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唐盈有些意外,“可是大人,下官觉得,米侍郎心情淳厚,不像是会纵容家人做这种事的人啊!大人可能没接触过地方上的刁民,有些刁民就是这样不讲理,宁可自己不好也不让别人好过,难缠的很!”
田宇其却道:“修然,此事如今已经闹得是沸沸扬扬,我们是要给圣上一个交代的。你此去娄州,若是查出是那妇人诬告,那自然是要还米侍郎一个青白,但若真的查出实事证据来,咱们也不能为了私交而欺君!懂了吗?”
唐盈见他说的如此郑重,也明白这次不能偏袒米家去讨好常太傅了。于是他老实受教道:“是,下官知道了!”
也罢,反正还有一个钱御史跟着,也的确是不好徇私了。
田宇其看着唐盈神情郑重,这才放心,“既如此,你今日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便与钱御史一道,去娄州吧,早日回来!”
“是!下官定不负圣上、大人所托!”
吏部侍郎米清钧因为牵扯其中,已经暂停了官职,呆在家中避嫌。而此时的京兆府中,府尹柳秉的夫人,也悄悄让人去狱中给那位告状的妇人送去了药。
“如何?”见丫头回来了,柳夫人问她道。
小丫头回道:“奴看着她今日好了些,不再说胡话了,药也都喝下去了,没有再吐出来,想必再过段时日就能好!”
柳夫人这才放心。
但小丫头却有些担心,“夫人,咱们这么做真的好吗?大人若是知道了,不会怪您吗?”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柳夫人拍拍她的头,一点都不担心,毕竟她平日可没有那个闲心去关心旁人,给那妇人医治送药,正是她那丈夫交代她的呀!
第37章 结论
“殿下可知晓四月的那起民告官的案子?”还是在东宫花园的凉亭内,顾易明突然问起夏灵。
“顾师说的可是原吏部侍郎米清钧的案子?略有耳闻。他不是已经被查出实证,解了官职入了狱了吗?”
自二人详细交谈后,顾易明便每日都会找时间来给太子妃夏灵补课,近来更是开始给她讲起了许多朝堂政务上的事情。夏灵不知道顾易明为何对自己的课业如此关心,那重视程度就仿佛她才是太子,未来的储君一般。但夏灵对这样的顾易明也越发的信任与尊重,于是不知从何时起,她便称呼顾易明为“顾师”。
“四月中,南边的娄州白县褚家王氏击登闻鼓,进入京兆府后受三十笞刑后,状告时任吏部侍郎米清钧的本家米氏杀人夺财,而米清钧则因在西京的官职与势力,让米氏在白县乃至娄州都有极大的权势。”顾易明缓缓地跟夏灵说起了这起案子的原委。
“因牵扯京中高官,京兆府尹以权限不足无法继续查案为由,上奏要将案子转移给大理寺。”
夏灵还真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一出,便问道:“京兆府既然权限不足,当时为何要接这桩案子呢?”
顾易明并不因为夏灵的打断而生气,反而觉得她的这个提问很好,“因为本朝律法规定,击登闻鼓告官的案子,统一交由京兆府管查。殿下能问这个问题着实不错,可见殿下敏锐度越发的髙了。”
顾易明突然的夸奖让夏灵有些不好意思,但内心却是十分雀跃的,她便继续听顾易明讲到,“但其实这条律法是有缺陷的。击登闻鼓告官的人,不一定全都是西京附近的百姓,或许也会有不少像王氏这般,辗转上京的外地人,所以下官认为,或许不久后,这条律法会有所更改,许是改为由大理寺接管,也有可能像这次的案子一般,由大理寺和京兆府共同来查。”
夏灵先是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顾师,为何不能是刑部与大理寺共同来管呢?”
顾易明眼含笑意,语气轻缓道,“殿下,击登闻鼓告状的,必然是民告官的案子,涉及其中的一方为白衣百姓,一方为朝廷官员,这样的案子可能是真的,但也有可能是诬告。若不先查明真相,便让刑部进入,只怕告状的百姓承不住刑部的苦,而涉及的官员也会留下一个污名。故而当时在设立此条律法时,才会让京兆府,这个百姓较为熟悉但实则权限也不小的衙门来接管。只是京兆府毕竟对地方没有什么威慑力,所以下官才说,以后很大可能会让京兆府与大理寺共同来接管这类案子。”
“原来如此!”夏灵恍然,“这条律法设立的很人道啊!我读本朝律法,很多地方都觉得奇怪,但今天听顾师这么一讲解,真的是豁然开朗!”
顾易明道:“殿下不必奇怪,其实本朝律法是由常太傅与萧太师带人共同制定的,萧太师家族自前朝传承而来,摘取了许多前朝可实用的律法,而常太傅出身白衣,可以站在百姓的角度上进行补充,再加上咱们圣人爱民,故而本朝许多律法,是兼顾了百姓的情况的。”
“是啊!”夏灵点点头,但又不由地想到,为什么自己原来还在乡间的时候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就连那大名鼎鼎的登闻鼓,也从未听过,可明明自己的家乡离西京也并没有很远啊!
还未等夏灵仔细想这个疑问,顾易明便又接着前面的案件给她往下捋了,“京兆府尹的这个折子之后两天,圣人便下了旨,将此案交由京兆府、大理寺及御史台共同来办。京兆府调查在京城的米清钧,大理寺与御史台去白县查明详情。”
“一个月后,京兆府这边查明,米清钧确实与白县本家往来密切,也的确知道米氏在白县大肆购买良田土地;大理寺那边则查明,白县米氏也确实借用米侍郎的官威在县里横行霸道,抢占平民土地,那褚家王氏说的确实是实情,米家看上了他家的良田,打听到他家只剩孤儿寡母,便想低价买走,王氏不肯,他们便暗害了那褚家幼儿,勾结了县府,强行霸占了褚家的所有家产,并想灭王氏的口,但却被王氏跑走,这妇人也是为子报仇心切,竟拖着病躯,伪装成叫花子到了京城告了状。”
夏灵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顾师,那王氏如今如何?”
顾易明感慨道:“案件查明后,圣人下旨,将米清钧投入大牢,白县米氏剥夺所有家产,族长及米清钧的几个哥哥准备问斩,白氏所占的土地还给被欺压的百姓,原白县的县令等一干官吏也被撸去官职,流放西南。褚王氏大仇得报,但她家中却没有其他人了,故而把良田献给了圣上,自己则因为身子衰败,没能再撑下去,前几日走了。”
“她这也是心愿了了。”夏灵又想起刚刚自己的一些疑问,“这褚王氏如此深明大义,想必也不是个俗人?”
“不错!”顾易明正色道:“娄州虽名气不大,但其实它离汇州不远,也是个鱼米丰盛的地方。那白县,自古以来也是出了不少杰出人物的。褚氏在前朝也出过一两个高官,故而也算得上一个世家。只是自前朝末年到今朝建立,褚氏再无得力子弟,这才慢慢没落了下来。那褚王氏,也是读书识字的,她能有这般胆识魄力,也就不奇怪了。”
“顾师,我记得米清钧好像是常太傅这边的人?那他不是庶族出身吗?庶族也可以欺压那些士族了?”夏灵问道。
顾易明道:“米清钧确实是庶族出身,米家在白县也是因为他才在这两年崛起的。殿下,这便是,下官今日想跟殿下说明的一件事,士族庶族其实界限并没有那么清晰。”
“如今殿下看的士族,都是如萧氏那般传承至今未断的大族,他们人口多,教养好,关系网纵深复杂,所以殿下才会觉得他们势力庞大。但若是他们家里隔上三代没有高官的话,这势力慢慢地就会下去,因为会有新的势力来代替它。”
“就拿白县的褚氏与米氏来说,前朝时,褚氏是世家,米氏乃平民,米氏说不得还要仰望褚氏的鼻息过活,但如今,褚氏没落,米氏崛起,所以米氏敢杀人夺财,而褚氏却毫无办法,只能来京告状。只不过米氏崛起时间短,还未能形成长远气候便被圣人砍断了,所以也会让人觉得,这米氏只是个暴发户,并不是士族。”
“所以顾师,士族也会变成庶族,庶族也会变成士族,两方的人,没有哪一方是永恒不变的是吗?”
“是的,殿下。”
“可是,那我们现在区分这些士族庶族做什么呢?萧太师与常太傅又为何要形成两股派系呢?”
“殿下,士族庶族的人会来回的更换,但这两股势力的敌对是永恒不变的。官员管治百姓,百姓惧怕官员,不管是谁做官员谁做百姓,这两方是永远会有矛盾出现的。”
“而皇帝,才是平衡这两方势力的关键!”
“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都是圣上的子民,并无区别。所以不管是士族还是庶族,只要能为圣人所用,都是贤能之臣。但士族若形成门阀势力,如同前朝那般,那皇室则会变得势弱,一旦皇室皇帝为士族控制,那朝廷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夏灵接着顾易明的话说道:“萧太师现在就权势过大,他家也因为权势大笼络了一帮前朝传承至今的士族,这帮士族若是继续扩大权势,那皇室就危险了是吗?”
顾易明点头道,“所以圣人才会重用常太傅,常太傅重视科举中那些出身庶族的才子,这些人也自然投在了常太傅这边,两方势力左右朝堂,圣人在中间斡旋,这就是如今的梁朝朝堂。”
夏灵思索了一会儿,道:“可常太傅这方的人,就会永远忠于圣上吗?”
顾易明看着她道:“若常太傅这方势力慢慢扩充,自然也会渐渐摆脱庶族身份,成为士族,不过那需要很多年了之后了。而当今是圣人主政,不管是常太傅还是萧太师,都会忠于圣人,因为圣人有这个能力管制这二人。可殿下,可若是圣人走了呢,便是太子上位了,太子这个情况能管辖萧常两方势力吗?”
自然是不能的。
夏灵看向还在花园里跟小太监斗蛐蛐、玩的不亦乐乎的荣护,这样的人,只能靠别人护着他啊!
“殿下从民中来,自然晓得百姓的艰难,若是日后太子登位,两位殿下受制于人,届时官吏争权、互相打压,势必会造成超纲混乱,那受苦的还是广大的百姓啊!”
顾易明看着夏灵,起身一拜道:“下官蒙幸您称呼一声顾师,自当竭尽所能教导殿下,殿下也确实聪慧,所以下官恳求殿下,千万不要放弃政务,太子不能理事,但您可以替太子继承圣人的想法去治理天下!”
第38章 和亲
不得不说,顾易明的那番话让夏灵的心跳的厉害。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不用再受女子身份的限制了。
她不必像周四女那样想尽办法去靠一个男人生存保证自己不会被家人卖掉;也不必像母亲那样拙劣地讨好父亲、偏疼长子保证自己的晚年生活;也不必像姐姐终其一生困于没有男主人的晋王府无趣度日。
甚至,她的丈夫,要靠她来保住这个太子的地位,以后,还要靠她来做皇帝!
睡不着觉的夏灵点着烛火,一边练字一边心中生出无限豪情壮志!
别的女人还被拘在宅院中,或为生计所恼,或为情爱所困,或为子嗣所愁,可她,要考虑的却是整个大梁的未来!
这么想着,夏灵也越发的不困了,字也写的越发的顺畅了。她现在写的是《过秦论》,这的确是篇很好的文章,一开始,她还只是单纯地默写,边写边畅想着自己的未来,可慢慢地,她的心思跟着文章一字字地走了下来。
写完最后一字,夏灵将笔放下,吹了吹这张纸上的墨迹,然后又将写好的前两张也一起平铺在眼前,心中又将这文章默念了一遍。
此时陪着夏灵的是蓝溪。
蓝溪和柳絮儿最近在跟着杨甫学认字写字,虽然杨甫总是说自己认不得多少字,可是夏灵觉得也够教蓝溪她们了。
因刘嬷嬷走后,孟贵妃也没有再派新的嬷嬷来,而夏灵又要专注于课业上,于是东宫内务的管理,就得靠杨甫、柳絮儿及蓝溪这三个最得她信任的人来处理。可柳絮儿、蓝溪毕竟之前只是普通的丫头,服侍主人她们会,要处理宫务就很困难了,尤其是她们还不识字,账本也看不懂。于是这两个侍女也同主人一般,开启了加紧学习的日子。
蓝溪站在夏灵身后,看着那几张纸,上面的字她勉强能认得三分之一。虽然看不明白这写的是什么,但字的好坏她却已经是渐渐地懂得了。
“太子妃这字写的越发好了!”蓝溪赞道。
夏灵扭头看她,笑着说,“哟,你现在还能看出字好不好了?”
蓝溪指着一个“为”字认真解释:“奴婢好歹也是一直跟着殿下的!像这个字,奴婢记得殿下之前写的还有些小,但今天这个字写的又大又正,好看的很!”
夏灵反问她,“难道只有这一个字写的进步了?”
“当然不是!奴婢只是拿这个字举例,”蓝溪连忙解释道,“殿下今天写的字都好看,就很,嗯,大气!看着比那高学士齐学士的字也不差什么了!”
夏灵笑着摇摇头,“你这夸的就假了,人家的字都自成一派了,我这才几年?不过也确是比以前有进步了。”
“太子妃,奴婢没有说假话!”蓝溪性子向来直,这晚间有没别人在,故而她说话也不遮着掩着,就想让夏灵信她的话,“奴婢是真的觉得您的字好看的!尤其是今天晚上,看着这篇字,奴婢有种奇特的感觉,就觉得,这字要飞出纸来,嗯,很有气势!”
“你这小丫头说话也越来越有水平了嘛!”夏灵笑着道。
“嘿嘿,都是太子妃教的好!”蓝溪挺了挺腰背,也觉得自己进宫后也变了很多,越来越有女官的架势了。
夏灵看着眼前的这篇字,也觉得这是自己迄今为止写的最好的一篇字,以前她写字总被说小家子气,可是今天这篇,就像蓝溪说的,确实有了些气势。
是因为今晚自己的心境变了吗?
夏灵含着笑把纸放好,起身对蓝溪道,“走吧,歇息去。”
蓝溪跟在夏灵身后,觉得太子妃不只是字变得有气势了,就连人也有气势了,而且不是像孟贵妃那种长居高位让人害怕的气势,而是一种,很特别,让人想要跟着她一起往前走的气势。
第二日,夏灵早上去长乐宫跟孟贵妃请安时,还看到了周昭仪。这位是四皇子、五公主、八皇子的生母,虽然不得梁帝喜爱,但生育有功,在后宫也是有存在感的。
因为要顾及太子的课业,所以夏灵来长乐宫请安的时间会比其他嫔妃早很多,所以撞见其他妃嫔的几率也不大,今天遇到了这位周昭仪,这才有些诧异。
然而让她更诧异的是,孟贵妃对周昭仪的态度,很亲切。
孟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夏灵自觉自己还算有一定了解的,邓皇后失势之后,孟贵妃统掌后宫,尤其荣护成为太子,她在这后宫更是说一不二。事事要强,不准别人忤逆她,只能捧着她的孟贵妃,现在对着一个有些隐形的周昭仪这般温和亲切,让夏灵有点起鸡皮疙瘩。
走出长乐宫正殿时,夏灵又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孟贵妃还对着周昭仪嘘寒问暖,甚至聊到了即将到来的四皇子的婚事。
在路上她越想越不对劲,孟贵妃不会无缘无故想起了周昭仪,一定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