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双方剑拔弩张,下一刻就要打起来,阿洛将身上的披风一甩,随手扬了,心里却赌这群人不敢当真对他动武。他怀里的小妖怪此刻露出了面,见气氛不对,小妖一个眨眼冲了上去,阿洛阻止都来不及。
本以为他一个小玩意除了鬼机灵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没想到下一刻天上忽然阴云滚滚,小妖变得庞然大物好似一座山丘,挡在了众妖面前,怒吼声震的地面颤抖不休,他身后的妖群被这股劲力冲出了百米开外,更不用说他对面的仙人了,飞在空中的巨蛇被来回几股飓风卷着,细长的身子扭成了麻花。
风停了,阴云还没散,众妖纷纷躺在地上,震惊的看着对面的巨兽——这哪是一只妖,这分明是一只魔兽啊!
阿洛身体本就没好全,捂着胸口咳个不停,“你是魔族来的?”
巨兽哼哧两声,阿洛心中有了猜测。
索命鬼最先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站起来,跑到对面,看了眼那被巨兽吼了一嗓子的仙门百家,只见白花花的衣服撒了一地,一个个正拖着身子挪动着。
索命鬼心中大叫不好,“主子,只怕有被吓死的。”
阿洛说:“他自己胆儿小吓死了,还能怪到我头上不成?”
索命鬼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没有说话,阿洛想到仙门今日的作为,心里有了数——还真有这个可能。不,他们是一定会怪罪到他头上的。
阿洛叹口气,“看来我与仙家天命不合,以后的日子有的热闹了。”
巨兽的力量太过骇人,体型又太过庞大,阿洛没有地方能容下它,一想到过来之前它还只是缩在他怀里睡觉的一个小玩意儿,不过两团手掌大小,阿洛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该不会,就是天魔吧!”
天魔由于变得太过庞大,阿洛看不全它的表情,反而不明白它想表达的意思了。
阿洛问:“慕白呢?你变得这么大,可能否自己变回去?否则我把你放在哪儿?”
天魔跺了跺脚,似乎也挺着急,刚刚站起来的妖群们又被这地震似的动静给震倒在地,阿洛急忙说:“别动,别动!这不是魔族,没那么大地方给你闹腾。明天你的主人再不过来,我就将你送回去。”
眼见对面的仙人们已经连滚带爬的逃脱了大半,阿洛也打算将众妖散了,于是带着天魔往回走,只是天魔每走一步,地面就震动一下,妖精们就要跌倒一次,也是连滚带爬的回来的。
第二日一清早,太阳正升到最暖和的时候,慕白过来了,身上还穿着隆重的礼服,是刚从甘棠的登基典礼上下来的。
慕白一看,天魔庞大的体型塞了满满一院子,都没有他落脚的地方,于是在空中两指一点,将它化作了小巧的模样。小天魔飞到他的肩膀上,跟他一起进了门。
南江汜和阿洛正黑着两个黑眼圈,在屋子里等着他。
南江汜说:“你可算过来了,这巨兽站着也能睡着,呼噜打的震天响,妖王宫的灯亮了一夜,只怕是一个都没睡着。”
慕白摸摸天魔的头,又看着阿洛,“你怎么虚弱成这样?”
又想到天魔化出了原型,问道:“可是有人欺负你了不成?”
阿洛说:“我就是之前的伤还没好全,这不甘棠的登基大典都没去,我从未受过这样重的伤,大概身体一时扛不住。”
南江汜站起了身,“慕白,你在这里照顾几日阿洛,我去趟雪山。”
“师傅出什么事了?”慕白急忙问。
南江汜边收拾边说:“她被天书带走了,不去看看我不放心。仙家一直与妖族作对,阿洛身体又没恢复,你在这里我比较安心,等我回来。”
南江汜飞走了,阿洛拿了一个果子递给小天魔,让它抱着啃,慕白说:“真是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竟成为了妖主”,说着,从身后掏出一条紫红色的鞭子,递给了阿洛,阿洛面露疑惑,双手接过鞭子,“这是什么法宝?”
“他叫索天鞭”,慕白说。
索天鞭……
阿洛脑海中浮现出久远的回忆,那时他还是个娃娃,少宫抱着他捂着他的眼睛,但他从指缝中看到索天鞭大杀四方,将长云门的石阶染成了血红色。
“索天鞭怎么会在你这里?”
“他堕入了魔道”,慕白自顾自给二人倒水,“被人追杀的时候是父王将他救下来的,这些年一直在魔族修炼,法力更甚从前。我将他送给你作为贴身武器,你不喜欢吗?”
“不是”,阿洛说,“只是突然觉得有点累,今天看到你,才发现神族、魔族,那些日子好像已经离我好远了。相比于外面的大千世界,妖界、仙门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不休、互相诬陷,眼界如同井底之蛙,天外有天这个道理,他们也只是挂在嘴上说说而已,谁又是真正理解其意?你知道吗?今天,天魔一现身就将仙门吓死了几个人,众妖也是瑟瑟发抖,我突然就觉得有点可悲,回忆起当年在神族的日子,巨兽横行、与人搏斗,难道不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吗?可如今天魔只是漏了个脸,他们就被吓破胆了,这命未免也太不值钱了点。”
慕白叹了口气,说:“你终于也长大了,竟思考的这么深。只是若是将群妖整个挪移到人间,人类也会吓破胆的,毕竟,所有的人都是只能接受与自己实力相匹配的东西存在。天魔就算在魔族,诸魔君也必须得给他个脸面的,可他在这里,力量确实悬殊太大,怎能让人不心生恐惧呢?”
“你说的也是”,阿洛说。
慕白又道:“你心事重了不少,还是因为生病抑郁的?”
阿洛握着索天鞭,“我只是怕,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样的井底之蛙,为了不值一提的小事而斤斤计较起来,我怕这样的环境,会将我塑造成一个狭隘的人。”
慕白明白了阿洛的忧虑,“唔,确实有些难度,你就算想大度,可别人未必容得了你大度,所以这样吧,你跟我去魔族,我们都很大度。”
阿洛呆愣的看着他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开他玩笑,阿洛笑说:“你滚。”骂完感觉心气儿也顺了起来。
阿洛握着鞭子站起身,在院子中比划了几招试了试手,感觉手感还不错。
阿洛说:“索天鞭里困着死灵?可他怎么会这么听我的,都没有抗拒一下?”
慕白倚在门口,“听父王说,他的妻子就是一只妖,里面被困的灵是一个仙,这二位有一段恩怨惆怅的故事。”
阿洛又在院中比划了几招,索天鞭通身发出紫红色的光,随着招式的推进,鞭子散发出隐隐魔气,院中的气流开始涌动起来,阿洛收回手,索天鞭极乖巧的盘到了他手心里。
慕白说:“看来他很喜欢你这个主人。”
阿洛说:“他只是喜欢妖界,自然也就听从妖主。若有一天真的跟仙门对上,不到关键时刻,还是不要为难他出手的好。”
“长云门已经死了几百年,仙门里早就没有他的故人了,他哪里会计较这个?也就是你还惦记着。”
“说的也是。我最大的优势就是,比他们活的都长。”
慕白一笑,阿洛接着说:“天下生灵,生而不同,我多希望,世人都不再为了一己之私而算计斗争,若能时刻保持一颗敬畏之心,下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上知道屈高就下推己及人,这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无畏的斗争了。”
一声鞭子抽破空气响彻了大地,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93章
一年后,阿洛在众妖的拥簇下称王,身披红色广袖裙,在后山山顶修建了新的王宫,只有四间房间,除了吃穿必用的杂间,余下的索命鬼和小鹿分别住着。
第二年,甘棠与昭韫九重天大婚,第三年诞下了一位公主。
这三年中,南江汜一直住在雪山脚下,雪山被天书封了结界,他上去除了看到一望无际的雪片子什么都看不见,于是也只能隔三差五的爬上山顶去看看。他大概是怕雪山跑了,所以才干脆住在了山脚。
也就是第三年,少宫才终于露了面,站在悬崖上往下一眺,看到一个拄着根棍子忙碌的人影,只感觉过了好久好久。
少宫落在门口的时候,南江汜还在劈柴,见到她眼睛瞬间红了,放下斧子张着手过来,抱着她说:“你终于回来了,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少宫看看灰蒙蒙的天色,问:“过了多久了?”
南江汜说:“已经三年了,甘棠都成亲有孩子了。”
少宫一怔,嘴角隐隐浮现出笑意,“三年了,是应该有了。孩子的满月宴你没有上去看看?”
南江汜说:“我不喜欢热闹,不过也去看过了,送下礼就走了。他们还问起你了,阿洛和甘棠本都想等你回来了再完成仪式,只是很多时候时势不等人。”
少宫和南江汜牵着手,在雪地上落下一排脚印,说:“我也不喜欢热闹,不过甘棠的孩子我应该去看看。”
少宫将天书封在了雪山,带着南江汜上了九重天,九重天二位已经闯过多次,重修起来的九重天反而没有以前那样金碧辉煌的奢华了,显得简朴了很多,二人甫一上来,竟然有点认不出路,只得在天宫里瞎逛起来。
南江汜说:“我只知道小公主在七重天,哪一间殿门却不记得了。”
不得已问了使唤的宫娥,才被好心带了进去。
甘棠和昭韫正在逗孩子,听南江汜说了一遭忍不住笑道:“一定是姐姐偷偷闯了天宫,二位若是从南天门规规矩矩进来,一定会有人通报带路的。”
昭韫正将小公主小心递给少宫,少宫无所谓道:“等人通报还要干等着,不如进来逛逛也好,闷了实在太久了。”
甘棠与南江汜对视了一眼,彼此心事重重,什么话都没有说。
少宫看着怀里的孩子,这是她第一次抱这么小的婴儿,手感实在生疏,一时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昭韫便摆弄着她的手,少宫才终于能好好抱着她了,忍不住笑说:“这孩子的爹有本事,娘又有福气,实在是个好命的。”
小婴儿冲着她嘿嘿笑,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如今这世道安逸了很多”,少宫将公主还给昭韫,“你这个六界之主功劳显著。”
甘棠说:“各界之长都不给我添乱,各臣子各司其职也是我的福气。可惜,所有的典礼姐姐都没有碰上,你应该都到场的。”
少宫忽然一笑,“如此一想也是,你、慕白还有阿洛,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甘棠说:“不只是看着,是教养长大的,是师傅。”
少宫说:“果然是温柔乡里泡久了,你也竟会说如此煽情的话了。”
“我们该走了,去看看阿洛。”
甘棠带着醋意道:“姐姐果然是最疼他的,连慕白这个亲徒弟都比不上。”
少宫笑说:“别拿慕白说事儿,你都是当爹的人了,还指望我把你当孩子看不成?走了。”
南江汜一直没有问,这些日子天书对少宫做了些什么,少宫又经历了些什么,他们总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短暂的分别之后,剩下的,只是紧紧相握的两只手。
少宫知道他在粘人,南江汜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只有他心里不安的时候才会像如今这样,只是跟在她身边,却什么话都不说。
阿洛大概是受到她的影响了,竟然在山顶建了座房子,少宫到的时候,阿洛正坐在屋顶上远远眺望着这片土地。
听到院门开了,阿洛才回过神,托着脸看过来,惊喜道:“姐姐!师哥!”
少宫看他的第一眼,就觉得阿洛长大了,这种长大是心性的成熟,以前一直陪在身边倒也察觉不出来,隔了三年再见,才发现他早已不是孩子了。
阿洛从房顶上跳下来,“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想死我了。”
若是在以前,阿洛一定会像个孩子一样扑过来,眼睛还会红一红,而现在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只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思念都藏在了眼睛里。
少宫观察四周,说:“我看这儿没有我们住的地方。”
阿洛说:“我去睡小鹿的房间,姐姐和师哥睡我的房间。”
少宫故意挑逗他,“你建房子的时候,就没有想过留我们的对不对?”
阿洛急忙解释:“姐姐要是不愿意睡我的房间,我现在就可以重新建一个。”
少宫一笑,“罢了,逗你的。”
阿洛引着几人到客堂里,少宫忽然说:“慕白送了你什么东西,怎么一股子魔气?”
“他将索天鞭送给我了”,阿洛说。
同样的,少宫也想起了当初三人初遇的时候,在长云门上看到的那血腥一幕。
少宫问:“仙门还是如此不知好歹的来找麻烦么?一群蝼蚁而已,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重量?”
阿洛说:“现在没有再找麻烦了,慕白身边的那只天魔将他们吓得不轻,后来甘棠又派人提点了仙家不要再惹是生非,如今安稳了很多。”
沉默一路的南江汜忽然开了口,“以往以来的神帝都是用仙门来牵制妖族,唯恐他们不乱,甘棠却是头一个肯去安抚的,我看这以后的日子有的过了。”
少宫看着他说:“你今天话极少。”
南江汜道:“不想动弹,不想说话,就想这么着。”
阿洛眼睛清明,起身作别,“那我先出去了,师哥和姐姐好好休息。”
门刚关上,南江汜就倒在了她怀里,双手抱着,在脖子里蹭来蹭去,“困了,我要睡觉。”
少宫失笑说:“你站起来自己走过去,难道还要我将你扛过去不成?”
春暖花开,微风徐徐穿堂而过,少宫知道,他只是伤着了心,所以需要缓缓。
阿洛称王之礼的日子是三月初三,后来众妖将这个日子默认为妖族举族欢庆的节日,如今距离三月初三还有两天,前面的妖王宫条条大道上已经挂满了火红的灯笼,人群熙攘,热闹非凡。
然而少宫连续做了两天的噩梦,她知道天书是在提醒她,它已经不允许自己再在凡世间逗留。她无法允诺再见,也只能在南江汜睡着的时候偷偷溜走了。
少宫刚走,南江汜就醒了,抱着被子痛苦的蜷缩成了一个虾米,脸涨得通红,只感觉胸口憋闷,气都喘不匀。
三月初三那一天,东边的天空忽然出现一道笔直的线,线的另一边是无尽的黑暗,小鹿慌张道:“主子,是天塌了。”
妖群逐渐骚乱起来,阿洛带着一片红色余光闪身飞去了那片黑暗,最终落到了魔族的松针林。
慕白正在费力的阻止着天柱往一边倾斜,见到他问道:“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正说着,天柱晃动几下,开始往右微微倾斜,慕白正要转个身,换个方向使力,阿洛及时出手,同慕白一起稳住了天柱,问道:“怎么回事?”
慕白说:“今早上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发现的,已经派人去通报九重天了。”
天柱本是往二人的方向倾斜的,只是在这二位的力鼎之下,竟隐隐开始往对面倾斜起来,阿洛看了看地下,心中暗叫不好,“恐怕是从根上断了,你我就算是忙死,只怕也稳不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