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女对梁神机和锦园都甚是了解,言语间透露了不少消息,显然是他们自己人……垂光回想着,心中大为震撼,低声问道:“在锦园帮我们逃跑的人是你?”
齐之涯听见“锦园”二字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紧紧盯着她,眼神变幻,忍了几忍才同样低声说:“你把身上所带之物都拿出来,我给他们看过,如果没有信物就立刻放人。”
第45章
尚琼将那长臂的无惧引入药师琉璃阵中,自己便退了出去,早有人在外等候,这时便迎上来,原是易归潮派来的随从。
那随从面容精干,先替易归潮谢罪,又问垂光去向。尚琼说:“我去阵中寻她,随后便离开这里,烦请你把里头困着的两个人交给易归潮——这二人追击我和垂光至此,只要别随意放走,听凭他处置就是了。”
随从听得明白,便微笑道:“二位英雄不忙着走,这些都是小事,不足挂齿。敝庄老庄主特意交代过,寻药大恩无以为报,早已给二位备下区区谢礼;只因大少爷忙于制药无法抽身,现都在二少爷那里。大少爷说,二位既已来了,还请务必笑纳,万勿推辞;待他制完了药,便立即出来招待。”
尚琼一愣,没想到七叶金桃的面子当真比天还大,如今他和垂光都成了晴雨山庄的贵宾:不但易归潮,连易家老爷子都被惊动,还要送谢礼。他心中畅快,便和这随从分头入阵,自去寻垂光。
然而尚未见到垂光,当头撞上齐之涯。尚琼不假思索便另选一条路避过了她,却没急着出来,只隔了不远躲着,将众人对话都听在耳中。眼见垂光跟着齐之涯一走,他当即返回阵外。
那随从显然是易归潮心腹,没得尚琼的吩咐并不离去,这时早捉了无惧,只在外头等。尚琼指着垂光走去的方向,劈头便问:“那边是什么地方?”
随从低声答道:“最近的便是二少爷的住处。”
果然是他。尚琼心知和易来汐脱不开干系,问道:“为什么忘忧门的人忽然来了?”
“小人实在不知。”随从赔笑道,“大少爷回庄便闭门炼药,并不知情。二少爷打理事务,无论与何门何派的前辈朋友会面,大抵都是有事相商,彼此客客气气,不必担心的。”
听他出言安慰,尚琼知道此刻去找易归潮也见不到人,又担心拖得久了垂光和秦丹被忘忧门带去旁处,便对他说:“你快些告诉易归潮,垂光被人扣在这里;我去找易来汐拿你说的谢礼,顺便问他要人。如果你家二少爷连我也敢扣住,就要烦劳你通知老庄主了。”
“不敢不敢!”随从忙道,“二位是敝庄的客人,岂能如此得罪?”
尚琼见他着实诚恳,也明白易归潮的态度,便叫他带着无惧先走,自己远远跟上齐之涯几人。他心中琢磨,齐之涯和无恸身手必然都好,垂光带着秦丹尚不敢随意动手,自己如果贸然前去,说不定还会令她分心。
不如静观其变。他想,先看看他们做什么。
他攀上一棵大树仔细观看,众人进了一处甚是宽敞的院落,想必就是易来汐的居所。他见无恸带着楚钧华、齐之涯带着两个女孩分别进了侧院的屋子,又分别叫了饭菜进屋;他听不见里头说话,不错眼珠地盯着垂光的房门。
过不多久,楚钧华所在的屋中隐约传出惨叫,随后又消失,兴许是他挨打。尚琼正要细听,忽然齐之涯招呼一个女弟子进门,又端着一个托盘出来,走进一间宽敞书房。那书房一直开着门,易来汐的面容一闪而过。
尚琼紧紧盯着那托盘,里头放着垂光的包袱,凝神细看,似乎还有随身之物。
他大感不妙。如果垂光颈中挂着的平安符也被拿走,那么金玉玲珑也在里头。虽然忘忧门的人不知道那就是信物,却毕竟落在他们手中。
从福顺里开始,这一路只为它,怎能被旁人拿去?
不行。他想。我得先把金玉玲珑拿回来。
垂光一时离不开,如果取回行李,她行动便自在多了;再加易归潮开口,放人便也不难。
他溜下树来稳住一口气,便避开侧院,只朝易来汐书房去。院外看守的庄人一听他是来取谢礼的,果真引着他径直进了书房。
易来汐坐在椅中,浑若无事:“你来做什么?”
“为什么捉垂光?”尚琼不答反问。
易来汐说:“我有我的朋友,行个方便,大家方便,才不耽误事。”
尚琼见他轻描淡写,也淡淡地说:“这就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如果不是易归潮认得垂光,晴雨山庄至今也拿不到七叶金桃。你得了方便,反倒给忘忧门行方便,这是哪里的道理?”
易来汐听他提起药来,面色一僵,缓缓地说:“忘忧门?将来忘忧门必然一统四家,势力不可小觑。如今因为七叶金桃一事,晴雨山庄竟结交了芙蓉洞;即便和灵虚楼的婚事未成,有忘忧门的面子,也便都是朋友:四大拳门已得其三,我这里总不会吃亏。”随即露出不屑神情,“我爹听说归潮收了药来,不肯欠你们这个人情,该出多少钱买,晴雨山庄一文也不少了你的——以后别拿恩人的名头来压我,万垂光哪里当得起这两个字。”
尚琼看着他倨傲轻蔑掺杂的面色,便了然道:“我懂了,你妒忌她。”
“我妒忌她?”易来汐唰地站了起来,“她一个青阳派无名小卒,人微言轻一无所有,你说我妒忌她?”他勾起嘴角道,“我许久没听过这样好笑的话了。”
尚琼平静地说:“因为你拥有晴雨山庄,拥有名声钱财,却还不得不酬谢我们,你心里不痛快——说不定你还怕她,因为你练武练得早,功力比她高,可何重绿却说她资质比你好,你每次见她,她都变得更强。”
易来汐两道剑眉之间原本隐约笼着一层青气,这时俨然带上怒意:“变得更强,不过是偷了旁人功夫而已。何重绿说的话便准么?他们沆瀣一气,自然互相吹捧帮忙。凭她一副灰扑扑的凡庸相貌,我一眼也懒得看,还怕什么强不强?”
尚琼皱眉道:“谈论武功就谈论武功,和她好看不好看有什么关系?你会不会好好说话?”他听易来汐的话总觉别扭,早想堵一堵他的嘴,这时单独会面,自然毫不客气,“你还说你不妒忌垂光?正因为妒忌,所以总把她贬低到尘土里去。你嘴上说得硬,只不肯承认她一丁点好处。”
他见到易来汐总会想起易归潮。虽然易归潮对垂光好的时候叫他百爪挠心,却总比易来汐的刻薄轻蔑要强出百倍。这时见易来汐精光湛然的眼神微微闪动,便知自己多少说中了他的心思,
易来汐面色很快恢复镇定,坐下催促:“不必废话,快些拿了钱走。”说着便朝墙边条案示意。
尚琼进门就已瞥见,那案上整整齐齐摆着两盘金银,旁边搁着垂光的包袱。见他不耐烦地打发自己快走,便问:“忘忧门什么时候放人?你大哥这时想必已知道了,别等他亲自来要人才好。”
易来汐说:“找不到要找的,该放自然也就放了。纵然我爹来也是一样。”
尚琼说:“垂光的行李我一并拿走。”
易来汐忽然说:“你要行李,还是金银?”
尚琼已朝条案走去,冷笑一声低声道:“我能让七叶金桃发芽,看得上你这一点钱财?”
易来汐只听清后半句,倒现出一丝微笑:“算你有点志气。都拿走罢。”
尽管背对着易来汐,尚琼仍能感觉到那一双利眼紧紧盯着自己。此时走到一半,心里忽然打起鼓来。
为什么?
他想:齐之涯见过了我,一定猜得到我会来搭救垂光,为什么要把她的东西摆在这里,易来汐又为什么这样盯着我?垂光明明骗他们说身上没带着信物……
这片刻间他已走到桌前,金银光芒璀璨,映得他也眼前一亮:信物!他们不知道信物在哪里,心中又怀疑,因此刻意要我拿她的行李,看我先拿什么,就知道什么东西最贵重。
尚琼想得明白,便在案前站定,把金银归拢成一包装好,才把垂光的东西胡乱一收,装作不经意抓起几样随身物件,与那枚装着平安符和金玉玲珑的锦囊一起揣进怀里,余下的像是揣不下,随手塞进包袱。
各自放妥,貔貅转身要走,只听咔哒一声,脚底一虚,直坠而下。
垂光和秦丹等候半晌,问道:“一共没几件东西,要查到什么时候?”
齐之涯笑道:“稍安勿躁,待会我亲自送你们出庄去。”
秦丹听说她像是帮过师姐,便看她顺眼了两分,刚想勉强搭两句话,已有人在外叩门。
三人精神一振,齐之涯开了门,便有忘忧门弟子禀报:“万师妹的行李已查过了,都好。有个叫尚琼的人,从易庄主那里拿了金银走了,行李也在他身上。”
“尚琼?”垂光带着喜色说,“拿了什么金银?”
“傻姑娘,”齐之涯回头催促两人,“出去问他呀!”
垂光和秦丹立即冲出门去,齐之涯跟在后头,三人一问,却没人知道尚琼去了哪里。再返回书房时,易来汐便将酬谢金银一事讲明,只说人已离开,赶着垂光快走。
垂光寻过一遭,这回是自己的行李和貔貅都不见了,方才一股喜气顿时消弭于无形,再看齐之涯便满是怀疑神色,怒道:“你笃定我身上带着那瓷杯,因此不但捉我师妹,连尚琼也一并绑走,逼我交出来,是不是?我师兄听了梁神机的话才堵到我,你这招必定也是梁神机教的,是不是?!”
秦丹这时看齐之涯与魔女无异,哼道:“你这半天装好人,把我们骗得好苦。这时候我们能走也走不了,只能乖乖听你摆布,你高兴了?”
齐之涯找不见尚琼,也现出一丝惊诧,连忙向垂光解释:“不!我没有骗你,我打算放你们走的!捉你师妹的是楚钧华和无惧,半路才交给无恸和我;我提前赶来这里借了地盘抓你,可抓走那位小兄弟并不是我的主意:我若要捉人,药师琉璃阵中见到他便可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她放低了声音,“我与梁神机并不投契,因此才会……才会在锦园帮你们。”
她言辞恳切,眼神近乎哀伤,无论如何不像作伪,又亲自去询问弟子。垂光见她甚是用心,虽不信她,却也将焦急之心收了,细细琢磨。
尚琼怎么会凭空消失?如果不是齐之涯,所有人中最可疑的便是易来汐。
易来汐身为庄主,并不阻止她寻找,仍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一口咬定尚琼走了。她本想将晴雨山庄翻个底朝天,却又生怕尚琼被苛待。寻找时已知道易归潮忙于炼药,这时没有任何证据,更不敢随意招惹易来汐,只怕他拿尚琼出气。
不知貔貅身在何方,垂光万万没想到进了药师琉璃阵便再也见不到他,一时柔肠百转,后悔起来。暗中搜寻未果,逐渐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又见易来汐一切如常,心中便想:兴许尚琼不在庄内,他才这样淡定?
她当即便要出庄去,然而身上钱物一概都已被拿走,便向秦丹说:“你有没有银钱?先借我点。”
齐之涯忙说:“我这里有!你要多少?”
“要你假慈悲?”秦丹说,“穷死也不要你的!”
她从怀里掏出一堆七零八碎的小玩意,把银钱全部给垂光。垂光只拿一半,又叮嘱她去易归潮那里,能保自身平安。
秦丹知道事态有变,满是担忧又不敢多说,只将自己的护身符布老虎又塞给师姐,一双大眼蒙着一层雾:“你带着罢。上次管事了,这次也好好地回来。我在这里留意着。”
齐之涯被她们晾在一旁,玉齿轻咬着指节,直到两人要走也不说话。秦丹横了她一眼,按垂光所言去找易归潮。
齐之涯在她身后唤道:“秦姑娘。”
秦丹头也不回:“干什么?”听她再没了话,脚下丝毫不停,口中却嘲讽,“原来掌门夫人知道我姓秦?这时候倒客气起来了,我可不敢当。”
第46章
垂光叫上易归潮的随从去询问山庄看门人,得知今日出庄的仅有两辆运输药材的马车,便大致有了主意。
车辙仍在,她当即沿着去向追赶。两辆车都在市镇寻到,车上装的货物却早已卸空,打算回山庄去。
从晴雨山庄到市镇总共不出十里路,他不会走远的,她想。易来汐扣住尚琼,最大的目的无非是要帮着忘忧门逼自己交出信物,因此一定在不远的地方。
她循着来路寻找,思索沿途哪里能够藏得下人,废寝忘食一找便是两天。然而看似地方不大,找一个人仍旧如同大海捞针。
此刻天色渐暗,已到饭时,四周仍是人来人往,她慢慢走在热闹人群中,想着尚琼不知怎样了,便觉心焦如焚,就像冥冥中能够听见他在呼唤自己。这两天一无所获,难道只能回去找易来汐和齐之涯么?
垂光眼前浮现出易来汐淡然笃定的神色,此刻早已料定是他在背后捣鬼。在易来汐那里,从帮许翠影退婚开始,她就没做过一件好事。上回因为她中途插手,他与何重绿争夺药典未果;这回一味七叶金桃又叫她成了山庄的贵人:垂光心如明镜,只这两件事就足够他加倍记恨自己了。
可是为什么不朝着她来,却要折磨尚琼?
四合的暮色将连日来内心的担忧渲染得越来越重,垂光深感自己无能,连累貔貅受苦。眼前的街道在夕阳余晖中变得柔和,像是逐渐变幻成和福顺里相似的模样。她想起头回带着貔貅进城卖艺差点将他丢弃,找回去时也是这样昏昏暗暗的天色,心中有一块地方酸痛起来。
今天没有貔貅在路边等着她了。
回去罢,回去同易来汐说个清楚。她默默想着。心中十万个不情愿,回去就是认输。可不这样又去哪里找她的貔貅呢?
垂光低头咬牙朝前走着,指节捏得咔吧响。就在她下定决心的前一刻,眼角忽然闪过一道金光,晃得眼前一花。
她深觉诧异,凑近墙根拾起来一看,顿时大惊。那是一枚铜钱,在一丝光线中倔强地闪耀着,干净崭新。垂光不认识旁的,却认识这个,一瞧便是貔貅吃饭前洗过的模样。
她再看周围,几棵杂草中再也没第二个钱了。猛地抬头打量,身边是一家客栈,临街的窗扇整整齐齐。
客栈的确是藏人的好地方,人来人往,越热闹越是问不出详细消息。她昨日也来打听过,这时疑心蓦然大起。如果这真是尚琼身上的钱,无论是谁丢下的,附近一定还有。
她将铜钱握着,走进门去,在柜台买了两样吃食,刻意道:“掌柜大哥,劳烦换十个新钱给我。”举起手中那枚,“要这样干净的!”
掌柜翻了翻钱箱:“客人给什么样,小店就收什么样,这样新的可不常见,勉强凑一凑罢。”拿出几个钱,却都不够亮。
垂光央求道:“你行行好,我去庙里上香求签用的。”
掌柜一听,便又去寻。一旁小二上来笑道:“我这里有两个,也给姑娘拿去,积点福德罢。”从怀里掏出钱来,竟然崭新锃亮。
垂光大为惊喜,忙问:“小二哥可还有么?”
“多了没有,”小二说,“我也是在店里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