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瘦的貔貅也招财——纸如云烟【CP完结】
时间:2023-05-02 23:08:28

  垂光心知尚琼十有八九来过这客栈,忙换了钱,谢过掌柜又悄悄问他:“我去烧香,想投在这里住宿,先挑间方位吉利的屋子可使得?”手里暗中将一把零钱塞给了他。
  小二见她笑容可掬言行亲切,又得了钱,哪里还有不答允的?便引着她到了楼梯处说:“锁上挂了红绳的便是空房。”由她自看。
  垂光上了二楼,心中怦怦跳。铜钱是貔貅的粮食,尚琼从来不肯乱丢。如果这钱出自他手,一定是他成心给自己留的记号——代替他说一句“我在这儿”。茫茫人海中,这是最快辨认他的方法,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她轻轻走过走廊,运足内息,不放过一丝声响,盼着能够听见尚琼的动静,然而始终没有。失望之余正要离去,目光投向几间上锁的客房。
  锁上没挂红绳便不是空房,看似主人出门去了。那么……如果里头有人呢?
  她将耳朵贴在门上,一间一间静听,终于在一间门外停住了脚步:里头隐约听得出呼吸声。
  她在门口细瞧,再没有旁的记号,便记牢这里的位置,不敢打草惊蛇,默默出了客栈,找准窗口盯紧,躲到半夜才贴着墙壁游上楼去。
  到得窗外轻推,见窗扇已然闩紧,她便将手掌贴着窗纱运劲一掏,现出一个洞来。屋里漆黑一片,她细细听去,果然只有一个人的气息,这才朝里窥视。
  不看不打紧,一看倒吓了一跳:一道修长的身躯半跪在地下,伏在床边,脸埋在双臂当中。看衣衫身形,不是尚琼是谁?
  垂光连忙开了窗,无声滑进屋里,上前扶他:“你怎么样?!”
  尚琼迷迷糊糊,身躯竟然十分沉重,叫她一时扶不起,勉强平放在地。垂光晃着火折,见他一张脸在微光中仍然俊美,却平静得不像话。她习惯了他说笑,被这平静吓得魂飞天外,惶恐得只会轻声叫他的名字。尚琼一旦贴着她,便像是知道有人来了,眼皮轻轻颤抖,双唇微启,发出模糊的声音。垂光连忙凑近去听,半晌才听出来一个字:“饿。”
  她大惊失色,向他怀中一摸,竟然空空如也。想起自己还有几个铜钱,连忙取来塞进他口中,轻声哄着他吃下。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想起他曾说过的话。貔貅如果饿死就什么都没了,他的一切都将消弭于无形。
  上回尚琼喊饿,是在梁神机的石室里,可那时还有耳环。这回如果迟来一步,是不是就……
  垂光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惊慌,环顾房内,桌上摆着餐食,显然吃过了。她一看便明白,尚琼饿得受不住,一定是试图用凡人的食物充饥,然而这些对他丝毫没有用处。她脑海中止不住地想他挣扎着去吃这些东西的模样,心里痛得无以复加。
  她的呼吸越来越重,眼眶有些发热,忽然被人捉住了手。回神时,貔貅已经睁开了眼睛,却仍坐不起来。不等他说话,垂光就把身上所有铜钱全塞给他:“快吃!快呀。”
  尚琼只得躺在原处嚼铜钱,小声说:“是我不好,金玉玲珑起初藏在我身上,还是被他们搜走了。我没有力气,没能夺回来……”
  垂光看他一脸认错的模样,心中发酸:“是易来汐捉你的,对不对?你没有不好,是他不好。”
  尚琼说:“如果不是我说要来晴雨山庄,也不会撞上齐之涯。”便将自己落入机关被人捉住的经过简要说了,末了叹口气,“我已经打碎了瓷杯,这回无论如何都想替你守住金玉玲珑。只是他们放心不下,将我身上所携之物都拿走了。”
  垂光听他讲述和易来汐争执,边听边笑;又见他言语间逐渐恢复气力,心中宽慰,柔声说:“别再自责啦,待你能动了,咱们先离开这里,我再想办法。”又微微一笑,“幸好你丢下铜钱,我才能寻来。”
  尚琼说:“我身上剩下几个钱,这两天找机会分别偷偷丢了出去,但凡你瞧见一个也是好的。”又邀功一样问,“我厉不厉害?”
  垂光笑嘻嘻地点头,逗他道:“那玉佩上头镶了一半金,你饿得没力气,怎么不先咬一口?”
  “那是你的命根子,我怎么能吃?”尚琼说得天经地义,“我宁肯饿死也要保下它。”
  天生怕饿的貔貅不但耐着饥饿丢钱,还能做到怀揣着金子忍住不吃,竟然强行克制天性,几乎送命。
  ——都是为了她。
  垂光看着他在夜色中微微闪动的灰眸,一缕掺杂着难过和骄傲的柔情悄悄蔓延,又后悔自己来得太迟,说不清到底什么滋味。她再也笑不出,轻轻理顺尚琼的头发:“你是最好的貔貅了。”
  尚琼饿上一刻便要打蔫,这时饿得太久,吃过钱勉强坐起,却仍站不起来,仿佛生机还没完全恢复,身躯也比素日沉上许多。垂光本要拎着他走,只感觉他比石狮子还要难以搬动,这时方知神兽的躯体和凡人殊为不同,焦急之下连连提气,额头见汗。
  尚琼使不上劲也正着急,门锁却哗啦啦轻响。两人一惊,尚琼忙推垂光,示意她快走。垂光将他口唇按住,闪身便躲向门边,全神贯注,只等来人进门便要一击而出。
  门扉轻启,有人执灯缓缓步入,垂光看见一只鞋子,抬手便朝他喉咙招呼。那人身手十分敏捷,竟不后退,伸手一掌挥来,内息沛然。双掌相对,砰一声大响,气劲将屋门激得猛撞,回声在深夜的走廊上格外清晰。
  来人单手接了这一式,另外一手将灯笼平平送出,稳稳落在桌上,开口说道:“夤夜来访,必有要事。”正是易来汐。
  垂光见他果然前来,心里反倒松快,应道:“你藏得如此用心,我岂能不来?”
  易来汐一言不发,把大开的房门关紧。垂光看他举止,便知他有备而来,想到方才尚琼的惨状,心中愤怒渐浓:“忘忧门这么多人,都不及你有本事,把我和尚琼一网打尽。”
  易来汐说:“你若不说信物在哪里,今天便出不去这房门。”
  “我知道你在许多事上看我不顺眼,既然积怨已久,这一架早晚要打。”垂光说,“只没想到你竟决定投效任清浊,可要恭喜庄主找到这样一座大靠山了。”
  易来汐并未被她激怒,只朝尚琼看。垂光下定决心,不肯再把尚琼独个儿丢在这里,便双手微张,摆出迎战架势。
  眼看便要动手,门外蓦然有人冷笑道:“加我一个。”
  乍闻人声,室内三人一并大惊,这才发现门外竟还有人。随即房门又开,一件物事飒然飞进屋来,一道亮光在空中划过一条火线,原是一支火折子,将桌上油灯点燃,一时室内光明大盛。
  尚琼听见熟悉的声音,望着门外人影脱口道:“何重绿?!”
  易来汐满面惊疑,知道是被他跟踪而来,又看垂光:“你们果然是一伙的。难怪上回不让我对他动手,这回又要他来救你?”
  何重绿踏进门槛笑道:“我看你朝这边来,本想跟你了结上回那部药书的事,不想竟都在这里。既如此,你和万垂光哪个先死哪个后死,倒也不必争了——谁也别想走。”说罢双剑出鞘,分指两人。
  垂光眉心一跳:他和易来汐争夺那部药典,自己最终拿给了碧湖仙子,倒被两头记仇。何重绿离易来汐更近,眼神便移到他身上,却听外头一连串笨重脚步跑来,原是店里值夜的伙计。
  那伙计听见动静赶来,一看何重绿手中双剑就吓破了胆,眼见三人对峙地上还坐着一个,带着哭腔求道:“几位大侠万万不可在店里动手,给小的一分薄面,敝店小本生意向来勤恳经营……”
  “我是帮你,”何重绿打断他的话,带着一丝欣然,“这两位可是万万要动手的,都倒下方能安分。”
  那伙计便看易来汐和垂光,眼神满含哀求。垂光正犹豫,又有人在外问道:“夜深人静,几位施主何事争执?”声音粗哑,身形却纤细得多。
  何重绿冷笑道:“这是刮了什么风,竟把妙生老尼姑吹来了?”
  那人进了门,垂光细细一辨,果然是曾在会江阁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妙生法师——面目秀气,嗓音却像老汉,令她印象深刻,当下便行礼。
  易来汐也和妙生厮见过,又说:“这两位朋友带走了忘忧门弟子无惧,如今忘忧门请在下前来说和,请两位高抬贵手,将人放了。”他对着妙生倒是斯文,垂光和尚琼听着却登时不满。
  “你骗人。”尚琼说,“是忘忧门先追击我们,无惧才陷在药师琉璃阵中,如今在你哥哥手上。”
  垂光朝妙生道:“法师明鉴:明明是我来要易庄主放人。他将我朋友困在这里,反倒恶人先告状。”
  尚琼连忙说:“对!他骗我说送什么谢礼,却设了机关捉我,还偷走我们的行李。”
  “谢礼?”易来汐不屑道,“是你不便携带金银,我才去换成了银票和金叶子,一文不少。何必用此事栽赃。”说罢果然拿出一叠银票,甩在垂光身旁椅上。
  各说各的理,自然争不出个结果。何重绿听得厌烦,忽然发话:“啰嗦!彼此都是江湖中人,何必讲什么道理?打一场就完事了。”说着便要出剑。
  “爷爷!”那店内伙计干脆利落跪下去抱他的腿,“打不得!小的一家四口还指望这份工钱吃饭……”话未说完便被他甩飞出去,又被妙生伸臂接住放在一旁,内心惊惧至极,流下泪来。
  垂光看得不忍,又见何重绿堵在门口显然要坐收渔利,便对易来汐说:“今日不打,便等明日,胜者说话。”再对何重绿说,“到时你再来。”
  “你说明日就明日?”易来汐说,“你方才吃我一掌,明日输了又要借口有伤,出言反悔。我看你养足七天再打,免得怪我。到时我在山庄恭迎大驾。”
  “你还有脸拖上七天?”尚琼说,“即便你豁得出去,垂光也不能再去山庄——万一像我一样被扣着,你来个不战而胜,忒也便宜了。”
  何重绿更加不满道:“你们算完账才轮到我,七天太久,不如三天罢。”
  易来汐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眼见又要争论,妙生说:“贫尼所在的五印庵便在城外不远,不若便去庵内比武,定在五天之后,诸位意下如何?”又朝尚琼示意,“今夜起贫尼自会遣人在门外看守,比武当日再带施主前去。”
  易来汐一看尚琼走不得,便应允道:“法师最是公道。”
  垂光听她言语间颇有回护尚琼之意,便也点头:“到时劳烦法师为我二人做个见证。”
  妙生欠身相应,口称佛号。何重绿冷笑道:“这是说定了?”
  垂光端起桌上茶壶斟出两盏凉茶,递给易来汐一盏:“一言为定。待我赢了,行李也好人也好,该还给我的都还给我。”仰头便喝。
  易来汐冷笑一声,将茶一饮而尽,伸指将茶盏一弹。垂光见他动了,便也将茶盏掷出,迎上他那只啪一声磕碎,叮铃铃落地有声。
  一时满室寂然,妙生便道:“既已说定,二位施主不妨暂且离去,好生歇息。此战之前,还请各自珍重。”
  易来汐转身便走,店伙计如闻天籁,赶忙进来收拾,又赔笑道:“几位客官可要空房安歇?”何重绿自然要等五天之后瞧热闹,跟着他走了。
  垂光把银票塞进尚琼衣袋,将他扶上床躺下,轻声说:“饿了就吃,知不知道?”
  尚琼被折腾几天,此刻全身倦得发酥,见她不得不跟易来汐约战,无奈道:“都怪我不够机灵。他功夫很好,你要当心。”牢牢注视着她的眼睛,“我等着你。”
  “这一场避不过的,值得。”垂光微笑道,“你还不机灵?你又聪明,又勇敢,我最喜欢你了。”
  尚琼一倒便阖上双眼,后头的话全然没有听见,早已沉沉睡去。垂光看着他宁静的睡脸,给他盖了薄被下了帐子,也出了门来。
  妙生身旁带着两个徒弟,这时果真叫她们守在门口,又对垂光说:“施主若无处可去,不妨在贫尼房中稍歇。”
  不知是否因为松了口气,垂光此刻腿脚有些虚软,便随她进房坐着。
  妙生看她神情有些恹恹,开口劝道:“那位小施主不过是服下了晴雨山庄的‘容虚’,有些乏力,过上几天就好,不必忧心。”
  垂光暗自吃惊:“容虚?”
  妙生说:“像是一种极轻微的麻药。这药没有毒性,不致伤人性命,郎中用来能令肌体松弛,甚或有些舒泰。易庄主既关着他,自然用过,不叫他逃跑。”
  垂光恍然大悟,想起自己喝过的那盏茶。那茶里头一定下过了“容虚”,只因尚琼不是凡人,自然无效,虚弱无力只是因为他饿了;而自己喝了下去,便觉得腿软。
  易来汐看见她喝那茶,并没有出声阻止,而是同她一并喝下。垂光暗自冷笑:他一定有法子对付,而自己虽吃过正觉长生,只能避毒,无法完全避开晴雨山庄自家的麻药。如果过上几天才好,到了和他约战的时刻……
  她浑身像是漂在水中,面色却逐渐发沉。
  易来汐功力强于自己,这一战原本就是硬着头皮上。如果输了,会怎么样?如果要赢……
  如果要赢,也许至多只剩半条命。
  但即便如此……垂光默想,即便如此,万垂光也决计不向敌人低头。要赢,要拿回金玉玲珑,要师叔接到信物,要青阳派顺顺利利换上新掌门。
  她一夜没睡等到天亮,便在楼下等候。早饭时分,何重绿下了楼梯,迎上她的目光,边落座边说:“站远一点,别碍着我吃饭。”
  垂光说:“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你在说笑?”
  “不。”垂光肃然道,“我没把你当好人,因此咱们不谈恩怨,只管交换。做完这件事,我就告诉你个办法,能让你穴位不痛。”
  何重绿神色一凝,垂光报出几个穴道名称,接着说:“你按照我说的法子练速朽功,天长日久,运功时这几处一定有些痛,功力停滞不前,对不对?因此你才去芙蓉洞偷那药典。可惜那个帮不了你,只有我知道要如何缓解——只要你办妥一件事。”
  她拿出自己的一条发带,系着一缕黑发,递在他手中:“交给我大哥,让他放进我的香炉,一起烧上一个时辰。”
  “这是做什么?”何重绿不接。
  做什么?自然是送神。只要做完这些,貔貅便可回到貔貅界去。那时就算万垂光半死不活,就算当真送了性命,尚琼也能不被束缚,从头开始。只要他有了去处,自己便能放手一搏。
  垂光默默想着,眼前闪现着尚琼几乎饿死的模样,挤出几个字:“你只管去。此事一成,你的速朽功便少了一大障碍,白鹿掌门泉下有知,说不定还与你梦中切磋呢。”
  何重绿沉吟片刻,终于拿过了发带,又说:“你也疯了不成?我出门随手一丢,你又如何知道?”
  “上天有眼,成与不成我自然知道。如若不成,你痛死也与我无关。”垂光说,“我对你向来说话算话,最是守信的。”
第47章
  妙生法师是出家人,原本不肯投客栈,只因在城中有事才在这里盘桓。巧遇垂光便觉有缘,出言邀请她去五印庵住,便于比武。垂光问明了路径,却先去办剩下的一件事。
  何重绿依言而去,她心里并没感到一丝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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