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宁笑他,“聊人家做什么?”
“景宁,你和他——”
“爸,我们什么事都没有。还有几天大学就开学了,到时候我们就一起离开江城。”赵景宁异常理智地说:“爸你放心,我都明白。”
缠绕在阮芳、姚丽、赵永熙和荣芳远四人间的结,随着两个女人的逝去,已经变成解不开的死结。
这道死结勒死了赵景宁和荣景临的未来。赵景宁这么想,荣景临也这么想。自从知道真相后,荣景临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她以为,荣景临和她一样,已经默默做出了选择。
这天雨下的很大,吃过晚饭,她心神不宁,回到房间也坐立难安。
一道闪电劈开了黑夜,瓢泼的大雨一刻不停的冲刷着玻璃。她到窗边看了一眼,就那一眼,就看到了荣景临在雨中向上张望的脸。
手一松,杯子打碎在地。赵永熙在客厅问:“怎么了,景宁?”
“没事。”
赵景宁再向下看,荣景临还站在那。她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就是觉得他在看她,眼中盛满悲伤。
赵景宁什么都顾不上,冲出门去,对赵永熙喊了一声“我出去一趟”,就跑下了楼,脚上还穿着拖鞋。
打开单元门,正看到荣景临转身离开的背影。她追上去,从背后抱住荣景临,失声痛哭。
荣景临抓住她的手想要扯开她,赵景宁死死抱住不放,最后还是被他拉开。
荣景临转过身,看到赵景宁身上只穿了一件家居常服,脚上还穿着拖鞋,刮她的鼻子,“怎么这么傻?”
他笑着,雨水从他的脸上流过,像是在流泪。
赵景宁指指他湿溻溻的衣服,“你不傻吗?”
荣景临撇着嘴角说:“我想你了。”
赵景宁鼻头一酸,扑到他怀里。
两人在雨中相拥良久,雨水一刻未歇。天边的闪电闪了一次又一次,雷声轰隆隆响个不停。
感觉到赵景宁冷的发抖,荣景临把她抱的更紧,在她耳边说:“回去吧。”
“不回。”
赵景宁哆嗦着往他怀里钻,最后被荣景临带上车。翻找了半天,找出一条毛巾,给她擦头发,擦脸颊,擦湿透的衣服。
赵景宁乖巧的像个孩子,任他细心的擦拭。
荣景临的头发还在往下淌水,冲刷着他凌厉的眉眼。以前总觉得他又凶又冷,如今再看又觉得没人比他更好。
赵景宁抓过他刚拧干的毛巾,反过来替他擦拭。毛巾拂过他的剑眉,笔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陪我去看妈妈吧?爸爸说她葬在唐城的郊外,一片很美的山坡上,面朝大海。”
“好。”
“明天?”
“好。”
荣景临给了赵景宁一把伞,她回到家里。赵永熙见她这副模样,让她赶紧去洗澡,等她出来已经给她准备了姜茶。
赵永熙的身体恢复的不错,一些日常动作都可以做了。他是个很刚强的人,凡是他自己能做的,就不会依赖别人。
辛辣味顺着喉咙一路向下,熨帖了赵景宁凉透的脏腑。也不知道荣景临有没有到家,佣人有没有给他端上一碗热茶。
“景宁?”
“嗯?”
“你刚才……”赵永熙欲言又止。
“没什么,一个朋友,真的,就是问点儿事。”赵景宁慌张无措。
赵永熙温热的大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景宁,你听我说。”
“爸爸,我都明白的,真的没什么,我……”
“你不明白。”赵永熙打断她,坚定地说:“你不明白,景宁,你耐心听我说完。”
赵景宁的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心里的破洞再次刮起呼啸的狂风,裹挟着她在风中上下飞舞。
“景宁啊,”赵永熙紧了紧握住女儿的手,希望透过一只手能让女儿感知到他的决心,“如果很喜欢他,就在一起吧,爸爸不反对了。”
赵景宁大吃一惊,“爸!”
“大人之间的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你妈妈、姚丽也都故去十余年。最该怨恨的人都不在了,我们活着的人又何苦把自己禁锢在逝去的关系中。”
“可是……可是我会觉得对不起妈妈。如果不是荣景临的妈妈……妈妈可能不会那样,都是姚丽害的。”
“姚丽是一个因素,但也不全怪她。荣芳远、我、她自己……太多的因素最后共同导致她的结局。”
赵永熙咂摸这件事半辈子,人生的所有体悟几乎都由此而来。
赵永熙又说:“姚丽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当年我去江城找荣芳远,见到她时我几乎认不出她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姚家小姐,完全不一样了。”
赵景宁见过那个时期的姚丽,对比温柔憔悴但是仍然笑的温暖的妈妈,在她模糊的印象中,姚丽浑身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中。
荣景临和她提起过,她是脆弱不堪的。经常哭,时刻在恐惧,惧怕一点风吹草动。赵景宁一度以为,她是在担心孩子,担心荣芳远会抛弃她。
如今看来都不是,她是被良知折磨成那副鬼样子。不需要其他人复仇,她内心的良知已经代替阮芳向她复了仇。
“她憔悴的不成人形,见到我时,她说她终于可以解脱了。”赵永熙回忆当年,“她说,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一定会替阮芳传达,即使荣芳远不爱她。”
赵景宁突然想起一件事,阮芳和姚丽是同一天死去的,巧合到让人无法置信。她把这件事告诉了赵永熙。
赵永熙也是吃惊,片刻后淡然一笑,“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那荣芳远呢?”赵景宁问:“你会原谅他吗?”
“我原不原谅他并不重要,我不在乎,他也不在乎。你妈妈才是被他辜负的人。”
赵景宁想起那天在公园,荣芳远一个人独坐在木椅上的场景。
窗外的雨水仍在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窗户。窗外,狂风怒吼,雷声阵阵。
“我想明天去看妈妈,和荣景临一起。”赵景宁对赵永熙坦诚:“我想,他应该也想见见妈妈。”
“好啊。我想,你妈妈应该不会介意,她从来都是个温柔的人。”赵永熙笑着说。
“爸,为什么你会突然同意?你明明……第一次见他时,你明明很讨厌他。”
赵永熙拍拍赵景宁的头,“或许,因为死里逃生吧。命运都能安排我去救荣芳远,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爸……”赵景宁蹲在父亲身前,头搁在他的膝盖上,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太意外了。
赵永熙的豁达、通透、善良,真的太意外了。
那些过往的恩怨痴缠,如泥沼一般引着她下沉,下沉。她乏力,无助,几乎无法呼吸,又不敢高声呼救。
她差点以为自己会溺死在泥沼中,和荣景临一起。
赵永熙的谅解拯救了她,轻易地将她从泥沼中拉起。这种呼吸顺畅、浑身轻松的感觉,她才明白什么叫解脱。
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荣景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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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荣家最近的氛围很诡异。
赵景宁离开荣家后,荣景临挑起了与荣芳远在集团公司的争斗,当时气氛虽然凝重,至少还有生气。
谁知这场争斗没多久就不了了之。荣芳远主动退出董事会,甚至暗中辅助荣景临当上了集团总裁,还把自己手中的股份均分给三个孩子。
从那天起,荣芳远整日魂不守舍。有时荣景颜提心吊胆地问上一句,他竟然还会冲荣景颜笑。笑的慈祥,又意味深长。
荣景临更古怪,整日忙于工作,像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荣景颜怎么开他玩笑逗他笑,他都没什么反应,只是爱怜地告诉她没事,眼神空洞洞的。
荣景颜慌了,情急之下,意识到家中还有一个弟弟。荣景临曾经告诉过她,把荣景亦也当做家人看。
荣景颜找到荣景亦,倾诉了她的担忧,荣景亦并没有奚落她。这让荣景颜意外,又心安。
荣景亦猜想,或许赵景宁身世的身世的谜团已经解开,才会让荣芳远和荣景临遭到如此大的冲击。
至于谜底,应该并不让人感到愉悦。真相能伤到荣家人,应该也会伤到赵景宁,荣景亦没有兴致深究。
他如今意外地想守护这一家人。不像曾经,他只想逃离,只想抢夺本该属于自己的利益。
人心难测。
可能是因为荣芳远不偏不倚地分给他股份,也可能因为荣景临在集团给他留了职位,或者是荣景颜在害怕时来求助他。
荣景亦就是突然有了一家人的感觉,这种感情在上个时空里只有荣景宁给过他。
荣景亦安排管家时刻关注荣芳远和荣景临的一举一动,他们的反常让人很不安。
这天半夜,管家就找到荣景亦,说荣景临刚刚回来,浑身都湿透了。管家不放心跟过去看,他只说没事。
“你叫佣人煮姜汤,再准备点备用药,我送进去,看看情况。”荣景亦吩咐。
“都准备好了。”管家有备而来。
荣景亦点头,端了餐盘敲响了荣景临的房门。
“景亦?”
“是我。”
房门打开,荣景临穿着睡袍,头发还在滴水。
“我能进去吗?给你端了姜汤和药。”
荣景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侧身让开门口。管家见状,舒了一口气,悄悄退下。
“喝点姜汤,管家说你冒雨回来的,怕你感冒。”荣景亦把汤碗端给他。
荣景临有点别扭,还是接过喝了。
趁这个时候,荣景亦打量他。他的脸颊处带着不正常的红,眼睛下带着黑眼圈,整张脸布满了疲惫。眼珠却异常明亮,一种极致燃烧的光亮。
荣景亦觉得这样的荣景临很熟悉,一时想不起什么情形下见过。
荣景临放下汤碗,荣景亦收回视线,叮嘱他:“药你放好,要是不舒服就抓紧喝了。”
“知道了。”荣景临的嗓音沙哑。
兄弟俩很少在一个空间内这么平静的相处,气氛很尴尬。
“还有事?”荣景临问。
“没了。”荣景亦端着餐盘出去。
突然想起,在上个时空里,他出卖荣景宁被荣景临发现,他找上门来时就是这种眼神。那是一种疲惫到极点,仿佛在燃烧灵魂的光亮,几近癫狂。
荣景亦猛地抓住门把手阻止荣景临把门关上,急切地叫了他一声“哥”。这一声让兄弟俩都怔在原地。
荣景亦说:“哥,别想太多,都会好起来的。”他放低了声音说:“连时空穿越这种奇事都能发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荣景亦转身离开,在楼梯口看到了一脸忧色的荣芳远。
荣芳远问:“他怎么样?”
“不太好,他心事太重了。”
荣芳远叹气,荣景亦经过他身边时,荣芳远抬手拍了拍他肩膀,“你长大了。”
荣景亦顿了顿脚步,默默下了楼。
关上房门,躺在床上的荣景临久久未能入睡,他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一睡着就做梦,梦里很不安稳。不是哭泣的姚丽,就是阮芳送来荣景宁离开的背影,要么就是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的荣景宁,怯生生地叫他“哥哥”……
次日一早,他早早起来,早饭都没吃就出了门。
仍然在下雨,哗哗哗地看不到尽头。天上的乌云又黑又沉,像是要直接压到人的心底,沉甸甸的。
不到六点,荣景临就来到赵景宁家楼下。透过车窗往上看,想到赵景宁就睡在那间窗户后面,朦胧的睡意涌上,荣景临靠着椅背眯了一会。
一个小时后,赵景宁拍窗户叫醒他,荣景临下车拉开车门让她上车。
赵景宁嗔怪:“怎么这么早,还不到七点。”
“闲着也没事就过来了,你这么早没关系吗?”
“没关系。”赵景宁递给他一个保温盒,里面是她早上做的皮蛋瘦肉粥,“喝点,还热着呢。”
拧开盖子,米香混着肉香,热气扑鼻。荣景临喝了几大口,“我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吃你为我做的饭。”
“是粥,不是饭。”赵景宁悄悄打量他喝粥的样子,他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让人看着心疼。
吃过粥,两人出发,没有注意到一辆车悄悄跟上他们。
这一出来,赵景宁才发现这天气诡异地可怕。已经早上,却如黑夜一般。
厚重的云层挡住了阳光,天地间笼罩在滂沱的雨水之下。路上的汽车开得很慢,红红的尾灯连成一条长龙,匍匐在广袤的大地之上。
“这天气,倒有些像上个时空的最后一天。”赵景宁说。
“是啊,世界末日一样。”一如荣景临此时的心境,他问:“你那时是不是很绝望?”
“有点儿,不过也没想那么多。那时被你追的急了,没时间想太多,就只想着跑。”
当时觉得人生最大的痛苦莫不过如此,如今时过境迁,突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不起。”荣景临说。
“你怎么总说对不起?”
荣景临扯起唇角笑笑。
“我和你说件事。”
荣景临手上一抖,车身猛地颤了一下,赵景宁的心跟着一紧。
她想把赵永熙同意他们在一起的事情说给荣景临听。可是荣景临抖了这一下,让赵景宁害怕万一他情绪波动,开车发生个剐蹭就不好了。
荣景临平复下来,颤声问:“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大事,一会儿到了再说吧。”
车子出了市区,路上车子少了不少,速度渐渐提了上来。江城和唐城紧邻,过了市郊就到了唐城境内。
他们走在一条沿海公路上,车窗右边就是大海。唐城也在下雨,雨势比江城还大。
透过雨刷器刷的间隙,勉强看到茫茫的海面上,波涛翻滚。天边的闪电一个接一个,仿佛开天辟地一般壮烈。
“天气这么诡异,是不是时空之门又打开了?”赵景宁开玩笑说。
“要是真打开就好了,我很想知道这次门开在哪。”
荣景临心说,他很想去到另外一个时空里。希望在那里,他和赵景宁能有一个轻松的开始。
赵永熙给阮芳选的墓地很快就到了。汽车拐进停车场,两人撑着雨伞下车。
如此凄惶的天气,他们俩的出现,把值班处的大叔吓了一跳。核实了好几遍证件,才确认是人不是鬼。
“怎么挑这么个日子来了,这破天气,去看看就赶紧回去吧。”值班大叔说。
他们前脚走了没多久,值班大叔一个人还在念叨,又有一个人敲门说要进墓园。
“邪了门了。非年非节,大雨荒天,怎么都挑这个日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