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是一个会忍耐成性的人,婆家已然这样对她了,娘家也是不能倚靠的,她便索性拿了夏锁子藏起来的钱,偷偷跑了出来。
虽然已经是太平年代,但她到底是一个弱女子,从家到西京这一路,自然是受了不少的苦。但夏灵却没有从她嘴里探听到这方面的信息,只知道她辗转三个月,才来到了西京。
周殊很明白自己如今是依靠谁活着,虽然夏灵此刻对她还很亲和,但她并不以此而骄,反而对夏灵的事情很是上心,甚至事事亲力亲为,抢了柳絮儿和蓝溪很多的活儿。
柳蓝两人自然是不高兴的,但是夏灵十分信任周殊,甚至还会跟她商量一些机密之事,她们实在无可相比,也无从挑拨,只好渐渐形成了以周殊为首,她们配合的局面。
建宁八年八月,文安公主和亲胡哧,太子上书表示不舍,甚至一度想亲自送妹妹出嫁,但梁帝不允,于是最后只好派东宫亲卫军将军杜端带队护送,以全太子的情谊。建宁八年年末,杜端才返回西京。
夏灵看完一本折子,放下笔,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眼睛。周殊上前问她,“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了?也是,看了这么久的折子了,乏了吧,还是早点去睡吧。”
夏灵把手放下,她此刻端在书桌前,屋子里虽然烧着炭火,但今年冬天也还是冷的厉害,她又总是熬到很晚,于是周殊给她披着厚厚的大衣,大腿间还放着一个热水袋子。
她无意识地把手放在了水袋之上,喃喃道,“不行,还不能睡,有些折子还是得今天看完才行。”
周殊看的心疼,哄着她,“好好好,那就先不睡。”接着从一旁的炉子上拿出了一直温在上面的红枣甜粥,摸了摸温度正好,于是舀了一勺喂到夏灵的嘴巴,轻声道,“来,吃点东西,啊。”
夏灵张嘴吃下了周殊喂的粥,一进嘴甜滋滋的,一下肚暖洋洋的,紧皱的眉头也瞬间舒展开了,冲着周殊笑道:“还是四姐对我好!”
周殊嗔她,“少说这些好听话来哄我,你今天本来就没有吃什么,这粥我都温了一晚上了,你这会儿赶紧都给我吃了才是正经!”
可夏灵终究只喝了半碗就直囔囔喝不下了,周殊无法,只好收起了碗,任她去了。
夏灵看着周殊收拾好东西,交给小宫女带下去,又转身回来查看她手里的水袋是否还热着,接着又将她身上的厚衣拢紧了一些,这才又坐回她旁边,也拿起一支笔,接着温习今天新学的字。
“四姐,我好烦啊!”
听到这句话,周殊回头看着夏灵,想听听她在烦什么,但夏灵却不再说话了。
周殊只好问她,“怎么了?”
夏灵上手一推桌上的折子,收拾出一小片干净的地方,接着把脑袋歪在上面,看着周殊抱怨道:“这些个官员们天天就知道扯皮告状,一个做正事的都没有!折子写的又臭又长,偏偏我还得仔细看完,斟酌着批复,不然这些没心的转头就会来拐弯骂我来!”
周殊也不是第一次听这抱怨了,但对此她也没有建议提供,只好再次安慰她,“就当是对你的磨炼了!况且我看你最近也不像以前那么晚了,是不是对这些人也越来越有应付的法子了?”
“嗯!”夏灵的眼睛冒出一丝精光,“他们不干活那我就应付他们咯,我现在的回复他们轻易也挑不出毛病啦!只是,”说到这里,她又有些愤懑,“我原以为只有这些无聊的京官们才天天告状呢,现在地方官也开始相互告状了,尤其这几天,除了夸自己一年取得了什么成绩就是弹劾别的官员,甚至跟他毫无关系的人也要挑毛病挑上半天,真是烦得很!”
周殊不知该说些什么。
夏灵又继续道:“萧党的人骂常党的人,常党的人自然不甘心就会骂回去,现在又加了一个孟氏一派的人,两边他都挑毛病,萧党常党的人当然也会一起骂他们,他们哪有萧常两党的人会骂人,就来告状说自己被如何如何欺负了!你说这孟派的人,本来就是些溜须拍马之辈,那就做好他们擅长的好了,非要去挑事做那没成算的事,挨骂不是活该吗!我一想到,朝廷还得养着这些人,给他们发俸禄让他们天天互相吵闹,就觉得憋气!”
周殊道:“成日听你说这些,我虽然没接触过他们,倒是觉得这些个大男人比咱们村里那些就知道叨叨的妇人还难缠!”
夏灵抬起头,直起身,撇嘴道:“可不是嘛!他们不过是多读了些书,骂人喜欢拐着弯,不会用那些粗词罢了!”
周殊叹了口气,“好了,快些打发完这些人,早点睡吧!”
夏灵点点头,重新将推走的折子拢回到眼前,打开前面那个让她叹气的折子,抱怨道:“萧党、常党、孟派的人就够烦了,如今父亲这边的人也来这招!”
周殊看她,“侯爷?怎么军爷们也会在折子里骂人了?”
之前夏灵曾跟她说过,带兵的到底还是实在人多,说话从不绕弯子,也不爱背后告人家状。
“什么军爷啊!是父亲笼络的文官!”夏灵道:“这户部管粮饷的刘侍郎,挑刺韩俭将军花费过多,韩将军估计被他烦的不行,这不也递折子来了,说户部克扣粮饷物资,军中都冻死人了!”
夏灵常跟周殊抱怨如今的朝堂局势,她自然知道这个刘侍郎是宣平侯夏洪的人,刘侍郎管理北边军队的粮饷物资,从他经常挑刺韩俭,就能看出夏洪跟韩俭有多不对付。
“冻死了人?这下可闹大了吧,你父亲那儿,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吧?”周殊问道。
夏灵不在意道:“没什么事!韩将军这折子估计送到圣上这儿前就被我父亲看过了,这刘侍郎已经上了折子自辩了,说是可以上账本查看,自己份与定福军部与镇北都督府部的物资并无什么差别,定福军冻死了人,全是韩将军管理不善导致的。”
周殊想了想,“看来韩将军只能咽下这个亏了。”
“到底是谁吃亏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夏灵并不觉得韩俭说的就全是真的,“这韩将军也知道我父亲针对他,他难免就不会有自己的反击。”
周殊一想也对,随即又觉得管这些人做什么,便对夏灵道:“随他们掐去吧,你可小心着些,别吃了亏!”
夏灵笑道:“你放心,我早就不是早年的傻子了!”随即又专心看起了折子,周殊也接着练起了大字。
又过了一会儿,夏灵终于觉得差不多了,一些紧要人的折子都看过了,自己也实在不能再熬了,于是对周殊道:“四姐,你也别写了,咱们睡去吧。”
周殊连忙点头起身,唤来了门口守着的宫女们来伺候,自己则为夏灵收拾整理好书桌。
夏灵擦完脸,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问道周殊,“对了,四姐,今日宫中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放心吧。”周殊过来接替了宫女们的活,看着夏灵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就把她们再次打发了出去,这才又对她道:“孟贵妃那里一如往常,正在忙着过年的事情,其他妃嫔们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哦,对了,皇后那里还是病着,孟贵妃不让人去探望,所以皇后还是自己在熬着。你放心,这些我都帮你盯着呢,若是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告知你的。若是没跟你说,就是没什么事,也是看你这些日子太累,少让你操些心!”
夏灵点点头,“我知道四姐对我好!只是这些事,我还是得随时了解着,才能放心。”
周殊默了一下道,“好,我知道了,我以后每日都跟你说。”
第45章 突变
忙碌的新年之后,夏灵也终于从繁杂的事情中稍稍脱开了些身。
冬去春来,开春后的天气终于暖和了一些,光了一个冬日的树木,也终于开始冒出嫩芽了。
这日午后,荣护闹着要看新买来的斗鸡,夏灵只好陪他在院子里,叫来小太监与他一起玩斗鸡。夏灵晒着太阳,周殊在一旁奇道,“这么冷的冬日,皇后愣是自己熬过来了,如今这病也一天天地好起来了,真是了不得!”
夏灵眯眼道:“恐怕贵妃娘娘那里知道了,又要生好大的气了!”
“这就是命啊!贵妃娘娘生气也没有用!”周殊道。
可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突然跑进来,哆嗦着身子喊道:“太子太子妃!陛陛陛陛下来了!”
“小兔崽子你跑什么?!”随着声音进来的是赵喜。
夏灵连忙起身去迎他,刚说了一句,“赵公公怎么来了?”就见梁帝跟在后面进了院子。
满院子的人连忙跟着太子妃跪下,只余太子本人还抱着一只公鸡在犯楞。
“太子,太子?”杨甫拽着荣护的衣角,小声地提醒他。
看着寒着脸的父皇,荣护的反应终于回来了,连忙也跪下,手里的鸡却挣脱了他的控制,竟然扇着翅膀朝梁帝过去了。
跟在梁帝身边的赵还赵喜大惊,赵喜更是扑上去想要抓住这鸡,但不想这鸡看着虽肥,跑起来灵活的很,东躲西藏的,一时间竟是没有人能抓住它。
荣护看的有些着急,身子一抖一动的就想起身也去抓,杨甫死死地按住他,但梁帝还是看见了太子的这幅神情。
终于那斗鸡还是被抓住了,赵喜指使着小太监抱的远些,那鸡却“咯咯咯”叫个不停,让梁帝即便看不着也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而太子荣护,则在这个时候着急了,“哎呀,你小心些,小心些抱!不要弄伤它了!”
“赵喜!”梁帝喝道:“现在就把这鸡给朕杀了!”
赵喜抱着鸡跪在地上,心说我也不会杀鸡啊,就看见他干爹在梁帝身后悄悄给他使眼色,让他抱着鸡出去。赵喜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应是就一溜小跑出去了。
荣护眼巴巴地看着他直到连影子都没有了。
梁帝看着自己选中的储君这个样子,气的想说话却咳嗽的停不下来,赵还连忙上前搀扶着梁帝,又一个劲地给太子妃挤眼睛,却不料夏灵却理会不到他的意思,急的他顿时也不想管这东宫的两个傻子夫妻了。
赵还只得扶着梁帝道,“陛下,坐下歇歇吧。”梁帝却一把撇开了他,直直地走向荣护,看着他低着不敢抬头的脑袋冷笑道:“顾易明还跟朕说,太子日日在东宫勤勉学习,呵!朕看你到是玩的很开心啊!混账!起来跟朕走!”
梁帝往前走了两步,扭头就看到太子妃和一个太监正一边架着荣护的一个胳膊扶他起来,还在小声地跟他说些什么。而荣护的整张脸更是皱在了一起,一副随时都要大哭的窝囊样子。
“你们两个!松开他,让他自己走!”梁帝冲着荣护吼道,荣护吓的一个哆嗦却站的直挺挺的了。
“过来!”梁帝又对他说了一遍,“带朕去你的书房!朕警告你,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夏灵和杨甫忙在荣护的背后把他往前推了推,荣护这才垂着头走过去,带着梁帝走到了平时上课的屋子前。
夏灵等人也想跟进去,却被赵还拦住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荣护独自进去应对梁帝。
屋子里,梁帝看着这里的陈设,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他:“今天读的什么书?看了多少折子?”
荣护哆哆嗦嗦地,却只能支吾着回答第一个问题,“读,读的《春秋》,折折,折子……”
梁帝最见不得人说不清楚话,一拍桌子,不耐烦道:“大点声!”
荣护怕死了,本来他就很害怕见这些大人,这里面又尤其怕他的父皇和母妃,但之前父皇明明对他还和颜悦色的,怎么今天这么凶呢?想到这里,荣护不由地有些委屈。
梁帝却更生气了。
他居然看见这个儿子被他吓哭了!
“混账!”梁帝起身就想往别的地方走,但荣护却以为他是要往这屋子后面走,他连忙过来抱住了梁帝的腿,不让他再走了。因为在这个屋子里,最紧要的一件事,就是不能让别人走过那个屏风!
一时间,荣护连怕也忘了,只牢牢地抱住了梁帝的腿,小声道,“不不能过去……”
梁帝本来没有想什么,但荣护这个反应倒让他不由地更生疑了,看来这个房间藏着什么秘密!于是他在怎么也挣脱不开荣护后终于没了耐心,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处,把他踹倒在地,这才起身在这屋子里转了起来。
因为屋子并不大,他很快就走到屏风处,绕过去,发现了这屏风后面的一方天地。
这边的桌子上摆着跟前面荣护的桌子上一摸一样的书本,甚至这里的书桌上还放着一小摞折子!
他拿起这桌子上摊开的纸张,上面是他熟悉的“太子笔迹”,接着他回到了荣护那里,拿起了那里桌子上的纸张,完全不是一个笔迹。
梁帝看着跪在地上哭的满脸是泪、想过来拦他但又不敢的荣护,对他道:“过来,写个字给我看。”
荣护只得抖着身子过来,拿起笔写了两个字,梁帝看着这两个字,分明是之前书法还未进步的太子笔迹,但却不是最近笔力大有进步的“太子笔迹”。
梁帝瞬间想明白了太子的不对劲之处。
为什么当着他的面时,太子永远都不爱说话;为什么当着他的面时,太子从不发表任何意见;但就是这样的太子,却可以写出条理分明的奏折和文章。
恐怕根本就是还有另一个人,在背地里帮他做着这一切吧!
梁帝想起了之前的传言,他的三儿子是个傻皇子。
“朕问你,”梁帝阴沉着看着荣护,指着那屏风道:“是谁在那里?”
荣护不说话。
“朕问你话呢!混账!”梁帝对着荣护又是一脚。荣护当即趴在地上就起不来了,且咳嗽地愈发大声。
夏灵再也控制不住,推开了赵还闯了进来,赵还听着里面的动静也不敢再耽搁,当即也跟着进来了。
夏灵小步走到荣护身边,抚着他的后背扶他起来,又见被扔在地上的纸张和那挪开的屏风,顿时就明白梁帝发现了什么,立马也被吓出了一后背的冷汗来。
赵还轻轻拍着梁帝的后背,梁帝喘了口气,问太子妃道:“夏氏,朕问你,那屏风后坐的是什么人?”
夏灵这怎么敢说话呢?于是也缩着身子,小幅度地摇着头。
梁帝倒是明了,“也是,你个妇道人家怎么知道这些呢?”转头看见了杨甫,这才想起来这是太子身边的贴身内侍,于是对赵还道:“把这个奴才给朕拖下去打!打够了再过来让朕问话!”
赵还见梁帝在气头上,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对左右吩咐道:“聋了不成,还不把这奴才拉出去打!”
梁帝又道:“赵还,你亲自去,把顾易明和夏洪给朕叫进宫来!还有萧太师和常太傅,一起请来!”
赵还道:“是,陛下!只是陛下,要都请进东宫来吗?”
梁帝起身道:“朕才不在这里,回宫去!叫他们都来文华殿!太子也一起过来!对了,还有那个奴才,别打死了,留一口气再带过去,朕还要问话!”
“是,陛下!”
梁帝气冲冲地离开了,赵还也跟着拽起了荣护一起走了。
夏灵不敢再拦,只能在梁帝走远后,连忙对一个叫徐井的太监道:“快,你找两个人去,一个去长乐宫给孟贵妃报信,一个出宫去给顾大人报信,你亲自去宣平侯府,尽快把这事详细告知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