违,可为什么偏偏裴长乐要认命?
小婢女仰起被哭花的脸,哽咽道:“她走时带走了小姐您送她的绣鞋,说这样,就没有身后事了。”
裴未央记得那双绣鞋,那是她第一次学习女红时所绣,图案由裴长乐亲手绘制,最简单素雅不过的丁香花和蝴蝶。只是她的绣工不好,绣出来勉强才能入眼,但她还是送给了裴长乐,因那是她绣成的第一双鞋子。
当时裴长乐自然是很欣喜的接了下来,还说是她得到过的最珍贵的礼物,一直被裴长乐收在柜中的。
起初她也问过:“姐姐不穿?是我绣的难看么?”
裴长乐摇摇头,说道:“怎么会,我只是想等到出嫁的时候再穿罢了。”
出嫁的时候?那这双鞋子不就太过寒酸了?可裴长乐的话还是让她心里暖暖的,之后她便苦练绣工,想着有朝一日一定再送一双更好的婚鞋给她。
可如今她绣工还未练好,婚鞋也未绣成,裴长乐就猝不及防的被带离了她的身边,所有承诺都成了空谈。甚至,她都不知她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她心碎欲裂,发疯般的跑去马院,洗马奴不肯给她开门,她便狠狠将人推开。她去牵马院中最好的马,马奴无法制止,便连滚带爬的告诉了裴栋。
之后裴栋便带了许多许多的侍卫来。
他气的大喊,“裴未央,你要做什么?还有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
“你呢?”她骑在马背上,不服气的质问他,“你还有没有一点父亲的样子!?为了荣华富贵,就把姐姐送到匈奴去和亲,天下间又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
“你个混账!”这简直戳到了裴栋的痛脚,他大骂,“反了!反了!”
他指挥着身边的侍卫,狠狠道:“给我把她拉下来,关到祠堂去!”
又是关祠堂,她简直想要大笑,“我看你们谁敢!”
她亮出手中的玉牌,扬声道:“我是窦太主的女儿!见此玉牌如见窦太主!胆敢拦我,必然杀无赦!”
玉牌是刘嫖给她防身用的,侍卫们也都是刘嫖留下保护她的,如今长公主的玉牌一出,谁会再听裴栋号令?
果然侍卫们都纷纷退后,只留裴栋孤零零的站在那里。裴未央看着一脸菜色的父亲,一时说不清自己心中什么滋味,但又不可否认的快意,“所有侍卫听令,速速上马,随我一同到长安去!”
之后,就没有人再拦住她了。
裴未央那时还年幼,才十二岁出头,明明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也吃不了什么苦头。可她就是凭着一股劲,不眠不休的赶到了长安,马鞍都磨烂了她的大腿,她也觉不出疼来了。
她有刘嫖的玉令在手,自然能在宫中横冲直撞,可她从未来过长安,也从未进过皇宫,很快就迷失了方向。直到她在仿佛看不到尽头的紫锢铮看到了沈奚准。
“你是宫婢?”沈奚准坐在辇车里,好奇的打量她。
“我不是。”裴未央还不知道她是谁,所以满眼的戒备。
沈奚准便笑了笑,说道:“怪不得,我说你的衣服怎么和宫里人不像。”
她们两人年纪相仿,沈奚准笑起来时又不像是有恶意,裴未央这才慢慢放松下来,“不知你是哪位小贵人,我便多有冒犯了。”
“无事。”沈奚准歪了歪头,对她大方的笑了笑,又问道:“你可是迷路了?是要到哪里去,我可以教宫人领你过去。”
可裴未央也不知自己该去哪,她踌躇不已,“我入宫来寻一个人,可我不知她被带到了哪里。”
那这样要找到什么时候?恐怕十天半个月也走不完这皇宫。沈奚准道:“可否说个名字?兴许我还能帮到你一二。”
“……裴长乐。”裴未央仰头看她,目光中带着期望。
沈奚准却是一脸讶然,“你寻她做甚?”
“你知道她?”裴未央霎时喜出望外,“她是我的姐姐!”
可沈奚准的面色却并不轻松,“恐怕我帮不到你。”
裴未央觉得就像是被迎面泼了一瓢冷水,把她的四肢都冻到了麻木,她听沈奚准说,“她向陛下请命与匈奴和亲,惹得陛下龙颜震怒,已将她勒死了。”
她不敢置信,退后几步却又险些被脚下的石子绊倒,还好沈奚准车驾旁的婢女及时扶住了她,却也是劝道:“小姐还请节哀吧,我们殿下说的都是事实,人已走了有几日了。”
可她还是不愿相信,裴未央无助的哭了起来,她无法想象那样温柔的长姐是怎样痛苦死去的。
学堂中有册大汉律法,勒刑赫然在列,她还曾读过,一个个刻篆小字仿佛跃然眼前,“受勒刑者窒息而挣,肩甲及上俱伤,死缓慢,行刑者捂受刑者口鼻或击打其头颅,使毙命……”
沈奚准许是看她太过可怜,便下了辇车,只留下两个婢女后就将那些人全都打发走了,她朝她走过来,婢女还一脸担忧的要制止。
“无事。”沈奚准拂了下手,那婢女只能退下了,她就这样走到她跟前,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她渐渐止住哭声,哀求道:“贵人能否带我去见姐姐一面?”
“这……”
沈奚准犹豫了,她也不知裴长乐是被埋到了哪里,好在她身后奴婢替她道:“宫中处死之人都被埋到乱葬埂去了,可那里是一片荒地根本无路可走,有尸体时那些宫人就随意找空地方埋了,因埋的多是无主的尸体,有的宫人为了偷懒,就攒几人埋一个大坑里,又不需要立碑,小姐去了也是找不见的。”
裴未央最后一点希望就这样破碎了,她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她站立,她缓缓的滑下来,抱住了自己的双膝。
沈奚准又听到了她断断续续的哭声。她看着裴未央的头顶,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母亲被刘岂活活掐死的那天晚上,那种既恐惧又无能为力的感受又再度袭来,有些事真的只有经历过才可以感同身受。
沈奚准俯身抱住了她,像当年侯斯年抱着她一样抱住了裴未央。沈奚准对她说,“那日我看到你姐姐被宫人拉走的,她还掉了一只鞋子,但我不知它是否会被宫人捡走,我可以带你去寻,你要去吗?”
她自然连连点头。
沈奚准便把她拉了起来,那时裴未央已在来长安的路上耽搁了好几日,她没洗过脸也没有换过衣,一路风尘仆仆是又脏又狼狈。可沈奚准丝毫不在意,她紧紧握着她的手,带她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之后的之后,不知是不是她幸运,裴长乐掉的鞋子真的没有被宫人捡走。裴未央记得自己抱着鞋子狠狠哭了一场,沈奚准看她可怜,还留她在自己宫中歇了几日。也就是在那时,她才知道她叫沈奚准,也是大汉的长公主。
裴未央笑了笑,她只知她欠沈奚准的这份恩情,是永远还不完的。
锦绣沉默的帮她们添茶,苏粤安看气氛渐渐凝住,就推脱说自己不要了,“不知长公主现在怎样了,溺水不是小事,我听家父说起过,徐州有一位郎中看的很好,不防将那郎中请来,再给殿下把把脉吧。”
锦衣立即感激的将地址记下来。
她们正说着,便看见有小厮朝她们走过来了,“两位小姐久等了,我家殿下有请。”
裴未央和苏粤安一听赶紧站了起来,两人正走出门口,不料就见到侯斯年从沈奚准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两人脚步顿时又是齐齐一顿,不仅如此,脸也红了。
侯斯年也注意到了她们,不过他心里装的都是沈奚准,可注意不到别的女孩子是害羞还是不好意思,只微微的冲她们颔首示意过,便大步离去了。
裴未央和苏粤安看他走远了,这才赶紧去看沈奚准。
此时沈奚准已经醒了好久,因着先前那一吻,连脸色都红润了不少,病色要是不细看根本就看不出什么。
裴未央啧啧的打量她,笑道:“殿下掉进水里可把我们吓了一跳,我还当殿下醒来要哭鼻子,没想到小王爷一来殿下不仅没哭,还喜滋滋的,看来这小王爷果然是一剂良药,还不苦口。”
沈奚准做了亏心事,裴未央的话差点燎到了她的尾巴尖,她脑羞的啐她,“你又胡说,谁喜滋滋了,掉水里的滋味可不好受了!我这是……大难不死的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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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防护。少出门,少聚集,多喝水,多吃菜,多睡觉。
第56章 红豆半阙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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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奚准一顿,觉得越描越心虚了,脸烫的愈发红,她绞着手指问她们,“你们也见到斯年哥哥了吧?”
“是。”
她双眼一亮,“那如何?”
“小王爷是殿下的心上人,殿下想听我们怎样评价?”裴未央笑的很没正形,连苏粤安都忍不住掩起了嘴。
“哎呀,你!”
“不过嘛……”裴未央在她恼羞成怒前又说道:“侯小王爷倒也是人如其名了。”
沈奚准的嘴角不自禁的扬了起来,她又听裴未央说道:“他就像别人说的,那样在乎你呀。”
说起这些来裴未央就毫不吝啬了,她把侯斯年跳进水里救沈奚准上来的事一股脑全都复述给了她,顺便还说了说侯斯年是怎么给她渡的气,又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要娶她。
描述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说罢,裴未央还好心的拍了拍沈奚准的肩膀,坏笑道:“怎样?只顾着叙旧,这些你的侯小王爷都没有告诉你吧?”
确实没有,但沈奚准想,如果她知道这些的话,恐怕在她睁眼看到侯斯年的那一刻,就会扯住被子把自己的脑袋狠狠埋起来吧!
其实在她掉进水中时,侯斯年就已经给她渡过一回气了,那时候她还没失去意识,是有感觉的……当时她还庆幸,幸好是在水里,没有人看到呢。
可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沈奚准这回彻底自闭了,她真的没想到,救个人会这样麻烦,侯斯年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要说出去了,她的清誉不就!也、也是她哪还有什么清誉……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害的裴未央和苏粤安又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了,想到沈奚准的确刚醒不久不得费心劳神,两人安抚了她一番,约好下次再来看她,便回去了。
她们一走,沈奚准就抱着被子倒回了床上。
“啊――”一时间满个院子都是她充满纠结的哀嚎声。
奴婢也不敢进去,只好将此事报告给侯斯年,却见他失笑一记,说道:“无事,不用管她。”
他刚与侯王妃说了沈奚准已经脱险的事,正让她放心,闻言侯王妃一颗心又提到嗓子眼,她不放心的催促他,“你还是去看一眼吧,多请几个郎中来。”
“没事的母亲。”侯斯年安抚道:“她是在害羞呢。”
“你……”侯王妃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最后笑着叹了口气,“你刚回来,可不要欺负了准准。”
“儿子遵命。”侯斯年双目微弯,虽然答应的很好,可看样并不打算听话。
儿大不中留,侯王妃赶紧打发他走了。
现在侯斯年已经回府了,沈奚准自知再管着王府中的账本就多有不妥,好在她落水需要休养,她便借此又把府中事务交回了管家手上。可管家却像是有着难言之隐,端着账册欲言又止的。
沈奚准屋中不止她一人在,侯斯年也在她身侧,见状,侯斯年便道:“王叔有什么难处直接说就是。”
“这……”
“可是我不便听?”侯斯年要起身,又被管家拦住。
“不不不,小王爷您坐,哪有什么便不便听,我自幼就在王府,来了几十年,要说什么也不过都是关于王府的事。”
“那是……?”
“其实这些事王妃交代过我,让我不要告诉您二位,可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得让你们知道。”
王管家面上带着一丝怅然,他道:“自打王爷走后,王妃身体大不如前,这阵子更是不好,郎中每次来都是摇着头走的。”
侯斯年屏住了呼吸,他回来时去问过郎中母亲的情况,却没想到他们竟是隐瞒了。
沈奚准沉默的握住他的手。
管家又说道:“我知她能撑到现在全是为了等您回来,如今您回来了,我越发怕她有个万一。还有这府里的账册,其实王妃交到长公主殿下的手上,是有私心的,她知自己快要不行了,便想尽早给这府中找到一位女主人。长公主殿下就是王妃娘娘心里定下的儿媳啊。”
沈奚准听得一愣,却也没由来的心酸,管家上前几步,将账册送回到了沈奚准的手中,“所以这东西,若长公主殿下不嫌弃,就还请长公主殿下继续拿着吧。”
一直觉得它只是府中运转的凭证,可如今知道了它其中的寄托,再捧在手里,就仿佛是有千斤重了。沈奚准将它捧好,动容道:“奚准怎敢拒绝。”
管家拭了拭眼泪,“如此,王妃娘娘若是知道,定然欢喜。”
两人送走了管家,便无声的坐在一处。侯斯年接过她手中的账册,翻了几页,在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时,忍不住双目一红。他哑声道:“我走的这几年,着实辛苦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