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对刘贸云目色一凛,“你私闯出府朕暂不予以追究,若能缉拿刺客寻回郡主,朕允你功过相抵。”
刘贸云惶恐的领命应下,见沈奚准仍不肯离去,亦是跟着劝了劝,承诺自己一定带回妹妹,这才哄的沈奚准一步三回头的踏上刘寡的龙辇。
第103章 青O之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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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刘贸云答应的再好,也终敌不过侯阳王府后山过于庞大。侯阳王府依此山而建,不仅如此就连汉帝刘寡新建的建章宫亦靠此处山脉,两处宫阙占地岂止千万公顷,是以其绵延之廓可想而知。
加之后山一带早已荒置许久,草木长了又枯,枯了又长,累月经年下枯草已到了足以淹没人影的高度,人一旦进去就会被枯草缠住脚步,迷失方向不过眨眼之间。
羽林军别说寻人,就是上山都是举步维艰,偏偏正逢冬日阴寒,冷风吹骤,白日短瞬,很快就到夕阳微沉,天地亦迎来一片黯色。
人渐渐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能全凭天上一轮冷月小心摸索,有人苦于这份无助,便提议点火把照明,但才开口就立即被呵斥住,此处荒草众多,点火把照明与放火烧山无异,若火星被风吹了出去,势必会引起绵延大火,届时半座长安城都要被火光点亮,岂可玩笑。
羽林军弱弱不敢再言,刘贸云看着眼前茫茫的衰草,听着寒鸦孤鸣,想起生死不知的妹妹,不由越发心焦如焚。
与此同时朝中众臣也没有好过到哪里,都如刘贸云一般心焦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们聚在建章宫里,望眼欲穿的等着刘寡回宫。
卫氏朝鲜出了刺客,侯阳王府郡主侯宛儿失踪的消息早已传遍,此事牵连侯阳王府,又事关汉地属国朝鲜,想也知刘寡不会善罢甘休。是以在得知消息的那刻,朝中大臣便再顾不得家中应邀去侯阳王府的女儿是否回府,匆匆往建章宫里赶去了。
只是不巧,他们到时帝王不在宫中,内监传达刘寡临走时留下口谕,要他们在此先行等候,诸位大臣心中不安,不知这个档口帝王不在宫中是去了哪里,打听之下才得知刘寡是到了侯阳王府,众人心里果然又是一顿七上八下。
有人道:“陛下这样着急赶去侯阳王府,不知是不是侯阳王府的郡主出了意外,听说可是被劫持走的!”
身旁同僚冷汗津津,“这宛儿郡主虽不是侯阳王亲生的女儿,可也一直被视作掌中明珠,若她真有个三长两短,侯阳王难保不会会为了女儿远征卫氏。我朝国泰民安,若一打仗岂不是又要劳民伤财。”
“有何可惧?我国力昌盛,军资富足,便是真打又能怎样!”
有人掷地有声道:“卫右渠本是我朝臣子,却在卫氏朝鲜以鲜王自称,实在犯了我朝大忌讳!陛下念在他尚知自己主人是谁便没有理会,如今进贡的傀儡戏中却出了刺客这等大事,可见根本是冲着陛下而来,不过让侯阳王府的郡主挡了灾罢!都如此了还不打,还要什么时候打?”
亦有人道:“你说的容易,我军虽不惧战,可百姓安定,若此仗一打势必劳民伤财,便是不动摇我大汉根基,马訾水附近百姓也会为此流离失所,我们身为朝廷命官,上为君主下为百姓,怎么图一时之快便不顾百姓死活?”
有人加入这场争执,道:“可卫右渠若有独立之心,我汉卧榻之侧又怎能容这狼子野心之人安睡?一时忍他还能时时忍他,若他日羽翼丰满反咬回来,岂不是养虎为患?既我汉与鲜必有恶战,不如趁其羽翼不丰扼杀之。”
“是啊,顾念百姓是仁君所为,可收我领土亦是吾君威严所在!”
就卫氏朝鲜之事,不待刘寡回宫朝臣已在打与不打之间各分两派,他们争执不休,但结论如何,还需等刘寡回来才能定夺。
好在刘寡从侯阳王府接回沈奚准后便赶来与他们一同议事,他身为一国之君,便是想在此时陪着沈奚准,也不能任性为之,是以只将人安置妥当,又着婢子左右陪她,才赶来面见众臣。
如今卫氏朝鲜的刺客一个也都未被抓住,侯阳王府的郡主侯宛儿也下落不明,人证物证俱都没有,若因此出兵朝鲜着实贸然,是以还需从长计议。
但卫氏刺客一事是刘寡心病,让他只杀刺客是决计难消他心头之恨的,一想此事险些牵连沈奚准,不论是否是卫右渠的安排,刘寡都想将卫右渠人皮活剥下来。
刺杀他也就罢了,可若是伤到沈奚准一分,刘寡不敢想自己是否还能平心静气坐在龙椅之上。
重臣瞥见刘寡晦暗难明的脸色,自知是山雨欲来,俱都惶恐的各自伏谒在座位不敢抬头,刘寡五指在龙椅的托臂上轻敲而过,重重呼出一口气才道:“提卫氏使臣来。”
为营系卫氏朝鲜与汉地之好,卫右渠派使臣常驻汉地以供两相通信来往,而今出了刺客这等事,卫氏使臣早被吓破了胆,羽林军去提人时他正卷了钱银要跑,可哪是那么容易的,才刚迈出一只脚就被长刀抵住了脖子。
使臣吓得两股战战,被他胡乱卷起的珠宝银钱霎时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冤枉!我冤枉!”
可任他怎么嚎,还是被羽林军从宫院一路拖到了建章大殿之上。
使臣不想这样枉死,一个劲把头往地上磕,声泪俱下的言说刺客一事他并不知情。
不止朝臣不信,刘寡更是不信,厉声问道:“可是卫右渠指使?”
使臣胆裂魂飞,“恳请陛下明鉴,卫王对大汉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刺客之事绝与卫王无关!”
“傀儡戏由卫右渠进贡而来,刺客皆出在此,尔又作何解释?”
使臣哭道:“卑臣也未曾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定有人故意构陷。”
全是废话,刘寡根本没有心情浪费时间,下令将人收入刑部严加拷问,并派下羽林军去搜查使臣居所,这一搜查可不得了,竟然搜出来不少他与卫氏朝鲜间来往的书信。
信上虽都是卫右渠慰问之言,也未说明他有心刺杀刘寡,但驻汉使臣若未经允许联络旧主已是大罪。
刘寡盛怒,不论使臣在刑部招供没有,也难挡他出战卫氏朝鲜的心思。
朝臣见大势已定,便又斗胆提起益王府世子刘贸云来,“陛下,益王世子违抗皇命在先,当街纵马在后,藐视皇威,须严惩不贷。”
也有人站出来道:“益王世子当街纵马事出有因,为救郡主心切是为有功,便是惩处也请陛下顾念一二。”
若刘贸云是个纨绔子弟也罢,当街纵马处死也死不足惜,可此事一旦牵连侯阳王府,就要斟酌来办。刘贸云是为了救侯宛儿才闯出益王府的,不论他救出郡主与否,侯阳王夫妇都会为他求情。虽侯阳王远赴黄河勘察水系并不在长安,但刘寡向来看中侯阳王府,想来一定会给几分薄面。
思及此,众臣只好重新揣摩刘寡的脸色。
可今日之事太多,刘寡不愿多提,只道:“待寻回郡主,此事再议。”
众人这才歇了继续弹劾刘贸云的心思。
刘寡解决前朝的事后终于寻得功夫来看沈奚准,只是因丢了女儿,沈奚准茶饭不思还在哭哭啼啼,刘寡心疼不已,却也不知该安慰她什么好。
殿中婢子都被遣了出去,刘寡便拢着她,“准准,莫在哭了,朕一定给你寻到宛儿。”
沈奚准伏在他怀里,抽噎道:“臣妾只这么一个女儿,虽不是亲生的,可我一直当她是亲生的来待......”
刘寡怕她说起伤心事又哭,打断道:“朕的准准心善。”
沈奚准摇摇头,恳求道:“斯年不在,臣妾只能仰仗陛下,请陛下一定帮臣妾找到她。”
刘寡哄道:“朕已派羽林军去找了不是?”
沈奚准心中不安,哽咽追问:“可是这么久都尚未有宛儿的消息,妾一想到不知她冷暖,妾心中就难安,陛下怎知我做母亲的心苦。”
她句句不离侯宛儿,刘寡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准准,你看重女儿,如同朕看重你,朕知你在意,又怎么不会倾力去找。”
沈奚准仰脸看他,却听他说,“准准认的孩子,便是我们的孩子,纵使不是准准亲生,朕也早已当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来待,朕为人父母,又怎会冷眼旁观她受苦。”
许是头一回听见他这般与自己掏心掏肺,沈奚准竟然一时哽咽了,好久才泪眼婆娑的问道:“陛下当真是如此想吗?”
她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看着却不像是在伤心,倒像是喜极而泣,她哽咽道:“臣妾与陛下……自知有悖天理,可臣妾不能为陛下生下一儿半女,是臣妾一生所憾之事,陛下若如此想,若你如此想……”
她已哽咽的说不出来话了。可她的欲言又止,刘寡又怎会不知,这桩憾事,又怎么不会是他心中的憾事。刘寡万万没想埋藏在心底多年隐秘的心思被她一击而中,心口霎时荡起一片柔软,连抱着她都不知双手该放在何处。
他已快近四十的年纪,却头一回无措的像个毛头小子,颤了几颤才把想说的话问出口:“准准,你……是想为我生下子嗣?”
第104章 青O之末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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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奚准眼眶通红,未点头也未摇头,可那意思却是不言而喻,刘寡又怎会看不懂?两人沉默的对视半晌,直到刘寡的眼眶也不由红了起来。
“陛下?”
沈奚准紧张的伸手去触他的眉眼,可手未及他的额角便被握住了,刘寡似想对她笑,可嘴角扯了扯只扯出来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不忍她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是以紧紧将她拥住,脸也埋进她的领口,沈奚准觉颈间渐渐被温热濡湿,才知他落了泪。
落泪?沈奚准霎有恍惚,想将她拥住的这个男人是身处高位的帝王,是坐拥着大汉无限江山,享着万民敬仰的皇帝,如此人生得意又尊贵无比的人怎么可能会委屈?
她又想他也曾少年持剑,与侯斯年一样历经沙场死生,便是她抚过他心口余留的伤疤时问起可痛吗,他也不曾显过半分的脆弱。
是以她知他不是委屈,亦非难过。果然刘寡闷声道:“准准,朕从未如此欢喜……”
他以为她是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以为她会永远对自己带着恨意,不论他们之间是否被天理所容许,自他强占她起,都成了定局。
在此前他一直这样以为,也一直克制少去见她,少去招她厌恶,可是隐忍二十年,于今日他才知好似并不是这样。他真能求而得之吗,他太怕这是一场梦。
许久,刘寡才艰涩问:“你不恨我了,可是吗?”
沈奚准将他推开些许,在他目光中将手缓缓移至他的胸口上,他剧烈的心跳就这样隔着厚厚的衣裳递至她的掌心。刘寡如此紧张,却看着她眼中亦盛着水汽,而后终汪洋成泪水垂下。他听她问道:“一物以换一物,这么多年,陛下又怎知人心不能来换人心?”
张玉一直在殿外候着未曾离开,他听着殿中两人哭哭笑笑,想到他看着刘寡挨过的那些日日夜夜,和刘寡对沈奚准多年来的隐忍与痴心,一时竟也情不能已,抬袖拭起眼泪来。
......沈奚准为侯宛儿之事耗费了太多心神,最后哭着哭着在刘寡的怀中不知不觉睡去了。刘寡小心翼翼扶她躺好,又为她掖好被子,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出卧房。
张玉虽意外他为何出来,却也还是上前询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刘寡有些不易察觉的急切,“代朕传刘墉来。”
刘墉是太医院医正,在刘寡还是皇太子时就追随在侧,他是刘寡信任之人,亦是在太医院一竿医正中医术最为精湛的。不过这都是明面上的东西,张玉所知的可远不止此,想到方才刘寡与沈奚准之间的心迹剖白,也不难猜到刘寡召刘墉多半是与沈太后留下的那枚还子丹有关。
张玉知若那枚被太后大婢女传的神乎其神的还子丹真有奇效,便是对刘寡与沈奚准最好的成全。思及此,他片刻不敢再耽搁,连忙跑去传唤刘墉了。
而刘寡看似四平八稳,心中却是急不可耐,若非沈奚准主动提起孩子,他倒不知该如何与她提起这事。
还子丹呐,能重还他的准准生育之能。刘寡太想看沈奚准或喜悦或激动的神情,就像他当初知道有还子丹的存在时一样。
可他呼出一口气,逼着自己忍耐着克制着这股冲动,他告诫自己还不是时候,还子丹是真是假还并不清楚,他不能让沈奚准得一场空欢喜。
当年沈太后为了不让他们乱天下人伦,便用堕子药伤了沈奚准的根本,如今太后一去这么多年,她身旁婢子老的命垂垂不能久矣,终于在临死前几经周折的才见了他一面。
那日刘寡去见她时,婢子已是一副油尽灯枯之态了,但见他来,似乎终于得偿心愿,回光返照下竟坚持到将太后遗命告之于他后才撒手离去。
死前她说太后终对馆阳有悔,知即便自戕也难消沈奚准的恨,便将还子药藏入仕女宫灯内,想若有万一沈奚准因她之故再无子嗣,她也能借此药还一还自己的罪孽。
许是看见他痛苦的神情,那婢女也抹泪道:“原是想早些告诉陛下此事,可当日的陛下恨极了太后,长公主失子,您震怒下或流放或杖杀了长信宫上下所有婢子,奴虽免于死罪,却也被一路流放至蜀郡,根本无缘面见陛下。
......后来奴几经辗转回到长安,又得知待太后老人家一去,您将太后生前所用之物都随太后葬去了陵园,奴才知宫灯成了太后的陪葬之物。”
婢子的神情似乎又回到了那日初知宫灯成了葬品时的无助与茫然,道:“奴在宫中伺候多年,自然也有幸去陵园清扫,知陪葬之物都敛于地宫,而地宫石门已被封住了。奴便不敢提还子丹之事,怕陛下为了公主去掘了太后坟冢......如此大逆不道,奴身为太后婢子,又怎么能看陛下去做,若陛下因此落人口实,奴又如何有脸去见太后......”
刘寡想忍着怒气,可他却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若不是张玉拉着他,他将这老婢子掐死的心都有!
不管还子丹是真是假,她将此秘密藏了二十年,可知害的他们有多苦!
他怒问:“既如此,为何不烂死在腹中?”
婢子大限将至,对他的怒意已是无所畏惧了,她追悔的叹息道:“奴并不好过,见长公主与侯阳王因此膝下无子无女,奴心中也倍受煎熬,可那时只顾着陛下,哪里顾得公主与王爷?”
她说着苦笑起来,“如今奴已是将死之人,原本瘫在炕上等死,可那日午夜梦回竟然梦起太后来。”
她看着刘寡,神情不可谓不凄然,虽看着他,却仿佛仍置身在梦中一般,带着崇敬与畏惧,“太后来质问奴为何不告知陛下,说便是陛下掘坟,她也要赎罪,不然待奴一死,她见陛下与长公主仍是如此,死也不能瞑目......”
刘寡从不信鬼神,且提起太后,他的生身母亲,恨也好怨也罢,任何感情他都不想再有。
他转身大步离去,那婢子才猝然回神,使劲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对他喊道:“此丹为紫阳观术士周义山所炼制,陛下可去寻来一问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