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易明指着折子道，“殿下可以看出，田大人这道折子上留的时间，距今已经超过十日了，而东宫收到这个折子是在昨天，也就是这道折子已经在圣上那里呆了一段时间了。”
“顾师的意思是，圣上已经看过这个折子了？然后又送到了东宫？”夏灵疑惑，“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顾易明道：“田大人也是常太傅的弟子之一，此事殿下知道吧？”
夏灵点点头。
顾易明又说，“所以米清钧的这道折子，常太傅那边也已经知道了，下官在常府内听到了老师与田大人对此事的探讨。其实米清钧所言非虚，地方上抢占百姓土地的并在少数，只是很少有人像那褚王氏的见识和胆量，所以这样的事情很难被京中知晓。”
“那为何不趁米清钧这个案子，一并拔起其他的案子呢？”夏灵不明白，“我记得曾听顾师说过，百姓的土地若是都被占了去，朝廷就没有税可收了，也没有人可用了啊，若是能把这些侵占土地的案子查清，把地还给百姓，对朝廷来说，不是大好事一桩吗？”
顾易明点头道：“殿下的想法，也正是田大人的想法，所以田大人才上了这道折子。可是殿下，您可知米清钧牵出有多少人吗？”
夏灵看了眼那折子，“好像有四五家？”
顾易明道：“这是田大人为了能让圣上同意查案，特意少报的，实际上，米清钧牵扯出了十多家！”
“竟然有这么多！”夏灵道：“哎，不对，田大人为什么少报？为了让圣上同意查案才少报的，圣上难道是不喜欢知道这种事情吗？”
顾易明点头道：“若是牵连过多人，对朝廷并不是好事。未保政局稳定，圣上一定不会同意彻查这类案子。”
“可是现在只报了四五家，圣上还是不肯处置这道折子？”夏灵喃喃，“四五家也多吗？”
顾易明道，“下官原来也想不通这个问题，直到听见老师跟田大人说，若是有米清钧举报成功，真的让他去查这四五家，并且查出了证据要定罪，那些被查的人难免不会像米清钧一样，为自保继续举报其他人家，到是一个人牵出四五家，终究还是会把事情闹大。”
“可为什么不敢把事情闹大呢？圣上可是天下之主啊！罚了这批贪官，再换一批不就好了？”
顾易明却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殿下觉得学的课业以及这政务处理起来难吗？”
夏灵点点头，“很难。”
顾易明道：“殿下虽然学习的时间短，但却是有最好的老师和这世间最全的书本，甚至就连萧太师和常太傅也可以是东宫的老师，就是天下最好的环境和老师教导，殿下依然觉得政务很难，那殿下可想而知，普通人家要培养出一个读书人又多不容易，而读书人科举致仕后，朝廷要培养他成为一个能处理政务的官员又有多不容易？”
“殿下或许觉得，每次的科举能得不少人才，可这些人才，究竟有多少能真正为朝廷所用呢？若是任由这案子随意牵扯扩大，若最后折了许多官员，那朝廷又从哪里找人来补呢？所以说圣上是为保朝局稳定，才不想此案牵扯过大。”
夏灵觉得顾易明的话说的很有道理，可是这样不就又进了一个死局吗？“若是因为顾忌这个就不敢查，那下面那些贪官知道了，岂不是不知收敛？且要是因此抱团，更多的官员也有样学样，那对朝廷来说不是更糟吗？”
“所以未来如何，就要靠殿下了！”顾易明道：“圣人现在年岁大了，心性难免和善，不比当年有魄力，可未来是要靠太子和殿下的，殿下若是从今日起开始着眼挑选那些有才有志之士，加以培养，未来太子为君，这些人自然可以取代那些尸位素餐者，整肃朝纲！”
夏灵点点头，想了想，“顾师说的很是，只是我在宫内，外出多有不便，且太子与朝臣交往也会让人觉得不妥，所以有才之士还得由顾师多多顾看，若是能多找到一些如顾师田大人这般的人才，那就再好不过了！”
顾易明满意道：“殿下能有如此想法，下官定当尽心竭力！”
夏灵又道，“顾师，圣人把这折子送到东宫，恐怕也是存了考验太子之意，我还是有些愚钝，顾师看，要怎么处置才合适些呢？”
顾易明道：“圣上压着不处置，态度已经是很明确了，现阶段，殿下还是顺着圣上的意思来最好。”
夏灵，“不查。可我用什么缘由呢？”
顾易明道：“此乃米清钧为自保一人胡说，并无任何实证。”
“其实要找证据也不难吧。”夏灵呢喃了一句，见顾易明又看自己，连忙道：“多谢顾师，我这就附上条子，稍晚些把这个折子和已经处置好的折子都送去圣上那里。”
顾易明走后，夏灵又是看折子看到很晚，柳絮儿劝了又劝，她才洗漱准备去睡觉。
“太子妃，太子去了杨氏那里歇息了。”柳絮儿道。
杨氏是孟贵妃为太子挑选的妾室，因为夏灵一直没有身孕，孟贵妃想着可能还是她太小的缘故，所以挑了杨氏这样一个年纪与太子一般大的宫女来。
夏灵对此并不是很在意，荣护虽然是她的丈夫，但在她心里，更觉得像是一个弟弟，一个亲人，再加上她这个太子妃坐的很是稳当，也不会因为别的女子有孕就会被废。
于是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柳絮儿也知道自己主子如今的心思，都在朝政上，对这儿女情长并不在意，也就是顺嘴说一声好让她知晓。
她收回夏灵擦脸的帕子，开始卸她的头饰和发髻，又说道，“太子妃，今天晚间家里来人送信儿，是少夫人说，想进宫来看看您，问您几时方便？”
夏灵微怔，“嫂子？只有她过来吗？可说有什么事吗？”
柳絮儿道：“来送信的人说，少夫人想您了，之前跟夫人一起来都没有跟您好好说过话，具体什么事到是没有说。”
夏灵想了想，“嫂子不是个喜欢说闲话的人，来找我定是有什么事。不过今日已经太晚了，明天你让人回去跟她说，让她后天上午早点过来吧。对了，明天你记得再跟杨甫说一声，明天晚些时候去跟齐学士告个假，就说太子身子不舒服，后天上午的课晚些再开始。”
“是，太子妃，奴知道了。”柳絮儿道。
于是后天一早，夏灵刚从长乐宫回来不久，蓝溪便带着人进了东宫。夏灵起身迎接一看，不止自家嫂子卢敏过来了，还有堂哥家的嫂子吴月也来了。
两人给夏灵见过礼后，夏灵又看见了她们二人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低着头的陌生女子，便问道，“两位嫂嫂，怎么还带了一个人来？这位是？”
卢敏刚要说话，那女子便猛地抬起头来，泪也顺着脸庞留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夏灵喃喃道，“二，二丫……”
夏灵怔了一下，随即快走了两步到了她的近处，惊道：“四姐？”
第43章 周殊
对于夏灵而言，未入京前，相比于自己的亲姐姐夏钟，隔壁家的周四姐才更像自己的姐姐。
从记事起，她就喜欢跟在周四女的屁股后跑。周家同样重男轻女，有三个哥哥的周四女在家里活的像个打杂的仆人，跟在家中如隐形的夏灵一样，每天也是吃不饱，瘦的一把骨头。
但和胆小的夏灵不同的是，周四女却是个不轻易屈服的人。
周四女不甘心家里偏心只让哥哥们吃饭，就会偷偷藏哥哥们的吃的，还会分给眼巴巴的夏灵，两个小姑娘吃完了，周四女也被怀疑的哥哥找到了，带回去打一顿，然后再过段时间，周四女还会悄悄跟夏灵分吃的。
夏灵被别的小孩欺负了，自家人总是会觉得是她的错，但周四女会带着她揣两手的小石子去找那些人报仇。对方人多势众，她俩的偷袭被发现了，周四女也会拼着命跟对方打回去，还会推她让她快跑。
两个小姑娘基本就是这样依偎着长大的。
所以即便夏奶奶说要打断她的腿，夏灵也依然会偷偷跟着周四女跑。直到周四女嫁人前，对她说，以后不要再去找她了。
而周四女嫁人后不久，夏家就举家搬到了京城。
想想，夏灵已经有三年半不曾见过周四女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打扮成夏府下人模样的四姐，只觉得恍如隔世。
堂嫂吴月跟夏灵说，是在回娘家探亲回来的路上遇到的周娘子。当时的她坐在宣平侯府的小门处，一副乞丐的模样，守门的下人说，这娘子在这里守着已经好几天了，天亮了就来，天黑了就走，也不要钱也不要食，问她找谁也不说话，他们只当她是个哑巴。但当她看见好奇停下看她的吴月时，却突然像活了过来一般，跪在她的车前，哭着求她救她。
吴月自然不会这样轻易带她进府，但她却像是赖上了吴月一般，日日跪在那门前，要见吴月。那守门的下人们也不知道是怎么转了性，居然不去告知管家的侯府二夫人，反而跑到吴月那里去让她拿主意。
无法，吴月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把这女子带进了自己的院子。周四女这也才跟她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她说自己是当今太子妃的儿时好友，是夏家当年的邻家女儿，因为如今被婆家人谋害才逃了出来，现在是想来投奔太子妃的，希望作为堂嫂的吴月能帮她引荐。
吴月只觉得这是个骗子。
因为周四女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夏家当年的邻居，可她却拒绝见任何其他的夏家人，包括吴月的丈夫夏川，她都不要见。
“他们会抓我回家去的！夫人，我不能回去！我回去会被他们打死的！会没有命的！”
事情就这样陷入了僵局，吴月觉得她可疑，但周四女却不能让夏家人帮她证明身份。直到有一天，回宣平侯府小住的夏钟来到了吴月这里，不经意遇见了周四女。
吴月看着她跟夏钟打了招呼，两人交谈了几句，周四女就央求夏钟，希望她不要告诉任何人自己在夏家的事情，而夏钟也竟然同意了。
有夏钟的证明，吴月这才确信了周四女的身份，送走了自晋王死后就如同出家般万事不再在意的夏钟后，吴月决定帮周四女去见夏灵。
于是她找到了夏灵的亲嫂子卢敏，卢敏跟宫里传了话，两人这才带着扮成仆人的周四女进了东宫。
听堂嫂简单说完了周四女的经历，夏灵再次看向那正在低着头哭泣的周四女，她好像从未见过这样软弱只会哭的周四女，她印象里的周四女，即便是挨着打，也不会轻易掉眼泪让人家笑话。
“二，太子妃，”周四女抬起头来，抹了抹眼泪，对她笑了，“四姐，我，我今天来，见过你了就放心了。”
夏灵却从这个笑里看到了熟悉的她来，就好像小时候，周四女笑着站在她家门外，对她说，“二丫，走，四姐带你去吃东西！”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问出，“四姐你要去哪儿？”
周四女道：“不知道，但我总想着，我既然逃出来了，就得来看看你。今天终于见到你了，我也就没有遗憾了。”
“四姐，你还要回家去吗？”
“不回啦！我回去，夏锁子要打我，我爹娘也会打死我，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还回去干啥？”
夏灵突然就想起来，小时候周四女被她三个哥哥抓回去的场景，总是不长个的她在后面追的很辛苦，等她终于回去到了周家的门口，就看到周四女正被她娘用笤帚追着满院子打。
总是被周四女保护着的夏二丫，胆子一直没有打起来，不敢说任何话，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院子口，看着发现她的周家三哥过去抓住周四女，好让周母能把那笤帚打到周四女身上。
“回家去！”夏灵仿佛又听到了当时周四女看见她时喊的是这句话，而她，只能合上嘴巴，不让刚由那里下肚的粮食香味儿跑出来，成为罪证。
“不，四姐，你就留在西京！”夏灵回过神来，望着她坚定地说，“四姐，现在我可以保护你！”
周四女的笑维系不住了，蹲在地上抱着腿，把头埋进去再次哭了起来。夏灵看着她，记忆里那个每次挨完骂挨完打，跑到没有人的地方自己偷偷哭的身影和眼前人终于连了起来。
她走过去，也蹲下身，抱着她，把连趴在她肩上，没有说话。
吴月和卢敏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的二姑子。
在她们的印象里，二姑子一直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在家里时不爱说话，成了鲁王妃后回家也不爱说话，当了太子妃后更是不爱说话没有表情。可现如今，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乡野女子，竟然让如今已经看上去高高在上不可攀的太子妃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吴月与卢敏互相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还蹲在地上不肯动的两个人，只剩下了想走不能走的尴尬。
卢敏对着柳絮儿招了招手，小声对她道：“既如此，我们也不好再留在这里，不若让蓝溪姑娘带我们出宫吧。”
柳絮儿却不应承，对她小声回道，“少夫人还是稍等会儿吧，这位娘子也不能无故留在东宫，只怕还是得由两位夫人带出去安置才是。”
“也是。”卢敏想走未果，只好跟吴月接着站在这里等那二人发泄完情绪。她看了看吴月，只想着自己怎么就一时心软，听了这傻子的话，带着这麻烦进了宫呢？好嘛，只怕出去后就得给这麻烦找个地方安置妥当照顾了，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可是看眼下这个情形，太子妃跟这女子的感情比家里人还好，若是真的帮忙照顾好这人，太子妃应该也会对她心有感恩吧？这么一想，好像这麻烦也没有那么麻烦了。
夏灵对着周四女好像又成了往日的那个夏二丫，但转过头来看见两个嫂子，她就又变回了端庄的太子妃。
“多谢两位嫂嫂，将我幼年好友四姐带来见我，只是宫内到底有些不便安排，还麻烦两位嫂嫂带四姐出宫，寻一个住处帮忙照顾，等我这里安排妥当，再接她入宫。”
卢敏心道果然，但面上却主动道：“太子妃放心，我定会安置妥周娘子的。”
夏灵又道：“多谢嫂嫂！只是还有一事，这件事，就不要让府内其他人知道了，毕竟四姐只是来看我的。”
卢敏不知道这两人为何不让家里其他人知道，她脑子里闪过了众多猜测，但最后还是道：“周娘子不愿，我自然是不会多嘴的，太子妃放心。”
吴月只觉得，这堂弟妹的态度变得也太快了。来的路上，还对着周娘子淡淡的，回去的路上，嘘寒问暖的仿佛是一家人了一般。
果然是高门嫡女，她是怎么做到这般自然的？
比卢敏预想的还要快，不到两个月，太子妃那里就安排完了，卢敏派在陪嫁院子的仆人回来告诉她，周娘子被接走了。
夏灵将周四女安排成了宫女，进到了东宫，周四女告诉她，自己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周殊。
第44章 局势
周殊虽然是以宫女的身份生活在东宫，但东宫里服侍的人都知道，这位在太子妃的心里是与别人绝对不同的，外人在时她是宫女，但若是关起门来，太子妃是真的拿她当作姐姐的。
周殊逃离家乡的原因其实并不复杂，就是因为她一直没有能怀上孕，而她的丈夫夏锁子也经不住他娘每天在他耳边唠叨，终于也对她越来越不好，逃离前一年，她几乎是日日挨打，白天受婆婆的打骂，晚上受丈夫的打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