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思量片刻后便纷纷举笏附议,见无人反对,刘寡急着下朝,问起说再无事上奏便就让众人散去了。
下朝后刘寡自然无例外的又直奔椒房,今日的沈奚准不知是否是才服下药的缘故,竟是清醒着的,她头下枕了高一些的软枕,见他进屋便微微偏头向他看来。
“陛下。”虽说她看着精神尚可,可她一张口还是带着不容忽视的虚弱。
刘寡赶紧走过来,原本有些欣喜,可握住她微凉的手时还是不由颦起眉来,“准准,你可觉得好些了吗?手怎么还是这样凉?张玉你快去叫人再将地龙烧暖一些……”
沈奚准握住他的手指,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已经够暖了……陛下不用叫人再忙。”
她说:“我等陛下,是有话想同陛下说。”
不知是要说什么事,才稍微一提便让她眼眶发起红来,看得刘寡心头闷痛,他将她的手紧紧包进自己的手心里,“只要朕能办到,一定答应你。”
沈奚准哽咽了一声,将那口气咽下去才道:“我知陛下近日来为宛儿操了不少心,也知她久久没有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
刘寡痛心不已,安抚她道:“宛儿没有消息也是好事,至少她还有活着的可能……你放心朕就是把后山踏平,也一定给你将她带回来。”
沈奚准轻轻摇了摇头,“陛下不用再如此费心劳力了,我虽不愿面对失去宛儿,可也不能任性害得陛下被群臣口诛笔伐,他日死了,我也难……”
刘寡赶紧掩住她的嘴,“我的准准年纪轻轻身体康健,是会长命百岁!”
沈奚准却缓缓拿开他的手,边说边落下泪来,“可我不能心安,请太子去王府是我做了一桩错事,我若知会害公子发生不测,宁愿不救宛儿。”
刘寡没想她会自责到这种地步,难怪刘墉说她积郁成结,她失了女儿本就伤心过度,又因公子之事如此责难自己,如何不会病倒呢。
刘寡痛失子嗣固然难过,但他从未想过要将这件事怪罪在沈奚准身上,是以见沈奚准这般为难自己,他心中着实不是滋味,“我也将宛儿看作是你我的女儿,她在我心中位置同公子从来没有分别,失火是卫氏朝鲜刺客所为,不是你的错。”
沈奚准见他还在安慰自己,眼泪忍不住滑落下来,“我对不住陛下。”
“准准已经够好了。”刘寡拭去她泪,“是朕对不住你,不该晚了这样久才来见你,害你生病,瘦了这么多。”
可他无论怎么擦沈奚准的眼泪还是越掉越多,“陛下……宛儿有一心愿,可否求您成全?”
她呜咽着道:“宛儿心系贸云,我本想待来年再同陛下提议,求您降旨赐婚,可却没想他们两个……”
她泪落如珠,仿佛并未察觉到刘寡的僵硬,她哽咽好久才又道:“两人万一活着也算是一桩喜事,要事不能,就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能给她最后的一点心意了。”
可刘寡并未答应,他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他最看不得沈奚准哭,他想答应可理智却一再将他劝退,话就困在喉咙里无法说好又无法说不行。
沈奚准迟迟等不来他的回应,突然剧烈的咳喘起来,刘寡慌了手脚,赶忙去扶她,却没料下一秒沈奚准痛苦的干呕一声,竟是在他掌心呕出一滩鲜血来!
那抹红色彻底刺痛了刘寡的眼睛,方才心底隐隐升起的不安他也在顾及不上,他已想也没想的喊道:“朕答应!准准!朕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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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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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长恨入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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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阳王妃病重的消息传开时,侯阳王府郡主和益王府世子被陛下赐婚的消息也随之不胫而走。正如刘嫖所言,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是以很快不止宫中,连宫外也被传的沸沸扬扬。
不明真相的众人当是侯宛儿和刘贸云被找了回来,险些携礼上门道贺恭喜,万幸有人谨慎为之又多打听了打听,才知这两人哪里是被找了回来,分明是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连刘寡赐婚也不过是为了安抚重病之中的沈奚准。
众人捏了把汗,如此真相让人颇是心有余悸,一面纷纷感慨幸好未去上门道贺,一面又是忍不住摇头叹息起来。
说起益王府世子刘贸云和侯阳王府郡主侯宛儿,长安城里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光前不久刘贸云不惜触犯军律为侯宛儿千里迢迢从古滇赶回长安一事,便供足长安城百姓茶余饭后所有谈资。
且两大王府交情甚笃,刘贸云和侯宛儿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两人互相中意的事早不是秘密。早些年他们年纪尚幼时,就常有人猜测侯宛儿日后必然会嫁进益王府,一度传的有理有据。
可却不料待侯宛儿长大益王妃苏氏对其一改脸色,不仅言明不会为世子娶之过门,还出言讽刺她身世不明只是养女之身,配不得益王府世子妇之位。
侯宛儿不得益王妃苏氏看好也罢,偏偏刘贸云决心非她不娶,甚至为她不惜屡屡触犯军律国法。私自从古滇返回长安只是其一,违抗陛下禁令和策马长街紧随其后,这一桩桩事细数起来,可让人叹声好个痴情的种。
可惜终究是对苦命鸳鸯,被苏氏棒打在先又摊上这场大火,现下乍一听闻赐婚确实是件喜事,这两人算求得了苦尽甘来。可偏偏赐婚在这种时候,若两人还活着陛下赐婚固然大喜,可若两人都未能脱险,那这喜事不也就成了丧事,还喜从何来?
有人惋惜之余亦有人看着热闹,但凡益王妃苏氏瞧得上侯宛儿一星半点,不对其刻薄至斯,都不至让这两人落得现在这般地步。如今陛下为侯宛儿和刘贸云赐婚,不知益王妃苏氏心里什么滋味?她先前百般不同意这桩亲事,把侯阳王府得罪了个底掉,到头来还不是要同侯阳王府结成亲家?
正待众人擎等看好戏之时,益王妃苏氏早已带着圣旨匆匆忙忙进宫去了。
她要见刘寡,可未央宫宫人在通禀过后却告知她陛下并无要见她的意思,只说陛下政务繁忙,请她改日再来。
苏粤安再也忍无可忍,她怎会不知刘寡是故意躲她不见,是以她不管不顾的推开挡在门前的宫人,硬生生朝里闯了进去。
宫人哎呦哎呦的直跺脚,却又碍于她的身份不敢强加阻拦,只能振臂挡在她身前极力劝阻,“王妃不可再走了!陛下不想见您!”
可苏粤安横冲直撞对劝阻声置若罔闻,她一面将宫人逼的步步后退,一面边走边是高喊,“陛下!臣妇求见陛下!”
外面的吵闹声终是传进了刘寡的耳朵里,他脸色可谓难看至极,方想让张玉将苏氏带进来,大殿的雕花木门就被人重重推开,门扇向两侧打去发出沉重的响声,已然是苏氏自己推门进来了。
宫人们稀里哗啦跪倒一片,嚷着陛下饶命奴婢该死。
苏粤安逆光而立,挥开要来捉她的婢子,她一改往日那副病弱像,当着刘寡的面指着屋中所有宫人,道:“你们都先退下!”
可这是未央宫,她在此大呼小叫没将她押住就已是不错了,谁会肯听她的命令?殿中婢子对她如临大敌。
好在刘寡拂了拂手,张玉这才领着殿中婢子退了出去,雕花门被开启又被关上,不止将外面的声音阻隔,连光线也都被阻断了一些。
室内复又黯淡下来。
坐在御书案后的刘寡先是开口,他沉声问道,“粤安,你有何事?”
苏粤安向前走上几步,她来之前无数次以为自己会是怒气冲冲的与他质问,却不想真与他对立相望时,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下来,这道圣旨让她太过屈辱了,她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看清刘寡。
“陛下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举了举手中的玉轴锦布,接着将它_在刘寡怀里,颤抖问:“她是算计好的,她就是为了报复你我,你为什么就不知道?你是他们的父亲,明知贸云和宛儿是亲兄妹却还要给他们赐婚,你为了让沈奚准高兴,连人伦都要罔顾吗!”
刘寡对苏粤安是有亏欠,是以被指着鼻子骂也按耐着怒气,他看了眼滚落在双膝上的圣旨,道:“准准她能知道什么?是你多心了!她病重咯血,朕只是暂且安抚她。侯阳王府这场大火折进去多少人你也知道,朕加派人手都没能寻回贸云和宛儿,如今已是一日比一日渺茫……这道旨意,到时朕自会将其作废处置。”
看刘寡将儿女性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苏粤安何等痛心,她眼泪直往下掉,“你还是只顾沈奚准,你就没想过要是贸云和宛儿命不该绝,这道圣旨如何作废?贸云喜欢宛儿,他什么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有这样一道旨意,怎会还容得作废!”
这个刘寡并非不曾想过,他沉吟片刻,终究是不想隐瞒她,还是说出了那个他想过无数次的决定,“侯阳王府郡主失德,朕……会赐死。”
苏粤安几乎快要站立不住,她踉跄几步扑上前去,双臂倾过书案牢牢揪住刘寡的衣襟,拽得他不得不低下头来看向自己!
“刘寡你敢!”她朝他哭喊:“她是我的女儿,亦是你的女儿!你不能如此狠心!”
刘寡擒住她的手腕,“粤安,她心系自己兄长已是大错特错,不论朕是否赐婚,留下她她只会害了贸云!”
苏粤安摇着头,“全是借口,你只是为你自己!你只是不想失信沈奚准,又不想让他们是兄妹的事暴露出去,你怕天下人知你淫臣子之妻,才要把宛儿舍弃!我不信你不知沈奚准为何求你赐婚,你只是不想承认她恨你!”
刘寡却想要她清醒一点,“贸云为她屡屡犯事,前朝大臣弹劾的折子朕能挡下一次,但不能次次都为他挡下。”
苏粤安哭道:“你现在收回成命!你将宛儿远嫁!只要他们死生不复相见,她又怎么毁得了云儿?”
“你想过贸云吗?克林仅仅去过侯阳王府几次就能让他为宛儿弃古滇不顾,朕若是将宛儿远嫁,你可有想过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来?赐死宛儿朕也不想,朕也是没有法子!”
“那就让他们兄妹成亲啊!”苏粤安哭喊道:“只要宛儿不能生,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是兄妹了,云儿便不会被她毁掉了,陛下也可以高枕无忧了!妾也可以效仿太后,给宛儿一碗堕子汤!”
刘寡不可置信的一把推开她,“你疯了!?”
苏粤安伏在地上又哭又笑,她缓缓的仰起脸看他,“你没疯吗?你和沈奚准不也是兄妹吗?你们不也过得春风得意吗?!”
刘寡怒道:“我们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想解释,他想说我跟沈奚准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不是兄妹,我们之间只是误会。可是这些话他不能说,永远都不能说,一旦说出去就可能给沈奚准招来杀身之祸!
他只又重复道:“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沈奚准她不就是要这样?”苏粤安哭得面容都有些扭曲了,“她不就是想要报复,想要我的女儿也和她一样!?”
刘寡如此疲惫,“准准何以如此报复你?她不会这样想,她根本不知宛儿是你我的女儿,她不知他们是兄妹,是她不知……”
“是陛下不知。”
“是陛下从来不知。”苏粤安泪流不止,“陛下不知那时她就是算计好的,她常常带宛儿来我府里,或是叫云儿去她府里,我的云儿才几岁,她就抱着我的儿子问‘汝视妹妹好否?’”
……
沈奚准问:“汝视妹妹好否?”
刘贸云傻傻回答,“妹妹好。”
沈奚准说:“干娘将以为妻。”
刘贸云回答:“更好!”
他追问:“干娘何时将妹妹以我为妻?”
那时旁人以为童言无忌,都在笑,只有她一人觉得那笑声刺耳至极,她不记得沈奚准当时的表情,只确定她也在笑,确定她说,“待尔弱冠,待彼及。”
……
想起那桩日日夜夜纠缠进她梦中的,让她日日夜夜都不得安眠的旧事,苏粤安后悔不已。
她捂着脸呜呜哭泣起来,“我当年上陛下的床,不过是想要一条活路,陛下你要杀我,我只想活,我……有什么错?她何以如此报复我?”
她无助的哭泣,“我不该让她如此亲近我的孩子,不该答应陛下将宛儿交给侯斯年。她像一条毒蛇,日日夜夜都使我恨不得,我的孩子能死一个。”
刘寡心头巨震,他想伸手去碰她的肩,却怎么也不敢伸手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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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长恨入喉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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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禄阁中一片空荡,唯有苏粤安呜咽的哭声徘徊回响着,从人的耳朵蔓延进胸腔,让人心里阵阵发悸。
刘寡无措的站立在一旁,心中却是挣扎不已。因是苏粤安的话他不信也不想信,沈奚准赤子之心单纯良善,怎可能饱有心机?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解才对。是了,一定是有什么误解。
沈奚准让两个孩子亲近能说明什么呢,她可能只是喜爱孩子,只是好心以为他们更亲近才好。且她和苏氏交好多年情同姐妹,就算当真知道宛儿的身份也不可能会去故意报复。
沈奚准是何为人别人不知刘寡却再清楚不过,他知沈奚准绝不是那样的人,可他越是急迫的想为沈奚准辩解,越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苏粤安对沈奚准积怨由来已久,无论他说什么也是苍白无力,不仅如此,苏粤安还会连他一起憎恨。
可他默不作声,在苏粤安看来更像他默许了沈奚准的所作所为,这让苏粤安对他简直失望透顶,她仿佛一下看清刘寡有一副何样面目,她看清刘寡即便高高在上,也始终是个既可怜又可笑的人。
可她如今没有立场去嘲笑他了,她也已经遭了沈奚准还来的报应,她和刘寡毫无区别。但,她难以就这样甘心认命。
苏粤安抬起手遥遥指向椒房宫,起誓道:“我向陛下发誓,贸云和宛儿很快就会有消息,她沈奚准不日也可大病痊愈,我若说错便不得好死!”
无视刘寡的欲言又止,她字字锥心道:“什么卫氏朝鲜刺客,公子命折侯阳王府,桩桩件件这样凑巧,我不信陛下一次也不曾怀疑是她的手笔!”
刘寡身形微晃,苏粤安却已不期待他回应什么了,她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向外走了出去。
这个地方从里到外都充斥着让她绝望的气息,她一刻也不想再多待下去,那些记忆涌上来也只会让她想要发疯,想去逃避。倘若时光可以重来一次,她绝不会踏进这汉宫半步,更不会留在长安不肯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