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多病——襄阅【完结】
时间:2023-05-02 14:39:33

  但岁月仍有难掩之处,她双鬓无论蘸何种药汁梳拢,总会有银丝斑驳出来,五官稍稍一动,也总会带出眼角几道深深的皱褶,到底是老了。
  沈奚准率先越过婢子,亲自将她扶下辇轿,道:“多谢长姊挂念,长姊可还安好?”
  刘嫖拍拍她的手,一面借着她的搀扶向里走去,一面对她道:“上了年岁难免有些病痛,已是免不了了的,吾倒是瞧你……像是人逢喜事。”
  喜事?
  沈奚准抿了抿唇,近来与她有关的可没有什么喜事。侯宛儿被劫持,侯阳王府又被纵火,宫里宫外恐怕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刘嫖这一路来不可能没听到丝毫风声。
  且她今日才哭过,纵然脸上微微施了薄妆,也不难看出红肿的眼眶。刘嫖再老眼昏花,也不该昏花到这等地步吧?
  “皇长姊说笑了。”
  “哦?”
  闻言刘嫖微微侧过脸来,将目光投在沈奚准脸上打量了片刻,之后嘴角轻扬,竟毫不避讳的嗤笑了一声。
  婢子们离得她二人都远,除沈奚准外再没人能看清刘嫖脸上是何等的讥讽了。
  刘嫖无意多看沈奚准的脸色,将搭在她手上的手臂就势收了回去,而后越过她,径自率一众婢子趾高气扬的踏进了殿中。刚刚姐妹相见时和睦场面,仿佛不过是梦里昙花一现。
  看着刘嫖的背影,看着她的婢子们牵着她的裙摆从自己身前走过,沈奚准眼中寒意凛然,几乎能够凝成冰刺。
  拟冬拟夏脸色也是忽青忽白,事实上乍一听闻刘嫖的仪仗要过来时,她们的脸色就不曾好过。
  在她们记忆中,距刘嫖上一次造访已经过了十来年之久,那一回她可是来者不善,狠狠威胁了沈奚准一通才作罢离去。之后沈奚准恍惚多日,身形也极速瘦削了下去,连原本裁的合身的衣裳被她穿起时也日显空空荡荡。
  那时拟冬拟夏最怕的就是到了夜里,因是沈奚准会在噩梦中屡屡惊醒,她会蜷在榻中的角落小声啜泣,将自己用被子牢牢裹住,无助的贪恋那一点温暖。
  她会哭着问:“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我没有错,却谁都要来欺辱我?”
  她会在夜里悄悄赤足下地,走过冰凉的青砖,走过漫长的宫廊,直到走到一口枯井前,伏在井边看向幽深的井口发怔。
  虽已时隔多年,可拟冬拟夏仍是至今难忘那日从温室殿中找寻到沈奚准时的一幕。忘不了她正将头探向那口枯了不知多久的深井里,喃喃着不知是要问谁:“吾若一口气不来……是要向何处安身立命?”
  ……
  行在前方的刘嫖打断她们如同噩梦一般的回忆,提高了些声音说道:“馆阳,还不进来么?”
  “……”
  拟冬拟夏明显察觉到沈奚准的僵硬,她们亦是如临大敌,却在想要陪进去侍候时被刘嫖的婢子阻拦在了门外,那婢子说道:“太主与侯阳王妃有要事相商,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拟冬道:“大人还请通融,我们是王妃贴身婢子,陛下有令不得离开王妃半步。”
  谁知为首的大婢子听罢只是森然冷笑,不顾沈奚准还在一旁就用鼻孔对着拟冬拟夏,毫不客气道:“我们主子是大长公主,就算陛下也要礼敬三分,你们……算得什么东西?”
  拟冬饶是脾气再好,也被气的捏紧了拳头。
  “无妨。”沈奚准轻轻推了拟冬一把,“你带拟夏远一些等本宫便是。”
  拟冬拟夏心有不甘,但也知即便耗下去也没有结果,不得已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那大婢子这才像何事都未发生一般,为沈奚准引道:“王妃娘娘请。”
  沈奚准不无讽刺的抬起了脚,这里明明是她居住的地方,却像是瞬间变作了外人,待她进去后,门扇也在她身后牢牢合住了。
  刘嫖正立在屋子中央等着她,听见动静便收回了打量屋中摆设的目光,她冲沈奚准挑了挑唇角:“陛下疼你,在他来前,吾与你长话短说。”
  她道:“吾听闻陛下掘了沈太后陵,为你找什么还子丹,只要吃下就能让你生育有望,如此神效,不知你试了没有?”
  沈奚准却是一怔,“陛下不是因陵墓修筑不力,使得地宫透水才……?”
  她脸上疑惑毫不作假,刘嫖却是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你该好好问一问陛下,吾听到的可不是空穴来风。”
  说着她话锋一转,“若真是有这样好药,馆阳你可愿为陛下生养?你以美色向陛下雌伏能得几时好?不若有个孩子牵绊住陛下,同他长长久久。”
  这话极为刺耳,让沈奚准不由变了脸色,她强笑道:“长姊果真是说笑了,我怎么能……我已嫁作人妇,又是陛下的姑姑……”
  “那又怎样?”
  刘嫖打断她,道:“只要你想,吾能让你什么也不是。”
  沈奚准果然僵在原地,她这反应却让刘嫖极为满意。
  她朝沈奚准走来,边走边道:“本宫手中有一道遗诏,是本宫母后临去之际特意为本宫留下的,要吾为你好好保管,吾还来为你念过。”
  刘嫖虽是笑着,可她目光并不友善,沈奚准看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何漫起一阵恐惧。刘嫖的面庞在她眼前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十几年前的那一夜明明已过去那么久远,可却突然又被再一次拉近,拉近。
  那夜裴未央难产,刘寡欲杀母留子来讨好她,刘嫖当是她狐惑了刘寡,得知后便怒气凶凶的来找她质问。她想要解释,可还未来得及开口,刘嫖已是狠狠抓住了她的头发。
  她往她脸上打着耳光,还将她从榻上一直拖拽到地下去,并怒骂她说,“孽种!仗着陛下宠爱就在宫中无法无天,你真当本宫死了不成?阿娇今日若是有三长两短,本宫就要你的命!”
  她无助的喊她,“长姊!”
  “闭嘴!”
  这一声长姊却是让刘嫖更加怒道:“刘家血脉岂容杂种掺和,叫吾长姊,你可配吗!?”
  她拽着她的头发,迫她仰起脸来,质问说,“我母后为何不叫你姓刘,你自己当真猜不到?我告诉你,这大汉向来只我刘嫖一位长公主!想与我平起平坐,你下辈子重投胎都不够!”
  她头皮阵阵作痛,却仍想摇头,“不――!”
  刘嫖也知她不会信,是以冷笑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方绢布,那上面绣着朱线篆书,印着窦太后章印,她拎在手中让她看。
  “可看得清吗!?沈娴与侍卫私通,你是先帝想借沈家的势才故意留下的孽种!如今沈姝已死,沈家人倒墙塌,要你早就没什么用处!”
  刘嫖将她甩在地上,“我原想看在阿娇的份上放你一马,可你不识好歹,竟算计到她的头上来。杀母留子你可真是好手段,自己生不了就想要别人的孩子!你沈家没有别的能耐,蛊惑帝王倒真是有一手,沈姝是,沈娴是,你沈奚准更是!”
  “可惜啊沈奚准。”刘嫖面目狰狞,“纵你再有本事,也未曾想还有一道遗诏吧?吾一旦将它放出去,你馆阳就是天下最大的笑话!到时你还想将陛下与侯阳王玩弄于股掌之间?别做梦了,失了馆阳长公主的名头,这长安谁人想叫你活你就活,谁人想叫你死,你就得死!”
  ……那可怕的记忆疯狂涌入,再次刺痛了沈奚准,她连连倒退好几步。可刘嫖哪肯罢休,步步朝她紧逼,直到让她后背抵住柱子,再退无可退。
  她离沈奚准那样近,近到像是贴着沈奚准的面在说话,“那上头都写了什么,你当真忘记了吗?”
  沈奚准脸上血色褪尽,一时惨白如纸,她仿佛强撑镇定一般,“长姊,陛下公子众多血脉早有延续,太子又才能持重深得陛下器重,我答应长姊要扶太子殿下坐稳储君之位,已无心思再去想什么自己的孩儿了。”
  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刘嫖,当年遗诏之事被抖露出来时,刘寡虽想趁机光明正大的迎沈奚准入宫,可终究是不舍沈奚准落得身败名裂的境地,他知刘嫖手握遗旨不会善罢甘休,是以就同她立下誓约,只要她能对遗诏之事守口如瓶,他便立刘岑为皇太子。
  想起那一段旧事,刘嫖也微笑起来,她帮沈奚准拢了拢颊边的发,道是:“这几年你做的很好,太子确实得陛下偏爱,然近日事情太多,不得不教我多心。”
  她道:“侯阳王府这次失火,连公子们也被折了进去,只有太子侥幸逃过一劫,可陛下震怒,罚他在博望苑中思过。”
  “怎、怎么会……?”
  刘嫖将沈奚准惊愕的脸色尽收眼底,她反问道:“是啊,怎么会这样巧,险些让陛下的子嗣全折在侯阳王府。”
  沈奚准脸上毫无血色,她摇着头为自己辩解,“长姊,宛儿丢后陛下一直将我留在宫里,连一些消息都不肯让我知道。我烦请太子殿下去寻宛儿,也得了陛下的授意,公子的事我更是毫不知情!”
  她很是受伤,“长姊是疑我生了异心吗?就算我真有,我也做不来这样狠毒,我怎会明知我女儿在山上,还去放火烧山啊!”
  “你的女儿?”
  刘嫖听罢只是皮笑肉不笑,“馆阳,究竟是你的女儿?还是陛下的女儿?”
第112章 长恨入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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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奚准瞳孔骤然一缩,那分紧张到底是没能逃过刘嫖的眼睛,瞧她哑口无言,刘嫖道:“你做戏好,把陛下同苏氏哄得团团转,可在我这里你还欠着火候。”
  沈奚准张了张口,强笑道:“我不知长姊何意……”
  刘嫖早料到她绝不会认,是以倒是大方,“不知也没有紧要,吾只是告诉你拿侯宛儿当借口没什么用,你哪怕你为侯宛儿哭瞎了眼睛,吾也不信你对她有半分真心。”
  “不然……”她凑近沈奚准耳畔,问道:“你极力撮合她与刘贸云是为了什么?看苏氏吐血,可解尔恨否?”
  沈奚准身体骤然紧绷,刘嫖拉开与她的距离。她冷哼道:“这场大火有无你手笔,所幸太子无恙吾便不与你多追究,但若有下一次,吾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
  沈奚准果然是战战兢兢,“长姊明察。”
  见沈奚准还算识相,刘嫖这才跺了跺手中拐杖。当年因遗诏之事她和刘寡不欢而散,既然话已经带到,她也就没必要非耗到同刘寡碰面不可。
  守在门外的婢子们听见动静后鱼贯而入,刘嫖扶着婢子的手,算是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她这一来一回在椒房耽误了不少功夫,可她直到出了未央宫也并未看见刘寡像往常一样匆忙赶来。
  刘嫖不由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这场大火害刘寡折进好几个儿子,虽说这几个儿子并非合他心意,但总归是父子血脉相溶,这时白发送黑发刘寡心中想必不会好过,无暇顾及沈奚准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刘寡这一回折了这么多儿子定会追究到底,若真是沈奚准所为,不知刘寡会作何感想。刘嫖瞥了眼身后粉饰华美的椒房,轻蔑的收回视线。
  但其实刘寡不来见沈奚准却有切肤之痛的缘故,更多的是他无颜面对沈奚准。
  现如今侯阳王府的火势仍未有熄灭征兆,刘贸云和侯宛儿也是下落不明,时间越往久拖两人生还可能也就越为渺茫,沈奚准平日有多重视侯宛儿这个养女他都看在眼里,别说他不敢想万一侯宛儿有个三长两短沈奚准会怎样,就是若沈奚准问起来侯宛儿的事来,他都不知自己该如何向她交代。
  刘寡为此焦头烂额,是以乍闻刘嫖去见沈奚准时,他心中挣扎了好一番,想刘嫖来找沈奚准无非是为刘岑求情,便只心虚的略略问了宫人几句,嘱咐宫人如有异常随时禀报,就将人打发了回去。
  没想这一打发不要紧,他忙起来是真把沈奚准忘在了脑后,等侯阳王府终于传来火势被扑灭的好消息时,已又过了两日。
  虽然侯宛儿依旧没有消息,但火势熄灭也算是喜事一桩,刘寡终于能有借口去椒房一趟,却没想迎接他的是沈奚准病倒的消息。
  看着躺在榻上气若游丝的沈奚准,刘寡可谓勃然大怒,他明明再三叮嘱过但凡沈奚准有事都要来禀报,可沈奚准病重两日里竟没一人告诉他。
  椒房宫婢子全部拖出去鞭笞,婢子们吓得胆裂魂飞忘记求饶,就这样一个接一个被侍卫拖拽了出去,很快椒房的院中就响起一声声惨叫。
  可饶是这样也难抵刘寡的心痛,他万般懊悔自己冷落了沈奚准,心急如焚的等着御医为沈奚准诊脉的空档,叫来拟冬拟夏质问,“王妃病倒,你们为何也不来禀报?”
  拟冬拟夏却是湿着眼眶答道:“娘娘自从太主口中得知公子们的事便深觉对不住陛下,说是郡主失踪侯阳王府失火陛下也一定烦心,她只是没有胃口想睡一睡,算不得大事,不用劳烦御医,更不能再给陛下添乱。”
  刘寡万万没想沈奚准竟还在为他着想,想起他因侯宛儿失踪不敢来见沈奚准的事,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愧疚顿生下竟是连一句质问的话也都再问不出口了。
  他懊悔不已,想沈奚准醒来他一定要好好补偿。可是却不想沈奚准这一次病来如山倒,光是嗜睡连半点精神也无,自从他进屋也只勉强睁了下眼睛,道了声“陛下”后便又睡了过去。之后任刘寡再怎么喊,也都像是无法将她喊醒一般。
  御医院中的一把好手刘墉为她把过脉后也束手无策,“贵人本就心思郁结有旧疾在身,这次又加伤心过度郁结在心,恐怕就是调理也……”
  刘寡听罢急变了脸色,“刘墉!你不能没有别的法子!”
  沈奚准于刘寡而言有多重要刘墉也是知道,他岂敢说是治不了?是以刘墉赶忙改口:“调理可能不见成效,但只要贵人心中郁结能够打开,定然不药能愈。”
  心病还需心药医,可这话说的容易,若侯宛儿真有什么不测,那她心中的郁结岂不是再也打不开了?见沈奚准虚弱的躺在榻上,仿佛一张薄纸,被风轻轻一吹可能就会被带走,刘寡心如刀绞也是不由的陷入恐慌。
  但眼下似乎除尽快寻回侯宛儿也再无其他办法,刘寡一面嘱咐刘墉好好为沈奚准调养,一面继续加派人手搜山寻人。
  自侯阳王府后山起火,经过连续几日夜扑救大火已经熄灭,只留下被火焰吞噬过后焦秃的山脉,一眼望去可见惨烈,俨然留下活口是痴人说梦。
  果然一具具焦黑的尸体被士兵从山上抬下来,却依旧迟迟不见侯宛儿和刘贸云,光禄勋等人也是急得直冒汗。可侯宛儿和刘贸云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任由怎么搜也是没有半点人影。
  看如此耗时费力,前朝大臣已有人开始陆陆续续的向刘寡上奏,说益王府世子和侯阳王府郡主多半凶多吉少,还是早日让两个王府节哀顺变,不该如此劳民伤财。
  曾在益王刘敬手下谋职的一支旧部却站出来,说益王刘敬卫国戍边战死沙场,而刘贸云是他的嫡长子,就算人没了也得死要见尸,不然如何向死去的益王交代?
  两厢争执不下,刘寡只出言阻止道是不会寒了益王旧部心,以十日为限,若再寻不到人,再降旨让两大王府为世子和郡主操办丧事。
  他也有私心,十日这个期限已经够长,若是人还活着怎么也能回来了,若是人死了,以十日为期也是足够容将士们将后山搜上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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