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灵还未说话，蓝溪便抢说道：“肯定的啊！如今五公主被封为文安公主，和亲胡哧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四皇子却能提前在婚前被封为相王，我听杨甫说她也可能会被提为妃位呢！一个女儿换来这么多好处，她还有什么不满的？”
“不过太子妃，周昭仪真的会被提为妃位吗？就因为五公主要去和亲？”蓝溪虽然觉得杨甫不会说假话，但还是忍不住怀疑这事的真实性。
夏灵看着她点点头，“的确有很大的可能。”
不仅会被提为妃位，还可能会落得一个“贤妃”的号。
她会知道也是因为前天的折子里夹了一本送错的。
那本折子是中书省的，说的便是关于五公主、四皇子及周昭仪的封号问题。五公主封为文安公主，和亲胡哧；四皇子封相王，提前赐住相王府；周昭仪有功且识体，升为贤妃。
折子上已经落了皇帝上印。
她当时与顾易明看过后便知道，恐怕这折子是送错了，于是让杨甫赶紧送回去，果然在半路上就遇到了来东宫的赵喜，这才把折子送回了政事堂。
那天晚间夏灵便跟柳絮儿和蓝溪随口道，周昭仪肯定不会再去长乐宫闹了，这两日早间再去长乐宫时，果然就没见到再在宫门守着的周昭仪。
蓝溪撇嘴道：“这不就是拿女儿换来的妃位吗？前几日看她日日守在长乐宫，还以为她有多疼五公主呢！”
一向不爱说这些闲话的柳絮儿也说道，“我听说，周昭仪都不准五公主这两日再闹了呢，还将她关在屋子里不准出门！真是可怜！”
夏灵在心中叹了口气，果然女儿们的命都是一样可以拿去换的，不管是乡间百姓还是皇家公主。
放下了碗，夏灵说，“看，我这下可以去看书了吧！”
柳絮儿和蓝溪见她果然吃完了粥，这才放过她说，“太子妃这样才对！以后也得多吃些才好！”
虽然送来的折子基本以小事或是官员间的相互攻讦或是对皇帝的吹捧为多，但还是能从中看出些如今官场生态的。顾易明告诫夏灵说，要多多从中分辨，将这些折子分类来看也更高效。
于是夏灵便是把一些告状追捧的折子也看的很认真，结果还真从这些看出了不少东西来。
第二天，夏灵见到顾易明后，便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顾师，我看近来，怎么各地竟然都大大小小地出现了各种祥瑞？”
夏灵指着桌案上一摞折子道：“迁州、粟州、闾州、景州都上报说，发现了祥瑞，居然说还有在河中突现刻字大石的，会不会有些太奇怪了？”
顾易明随手拿了一本折子看，果然见那上面写着，景州前几日暴雨，雨后当地一河流不仅没有涨水，反而水位下降，露出了一块奇特的大石头，大石头上刻着“天佑大梁，万代永传”的字样，景州太守大惊，递了折子来询问，是否能将这石头运到西京。
顾易明问夏灵，“殿下可还记得，莱国公家的族人，那进献白鹿的汇州孟烛，得到的是什么封赏吗？”
夏灵想了想，“好像是那孟烛的儿子做了河东道的观察史？”
“不错！”顾易明将那折子放在夏灵正前面，“他一个并无功名的人，却因为进献祥瑞做了观察史，观察史虽然品级不高，看着也没有监察史风光，但却也有直报圣上地方事务的权力，故而地方官员对观察史也是尊敬的很。况河东道是富裕之地，这个地方的观察史，就更当头了。”
“可这与这些上报的祥瑞有什么干系？”夏灵问道。
顾易明手指点着夏灵面前的折子道：“殿下，除了粟州，其他出现祥瑞的州府，可都属于河东道啊！尤其这景州，不仅太守是莱国公引荐的，更是那孟观察史走马巡的第一个州府！”
夏灵恍然道：“原来是这样！所以是那个孟观察史让他们这么做的？”
“殿下就不相信是真的出现了祥瑞？”
夏灵犹豫，“也不是不相信，只是有的，也有点太假了。”
顾易明笑道：“就是听着不可信的才会让更多的人信呢！就像景州这个，就连下官的家里人都听说了呢！”
“这么快？”夏灵顿时觉得这折子有点烫手了，“那顾师，这折子该怎么办？要不还是送与父皇那里吧，这样的大事我也做不了主啊！”
“殿下刚才不是还觉得假吗？怎么现在就觉得是大事了呢？”
“这不是已经传遍民间了吗？”
“殿下，下官的家人知道了也不代表民间就传遍了。即便民间传遍了，但殿下的回应也应当是对这件事的回应而不是被舆势牵着走。”顾易明道：“这折子既然送到了殿下这里，就应该是殿下做出回应。殿下不必想着这事现在成了什么样，只需正常处置就可以了。”
夏灵刚才也是一时有些慌乱，说出后就觉得有些不妥，此刻听顾易明这么说了，心里才定了下来，“就听顾师的。”
“但顾师，我还是不明白，那孟观察史让这些州府报来这些祥瑞是做什么呢？还有那粟州，为什么也来报祥瑞？莫非他那里的是真的祥瑞？”
顾易明道：“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腰，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
第41章 算账
顾易明的这段话是《墨子》中的一段，他曾让夏灵看过《墨子》中的一些文章，这段就在其中。
意思是楚灵王当年喜欢臣子们有细腰，所以朝中的大臣们就节食瘦身，一个个饿的面黄肌瘦的。
上有其好，下必效仿。
前段时间的白鹿祥瑞，虽然进京后很快就死了，但是对于这祥瑞，梁帝十分高兴，不仅大肆封赏了孟氏一族，还给了汇州太守赏赐，所以惹来其他人眼热也是正常。
“不管是真祥瑞还是假祥瑞，如果能引来圣人的奖赏，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了！”顾易明道。
夏灵明白了，“所以有那个孟观察史的指引，那些太守们也就开始效仿这种做法？”她有些厌恶道：“怎么这些做官的读书人也这么趋炎附势？”
“殿下，许多官员一直都是这样的。”顾易明道：“下官再与殿下算算账吧，殿下可知，若迎一个祥瑞进京，官员到底能得多少好处吗？”
夏灵想了想，“圣上的封赏，还有，升官？”
顾易明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止。孟烛进献白鹿，汇州太守只上了一道折子和派遣护卫保护，得到的除了圣上的封赏和吏部的上优评语外，还有汇州下各级官员及乡绅们的奉承孝敬。”
夏灵对此不太理解，“为什么要给他孝敬？”
顾易明解释道：“我有个还算交好的朋友，是汇州参军，他说汇州太守曾以庆贺祥瑞为由，在太守府分别宴请了州府官员、县里的官员、汇州士族以及富庶的商户们，每次都收到了不少的拜礼。”
夏灵惊道：“这不是公然敛财？这样的人还能评为上优？我看到是该去大理寺的大牢里！”
“殿下，他用的名义是庆贺祥瑞，收的礼也是他人的拜礼，律法中并没有关于一项的惩戒，故而即便知道他在借机敛财，也是没有办法治他的。”顾易明看着夏灵气呼呼的表情，得到了安慰，自己反而没有刚知道时那么气了，他趁机也跟夏灵再普及了一波，“西京毕竟是天子脚下，官员们不敢公开敛财，但也会有不少富庶人家主动送上来孝敬，借以各种名目或讨好或拉拢一些官员，而地方上的官员们，因为离得远，盯着的人到底也少，故而不用别人去贴，有的人就会巧立各种名目，敛财收礼。所以不少官员们都说，在西京做官是增名，而在地方做官是增财。”
夏灵皱着眉头，“顾师，难道就没有办法管管这些只想着发财的人吗？”
“自然是有的！殿下，下官之所以把您的课业安排的如此之满，还让您仔细看每个折子，让您休息也休息不好，就是希望您日后能理清这朝政，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清理出去，立一个清廉的朝堂，建一个真正的为民为国的太平盛世！”顾易明道。
这番话让夏灵再次感受到了这个老师的认真和对她的期望，他是真的把自己当做了储君来培养，即便只在幕后，他也想让自己未来做一个明君！
这番信任让她受用也让她有负担，毕竟她再怎样也终究不是真正的储君，甚至她都不是个男子，始终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站在朝堂上。她不知该怎么回应老师，只好转移话题道：“顾师怎知我休息不好？是不是蓝溪她们瞎说话了？”
顾易明对于她这突如其来的话题有些懵，但还是回道：“不怪她们，确实是下官给殿下布置的课业有些多了。”
那就是证明了，还是柳絮儿和蓝溪跟顾易明抱怨过咯？夏灵有点脸红，连忙道：“这怎么能怪顾师？是我根基太差了，脑子又笨，合该多费时间补的。”
顾易明听着很是欣慰，其实他内心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这位太子妃的根基是真的差，虽然现在每天都有名师授课，可到底还需要自己也多努力才是。本来听到那小女官们的抱怨，还以为是太子妃自己不愿意，所以让下人来自己面前故意说的，现在看来是太子妃自己好学啊，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但关心的话还是要说，之前一个朋友就总是告诫他，只想着办事，却不关心人，所以别人都觉得他是个不近人情、感情淡漠之人，即便是内心真的不在意，面上也要多说说，显得关心才是，他听进了这个建议，发现果然大有益处，人缘也好了许多。
于是顾易明又道：“殿下好学，甚好！只是殿下，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夏灵很是高兴，虽然顾师的性子淡，但对她本人也还是关心的。点点头对他说，“顾师放心！”
顾易明又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这次进献白鹿，乃是孟氏主导，汇州太守只为配合，却也捞到了如此多的好处，若是太守为进献祥瑞的主导，殿下可想，他只会有更多的好处！”
夏灵叹气，“是啊！”
“殿下，这是官员得到的好处，不知您想不想知道于朝廷，有什么好处吗？”
夏灵好奇道：“自然，还请顾师与我详说！”
顾易明正色道：“地方官员进献祥瑞，朝廷要给他们安排车马，路上运输若不方便的话，还要安排船只，走水上的路。到了京中，还要给一行人安排馆驿住宿，圣人还要面见他们，奖赏他们。还有这祥瑞既然进了京，还要挑个良辰吉时，昭告天下，设宴封赏。这一趟下来，朝廷要花的钱，殿下可明白了？”
夏灵越听越觉得，这祥瑞真是烧钱，“最后朝廷得到的，只有一个好听的名头？怪不得，户部的折子里，对这些事情都有暗暗的抱怨。”
顾易明点头，“春季的税刚刚整完，各个衙门都盯着他们想要钱，且眼看就要开始准备秋税了，户部自然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再添开销。”
夏灵看着手里的折子道：“那这些我该怎么办呢？顾师，说句实话，我也不愿这些虚的东西来添事端，若是有一个祥瑞就迎一个进京，那底下各州府还不都去找那祥瑞吗？到是又是一番劳民伤财！”
顾易明：“殿下能如此想甚好！只是这祥瑞出现，到底对圣人的治理也是有好处的，圣人听见也欢喜。若是殿下只想着为朝廷为百姓，说着祥瑞是假的，只怕圣人那边不会高兴。”
“那我什么都不说，再送回给圣人那里？”
顾易明却又说，“只怕也不好，下官刚才也说了，圣人既然把这些折子送来东宫，也是想磨炼太子的意思，所以殿下也不好什么都不说不做。”
夏灵犯愁了，“顾师，那可怎么办呢？”
“如果殿下觉得下官说的有理的话，可以这样，”顾易明自然不会不帮夏灵，毕竟他现在和东宫的利益是一致的，若是太子能力不足，那他这个詹事就要负首要责任。“殿下可将这些折子合在一处，附上一个条子，言明因为天子贤明，上天恩惠，如今各地皆现祥瑞，只是这些官员们说法各异，所以还是先由各地的监察史们查验一番，确保是真祥瑞，再迎进京才好。”
夏灵问道：“这样做真的能查明真假祥瑞吗？能让那些官员们少敛些财吗？”
顾易明看着她，“不能保证。”
夏灵便道：“如此，顾师，我不想写这个条子！”
顾易明，“殿下，这是我们眼下能做到的事情。虽然不一定保证真的能验明是不是有假祥瑞，可是圣人若真的采纳了这个建议，对下而言，也代表了一个态度，就是朝廷不是什么祥瑞都要的，这样的话，若是能镇住一个想趁机跟风的人，那之后才会少一个敛财的人。”
“可是顾师，连我都能看出来祥瑞有假，圣人那么圣明，一定也能看出来的是吧！”
顾易明却道：“殿下可知，上次白鹿祥瑞后，有人提议到泰山封禅的事吗？”
夏灵道：“自然知道，那件事不是被萧太师劝谏了圣上，没有办成吗，国丈一家也因此回了老家，杨甫打听到，皇后娘娘也在宫内病了一场呢！”
“不错！”顾易明道：“但是圣上对此是不高兴的。”
“为什么？”夏灵问道，“是因为萧太师的反对吗？”
“不仅仅是这样。”顾易明说，“殿下，祥瑞出世，乃是上天对天子统治的奖赏。而封禅，则是圣人对上天的回答与说明，这样的契机下，萧太师却不同意圣人封禅，其实也有暗中警戒圣人，其实对天下的统治还有欠缺的意思。”
夏灵这才恍然，“所以圣上虽然面上惩罚了邓家，但其实也是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顾易明道，“萧太师觉得圣人的统治并没有到跟上天汇报的程度，可如今，上天的奖赏却又出现了，所以殿下觉得，圣人会不喜欢这奖赏多一些吗？”
第42章 故人
夏灵这才明白了，为什么顾师明明不喜欢这些祥瑞，却还是让自己跟圣上说明有祥瑞，因为若是把这事盖起来，回头圣上知道了，只怕会回来跟东宫算账了。
这件事解决了，夏灵又从另一摞折子的上方拿出一本，道：“顾师，还有一事，您看下这个。”
她将折子递给顾易明，又解释道：“这是大理寺的折子，还是那米清钧的案子，大理寺卿田大人说，那米清钧觉得自己家人买别人家的土地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会闹出人命也是倒霉，但因此被圣上责罚，甚至要斩首流放，是罚的过重了，于是攀咬出其他家的官员，也有类似甚至更甚的事情，要求也一律严查严惩。”
顾易明快速地看完，突然想起了前一阵子去圣人那里瞥见的、被扔在地上的折子，只怕当时惹圣人不快的，就是这篇了。
只是这样的折子，怎么如今还未处置，还到了东宫这里？
“顾师，我看此事干系甚大，不像是这些日子我看过的折子，是不是又是真的送错了？我放了一天了，但今天赵喜公公仍旧照常来送折子，也没有提到这个，您看，是不是还是让杨甫送回去？”
顾易明想了想，“应该是没有送错的，此事下官正好知道一些。”
夏灵忙道，“还请顾师说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