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思宁看着皇帝，想起那天回宫，她问的话——
“你和大夫人说的那些，我怎么感觉好像你知道什么。”
皇帝说：“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臣子，敢在朝堂上交出后宫嫔妃的身体脉案。”
若身后没有什么动不了的靠山，没有人愿意赌。如今那人已经被两次下罪，上不了朝堂，却还是没能让他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万思宁明了：“大夫人撑腰，你不能动。”
皇帝点点头：“还有皇后的位置。母亲早就算计了，可能在王氏被废开始，她就已经挑好了人选。”
万思宁不由惊讶。大夫人的脑袋确实很灵活，很会算计，要是用在朝堂上，多少人比不了。这些算计一环接着一环，环环相扣，无一不成。
“在皇后被废的时候就算好了？”
皇帝知道她震惊，“我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后来发现，慕容氏的行为确实诡异。一个喜欢你的人，在宫里这么久，却不曾提出要见你，或者与你亲近相处，反而经常聚集那些对你有意见的妃子，去问她们你如何。想要了解一个人如何，不是听别人说，而是看他怎么做。慕容氏此举，有拉帮结派的嫌疑。所以我就顺着查下去，才知道她被选为皇后前就已经与我母亲相识。仔细一想，也能明白了。”
万思宁道：“为了不让我和你在一起，夫人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我倒是很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呢。”
家世不差，功名更是绝无仅有，他国效仿。若是个男的有这般荣耀，想要嫁入他家的世家姑娘多得能踏破门槛，怎么到了到了万思宁这里，这些荣耀却变成了耻辱。
或许，就因为她是女的而已。
“之前你小腹受伤，很多人就议论着以后会影响后代。传着传着，便成了你混迹在男人堆里，伤了身体的根本，母亲也跟着偏了心。”皇帝道，“后来王氏经常讨好我母亲，又与她说了很多关于你，关于我们三个的事，那些据说在军营里，女人能做什么的事。一个母亲，自然是不愿意自己儿子喜欢一个名声不好的姑娘，特别是被造谣的你。不管如何，这些传言已经散开，不是真相也不重要了。”
那会万思宁才真正的考虑到，有些话任由别人去说，说多说偏了，被误解了并不是清者自清。
万思安的提议，她最终还是接受了：“我听哥哥的。”
想要打破谣言，就要拿出真实的行动来。
目送万思安离开，两人执手登上观景楼，看到了万思安的队伍渐渐穿过几座山，最终消失。
皇帝想要扶着她下楼梯，却忘了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没那么娇弱。还没握住她的手，就已经先一步下了楼，还疑惑回头。
“你怎么停下了？”
皇帝看着自己握空的手，微微一笑：“就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
皇帝走下，与她平齐，在她目光中，紧紧抓住她的手。
“我一直都想着，无论何时何处，都想与你牵手共进。”
秋天的风有些燥热，万思宁脸上被吹来的风染上了一丝羞红之意。
大将军到边关的信传回，离国骚扰关口的军报也随之而来。
这场仗，必定是要打一顿，分个高低才行。
迎战的旨意传下，皇帝急急忙忙来到凤仪宫。他害怕这些消息是从别人嘴里告诉万思宁，说不清楚会让她担心。
还没出承乾宫，又来人报，西边越国军队已经占了一座城。皇帝连夜叫上兵部所有官员，商量着谁去对战越国。
越国人强壮鲁莽，体质比南国要猛很多。除了万家军队，选不出第二个合适的。只是万家军大部分军队都在北境，如今又不能走开。
苦恼之际，万思宁闻讯赶来，跪在承乾宫门口。李泉来报，皇帝听说她跪了一会，心疼至极，亲自出门迎接。
进入店内，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们都带着温和的笑意，和万思宁问安：“娘娘安好。”
兵部这些臣子，新来的与万思宁不合，这些老的却很尊敬她。
“各位大人安好。这么晚了还在谈事，本宫让人做了些清粥，先休息一会。”
其中一位刚上任的年轻大人皱了皱眉，突兀的一声：“娘娘知道商量大事，确实不该来打扰。”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去，兵部张奇官张大人忙赔罪：“回娘娘，这是下官最近带的新人徒弟，不是很了解，娘娘勿怪。”
万思宁看着他，微微一笑，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人作揖：“臣李博尔。”
“博尔……这个名字还挺好听。”万思宁取笑一句，也没搭理他刚刚的话，吩咐萧嬷嬷端了吃食进来。
“先照顾好自己，不然身体扛不住，说什么都没用。”
被提醒的李博尔见众位前辈都乖乖听话，也不敢在出头。
等他们都吃好宵夜，准备继续谈事，万思宁却忽然跪下，皇帝怎么扶都不起。
其实他们都明白，她这一跪代表着什么。皇帝不愿听，老臣们觉得正合适。
“思宁！”
皇帝着急一吼，万思宁看着他：“陛下，您不听，我也要说。”
“你闭嘴！”
让她闭嘴，谁也不行，万思宁继续说：“出征之人，非我莫属。越国在我手中已经输了两次，哪怕现在我也有那个信心和能力，收回他们抢占的城池。”
皇帝长长地闭了闭眼。
话说出口，就没有了挽留的余地。
张奇官大人思忖着，第一个发表意见：“陛下，娘娘说的不无道理。前方来报，今年的越国将领依旧是与娘娘交过手的哈达，怕是只有娘娘才了解他们的作战方式。”
皇帝怒道：“南国就没有可以应战的男儿了吗？”
有是有，可对付越国，确实找不出适合的来。情况紧急，没那么多的时间去一个一个地观察挑选。
齐尚书上前一步，道：“如果大将军没有回北境，这个领军者必然是他了。”
张奇官大人又紧接着：“情况特殊，陛下好好想想，只有万家军才能完全信任。”
在这种时候，兵部的人会把所有的信任都投在万家的身上。
他们怎么劝，皇帝都不为所动，目光紧紧盯着万思宁，有种想要把她盯出问题来，好好回宫养着的狠。
万思宁道：“陛下是觉得，我不如那些那些男子？”
皇帝哽住了。谁都知道，就目前的情况，武道修为比过万思宁的还真没找到。她常年待在宫里，让人觉得她已经变成了金丝雀，再无打斗的力气。
“别人不知道，陛下你还不知道么。臣妾在宫里，虽说无敌手，也未曾懈怠。对战的优点是知己知彼，越国，只能臣妾亲自去。”
她说完，狠狠在地上磕头，皇帝扶她起来，额头上已经一片红。
“你先回去，孤再想想。”
皇帝下了逐客令，就连几个兵部的也一起赶走。
夜深了，万思宁的出现已经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又怎会再去找那些又不确定因素的办法。
明白皇帝没那么早做决断，万思宁回到宫里就做了两手准备。
让万家仅剩在外的军队严阵以待，开始往西边迁移，等待皇帝命令。第二个准备就是皇帝不答应，让别人领军，交代了万家军的主力官，一定要做好听从指挥官的同时，也要预防越国那边的部署，别被钻了空子。
许是因为万思宁自请上战场，皇帝这两天都“不待见”她了。之前一天不来就想办法见一面，现在都三天过去，皇帝宫里一个来人都没有。
萧嬷嬷去打听，这两天朝堂上很多人都建议让万思宁上战场，皇帝焦头烂额。
万思宁好奇道：“怎么这么多人都知道了？”
萧嬷嬷说：“倒不是兵部那几个大人。据说是大家只相信万家军，目前也只有娘娘能指挥，而且又是曾赢过哈达两次的将领，他们自然就更加愿意把希望寄托在万家、在娘娘身上。”
万思宁并不觉得就那么简单，这期间肯定还有推波助澜的人。
“你去查一下，那些特别坚定的人都是哪家的，最近都跟哪些人有交集。”
萧嬷嬷领命下去，带着凤兰一起。
一个下午，消息带回来了。
“娘娘，是那些支持皇后的人。还有……”
“还有什么？”她有些不耐烦这种欲言又止。
萧嬷嬷也不再藏着掖着，如实道：“还有北堂夫人，和皇后派系的几个大人家女眷聚会。”
聚会内容流传了些出来，北堂夫人夸赞皇妃万氏战功赫赫，他国闻其名恐慌不已。又借着夸奖，聊到了最近边境兵变，就多说了几句。
这些表面看着没什么奇怪的东西，细细探索便明白了。
“她们怎么会真心夸我呢，又怎会觉得我在宫里呆了那么久，能够赢那野蛮的越国哈达。”
萧嬷嬷冷冷道：“怕是借战争的名头，想让娘娘死在外面吧。”
第40章 出征 二
萧嬷嬷的猜测不无道理，深宫中这些女人，让对方死又没办法时，总能想到借刀的方法。
事关北堂大夫人，万思宁也不想怀疑，可却不得不怀疑。她对自己的厌弃，真的到了想让自己死的地步。
“若我真的上了战场，那些心思我能直接弄死在关外。”
军队里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安插一个莫名讨好的，或者行为诡异的，查出来太简单了。
越国那边再次攻下一座城，皇帝才松口让万思宁带兵。
离开的那一晚，终于舍得来看她。
进门时，万思宁身边宫女正收拾行装，独留那套战衣挂在外面。
那刺眼的暗红色，像一把钝匕首猛戳皇帝的心。
“思宁。”
他轻轻一声，带着颤抖。
几天没见，万思宁也有点想念他了。
脚步轻快地跑上前，在他无所防备的时候狠狠抱住他的腰身。
“真狠心，生这么久的气。”
她从未主动，皇帝受宠若惊，却又痛心着。
紧紧搂住她，皇帝解释：“我没有生气。”
“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答案她怎会不知，不过是找话题的小心思而已。然而皇帝也乐意，回答她：“生气。”
“……”
“不是说没生气么。”万思宁无奈，皇帝却道：“我这里的生气和你说的那个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皇帝道：“我生气，为什么没有人能比你厉害。主要是，那些没你厉害的人，私底下很多都是瞧不起你的人。”
其实他不是这个意思，万思宁心中有数，也随着他的话，说道：“别人怎么看，我从来就没有在意过，你又何必。明天一早要出发了，我想早点休息可以吗？”
这种时候，皇帝没有理由说不可以。只是还未睡下，刚刚洗漱收拾，外面就来人了。
皇后身边的应嬷嬷。
万思宁给点面子，让人请了进来，谁知她行礼问安，就对着皇帝说：“陛下，明天皇妃娘娘就要出征了，为了身体和国本，今晚还是不要留宿凤仪宫。”
一时间，万思宁都不知道自己是震惊多还是无语多。
“你家娘娘什么意思？”
应嬷嬷道：“娘娘备好了夜宵，请陛下过去，还给皇妃准备了出行的礼物，明天和陛下一起给皇妃娘娘送行。”
临走前还来这么一遭，就想要恶心万思宁。如果皇帝不离开，打仗时出了什么纰漏，到时候就扯到离宫前还和皇帝如何如何；皇帝若是去了，临别前都没能好好话别，万一出了什么事……
不管如何，都能恶心万思宁。她这个所谓的崇拜者，果然是是比前皇后要厉害得多啊。
皇帝看着万思宁，想知道她怎么选择。
“明天本宫就要出宫了，陛下自然是要留宿在凤仪宫的。”万思宁道，“告诉你家娘娘，别担心那么多，本宫和陛下有分寸。老夫老妻的，小别胜新婚的重点也是在‘别’字。”
应嬷嬷欲言又止，可见皇帝很享受，又不敢开口。最终，喏喏俯身告退了。
这小插曲对万思宁来说，一点杀伤力都没有，断不可能因为一句话，临走前就和皇帝分开。
只是两人一整晚都彻夜不眠，话题从初见说到最近。直到天亮，门外传来准备的声音，两人更衣洗漱。
皇帝亲自给万思宁穿上那身厚重的战衣铠甲，不舍的情绪蔓延至整个宫里。
践行的宴席已经在正殿那边开始，就等着主角过去。
不管再如何拖延，时间还是不会为谁延长停止，终究到了暂别的一幕。
大殿上，万思宁带着凤青凤兰，朝皇帝举杯。
“愿陛下龙体康健，待臣归来！”
皇后沾了光，在外人面前得体微笑，有了一个皇后该有的体恤和度量。
“除去皇后的身份，本宫也崇拜了万将军多年。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将军的英姿，却不想天下未平，将军重穿铠甲，保家卫国。”皇后举起酒杯，崇拜之情溢出，“不谈身份，作为南国一份子，我祝愿皇妃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这杯酒不得不接，手往侧面一伸，凤青挡下来倒酒的宫女，自己给她续上一杯。
万思宁握杯拱手：“谢皇后。”
号角响起，万思宁一甩衣袍，双剑别腰间。转身一瞬，衣物想起轻微的闷声，脚步清脆随之而起。
这一声，这一动，皇帝的心酸胀。只是他不敢再喊，只能跟上。
大军在皇城外聚集，万思宁出现时，齐齐冲天几声高喝。她抬手，安静下来。
“出发！”
队伍转身。
上马前行，万思宁在队伍的最前方回头，遥望城墙殿宇之上的皇帝。
微微一笑，决绝离开。
队伍最后一队都已经看不见，皇帝依旧在那里，紧紧握拳。
皇后微微叹道：“臣妾知道陛下心有不舍，皇妃她会平安回来的。”
皇帝没给她好脸色，甚至都不愿意瞧她一眼。
“昨天，故意的吧？”
皇后一怔，随即面露委屈，“陛下若觉得臣妾故意，那便是吧。”
“这种小心思，影响不了孤和皇妃的感情。”皇帝这才看狠狠瞪了她一眼，便转身下了城楼。
皇后目送皇帝离开，目光依旧看向了那个远方。她道：“嬷嬷，你说她真的能回来吗？”
应嬷嬷服了俯身：“娘娘，您想让她回来，她就能回来。”
皇后目光凌厉，直冲应嬷嬷。应嬷嬷忽地感到一阵阴凉，大胆瞧了一眼皇后，才心感自己说错话了。
“娘娘恕罪，奴婢胡言乱语。”
皇后冷哼一声：“我是不想让她挡着我的路来着，可我更希望，她先胜了，回到上京城再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