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顺着力道,优雅地依靠在了阿奇尔的臂膀之中。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她轻声说道。
阿奇尔没有回答,只是仔细地端详了这张他日思夜想的面容。
时光的流逝并没有在伊里丝的脸上留下太大的痕迹,她依旧是洛韩家族最美的鸢尾花。
只是这朵鲜花带着露珠,让人太容易心生怜爱。
“不止于此。”他答道,同时松开了勾着丝带的手指。
伊里丝感受到腰间的力量一松,连忙站起身,低下头,退到一尺之外。
西瑞尔也走了过来,重新将她挡在身后。
“洛韩小姐风采依旧。”她听到阿奇尔这么说道,“我为小姐准备了一份礼物,已经送去亚斯特利亚庄园了,是当年说好的惊喜。”
他故意当众说出这番话,不仅仅让伊里丝难堪,更是为了羞辱斯图亚特家族。家主夫人与一位当初地位低贱,现在炙手可热的骑士藕断丝连,只会成为其他贵族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西瑞尔只是笑了一下,直接带过:“男爵真是不忘旧约,令人感动。”
两人之间暗流涌动。
几句话的时间,已经足够伊里丝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了。
她伸手,轻轻拽了一下西瑞尔的绶带,很亲密,只有夫妻间才会做的动作。
“的确,我们也有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伊里丝走上前去,挽住了西瑞尔的手臂,“不如来庄园坐坐吧,您与我的丈夫肯定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值得交谈。”
阿奇尔看着伊里丝,看着她依偎在丈夫身边的模样,心中几乎要发狂。
她没变,和以前一样,知道如何最好的反击、激怒自己。
“自然。”他答道,“毕竟以后我与斯图亚特外交大臣也算是共事关系了,自然是要多走动的。”
阿奇尔意味深长:“日后总有机会再次邀请您共舞,不是吗?”
火热的宴会最后成了靡乱的狂欢,奥古斯都早已离去,剩下的只有最直接的利益与肉体交流。
伊里丝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西瑞尔就派人先送她回去。
坐在马车之中,她望着小窗外冰凉的月色,想到了阿奇尔离开前的那一夜。
月色如水,也是如此冰凉,不近人情。
但那时的阿奇尔会温柔地亲吻自己,拥抱自己,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胸口,告诉他这里是一颗桀骜不驯的心脏,是一个会为了她,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的骑士。
而不是今天那个说话夹枪带棒,不怀好意的新晋贵族。
伊里丝习惯性地去摸自己的项链,试图从还带着一丝体温的吊坠之中,汲取一些温暖。
但下一刻,马车突如其来的颠簸打乱了一切。
马夫在车外大喊大叫,然后是一声落地的闷响。
车外传来了强盗的喊叫声。他们知道这是一架贵族的马车,里头的人足以让他们下半生衣食无忧。
伊里丝从马车暗格中抽出一把匕首。她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扎中了试图将手伸进车厢中的绑匪。
绑匪吃疼大喊一声,将手收回去,却恶狠狠地踹了一脚车门,想将伊里丝拖出来。
伊里丝的长发被他拽得很紧,可她一身不吭,找准了机会,将匕首刺入了匪徒的胸口。匪徒重重坠落在地,伊里丝也被他一扯,直接甩出了马车。
原本她做好了受伤的准备,但最后落入的是一个熟悉的怀抱。
那双在舞会的时候,几乎将她折断的双手,此刻带着几分熟悉的力道,将她捞了起来,一把扶到了马上。
伊里丝还没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拉住了来人的衣襟。
“斯图亚特夫人,太主动可不是一个好习惯。”阿奇尔语气嘲讽,但是依旧护住了怀中的女人。
他的右手还提着一柄沾血的长剑,身后倒下的是七零八落的匪徒。
伊里丝没有回答。
她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种错觉。
就像她梦中经常梦到的那样,阿奇尔从战场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带着她骑马去了森林。
二人仿佛从未经历过那一段分离的时光。
阿奇尔见她没有回答,也沉默了。
他骑着马,当着所有之后赶来的贵族与骑士的面,抱着斯图亚特家的夫人,大摇大摆地去了亚斯特利亚庄园。
第3章 留宿
明明阿奇尔从未踏入过斯图亚特家族的领地,但他就是知道通往庄园的道路。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哒哒作响,伊里丝也逐渐回过神来,发现了不远处的骑士和扈从们。
她松开了拽着阿奇尔衣服的手。
下一刻,马匹却突然受惊,左右横跳,迫使伊里丝再一次撞入了阿奇尔的怀抱。
“好孩子,安分些。”阿奇尔夹住马腹,拽住缰绳,也收紧了环在女人腰间的手。
伊里丝总觉得这话是对她说的。
路程不算太长,但阿奇尔走的很慢,以至于等他到了庄园的门口,里面已经灯火通明,仆从都知道了发生的一切,也准备好了用于宽慰女主人的一应物品。
西瑞尔也抄近路赶到了庄园,他就站在门口,看着阿奇尔把伊里丝从马背上抱下,没有给她落地的机会,而是直接抱着她走到了自己面前。
门童自觉地牵住马匹,带去了马窖。
“天色已晚,我的庄园也还在修建,”阿奇尔平静地望向西瑞尔,提出了一个堪称过分的要求,“不知能否今日让我借宿一晚,正好与夫人……叙叙旧。”
伊里丝一惊,挣扎着想要跳下,但西瑞尔的话语却更让她摸不透:“这个自然。阿尔冯斯男爵对我夫人有救命之恩,亚斯特利亚庄园一定会奉您为上宾。”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风流韵事的主人公之一抱入房间,当真是伊里丝这辈子最大的污点。
但她没有办法反抗。
就连西瑞尔都默认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唯一的解释,就是西瑞尔有把柄在阿奇尔手中,他被迫放弃了当初对伊里丝承诺的庇护。
更准确的说,斯图亚特家族受制于阿奇尔,而自己就是被舍弃的那一个棋子。
家族利益至上,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铁律。
虽然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实,但伊里丝心中还是生出悲哀。
她自暴自弃地没有挣扎,反常得让阿奇尔都觉得有些意外。
好在进入庄园之后,阿奇尔就把她放了下来。他没有要跟随女仆去客房的意思,而是慢悠悠地走在伊里丝的身后,跟着她去了庄园女主人的房间。
伊里丝的房间不大,一张温暖而舒适的单人大床,一个梳妆台,一张书桌,一面放满了书籍的木质书柜,地上铺着厚厚的、来自亚细亚的羊毛地毯,床边挂着深色的窗帘。
她的房间里大多是深色的装饰,唯一的一抹亮色,是养在角落花瓶里的几支鸢尾花。花朵已经盛开,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和伊里斯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阿奇尔想。
女仆没有跟进房间,为伊里丝换衣梳妆,因为阿奇尔就站在门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一切。
她看看女主人,又看看身边站着的高大骑士,左右为难。
“先下去吧,利兹。”伊里丝开口,解除了她的窘境,“去为我放好热水。”
女仆如释重负,连忙离开。
她临走前还不忘记带上厚实沉重的木门。
伊里丝闭了闭眼。
看来明日她与阿奇尔旧情复燃,一夜风流的事情会传遍整个格里斯坦都城了。
阿奇尔直接踩在了漂亮的羊绒地毯上,鞋底上的污泥染黑了地毯上精巧的花纹。
他走到伊里丝的身后,看着她因为盘发而露出的漂亮白皙的后颈,微微摩挲。
他的手冰凉,在触碰到伊里丝后颈的时候让她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很冷,和她现在的心情一样冰冷。
但阿奇尔并没有停留太久,他捏住了那根项链,将吊坠从伊里丝的胸口拎出,他看着那块熟悉的水晶,端详片刻,然后扯断了项链,放入了自己的口袋。
“总得留下什么,不是么?”他弯下腰,贴在伊里丝的耳边轻声说道。
明明是“情人”间的枕畔蜜语,却被他说的好像是一种威胁。
伊里丝控制着自己不去发抖,然后抬手,轻轻推开了阿奇尔。
她想伸手拆开自己的发髻,左手却被阿奇尔一把抓住。
他拿走了那枚婚戒,随意抛向了床底。
“我不喜欢这个东西,以后来见我的话,不要带着它。”阿奇尔为伊里丝拿下沉重的发饰,轻轻为她梳散长发,仿佛和以前一样,伊里丝从洛韩家族举办的舞会中逃出来,来找他玩儿。
她会解开发带,就好像摆脱了家族的束缚,然后跟着阿奇尔在旷阔的原野上奔跑、嬉戏。
但他们都回不到从前了。
伊里丝起身,走向了床铺。
腰间的束带在刚刚就松开了,随着她的脚步,一件件衣服落在地上,被黑色的污泥弄脏。可伊里丝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走到了床幔边。
她背对着阿奇尔,白嫩的手放下了帏帐,男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阿奇尔也跟着解开了染上了血迹的外衣,露出了里面的白色衬衫。
房间里一时之间,只能听到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声。
阿奇尔走上前去,手指穿过伊里斯深红色的长发,停顿在她的锁骨上。
粗糙的、覆盖满茧的手掌慢慢向下,最终将花朵占为己有。
但也仅仅如此。
阿奇尔从身后抱住了伊里丝。
他轻轻吻住了伊里斯的耳垂,安慰道:“不许哭了。”
伊里丝早就在这缓慢的对峙中溃不成军,泪流满面。泪水沿着她的脸庞落下,滴在了阿奇尔手上。
只是她的骄傲不容许自己将这一切展现在阿奇尔面前,即使她知道,这是她最有利的武器。
女人征服男人,男人征服世界。
可伊里丝不需要世界。
她只需要自由,需要爱,需要尊重。
僵持了一会儿,阿奇尔松开了手。
伊里丝腿一软,跪坐在了床边。她试着起身,却被一块劈头盖脸罩来的厚实毛毯裹了个严严实实。
阿奇尔将她抱起,放在床上,捏住了她的下巴,咬了上去。
像是野兽间的撕咬,却又带着情人间的怜惜。
口腔中的血气越来越浓郁,可身上的人没有半分想松口的意味。
他以她的伤口为食,吮吸在漫长的等待与思念中生出的痛苦,然后打下更深的烙印。
良久,阿奇尔起身,抹去了伊里丝嘴角的血迹,又用干净的手帕为她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
“睡吧。”他扬长而去,“做个好梦。”
西瑞尔坐在书房中,等待着阿奇尔的到来。
早在伊里丝还不知道阿奇尔德真实身份的时候,他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斯图亚特家族的情报网遍布全国,不管是异族的风吹草动,还是突然出现的强大领主,它们都会第一时间察觉,并且深挖来源。
就和传言一样,阿奇尔·阿尔冯斯,原本洛韩家族的侍从骑士,传闻中最强的守护骑士,唯一活着从远征军中回来的恶鬼,是伊里丝·洛韩的初恋情人。
西瑞尔自认已经算无遗策,尽可能的将当初留下的痕迹扫到了最少,却还是被犹如饿狼的阿奇尔直接抓到了证据。
要么满足他的欲望,要么看着家族在有着皇帝支持的阿奇尔的刀下分崩离析,他别无选择。
只是看着餍足的阿奇尔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西瑞尔还是会叹息。
伊里丝注定是一枚棋子,也只能是一枚棋子。这就是他们婚姻的作用,两枚棋子联合在一起,防止自己被王和象吃掉。
仅此而已。
“所以,阿尔冯斯男爵,你的条件是什么?”西瑞尔坐在椅子上,看着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阿奇尔,“我已经说过,我和伊里丝不过是政治联姻罢了。”
“但你也不会把她还给我,因为她是你对教会的的挡箭牌。”阿奇尔声音低沉,像是蓄势待发的狼族,已经找准了自己的目标,“况且奥古斯都也不会允许我失手,他期待着更大的回报,才会支持我。”
西瑞尔面色难看,但他无法反驳。
两个月前,阿奇尔归顺,他带来了远征军当初失败的一部分真相,还带来了新的贸易线路。这条线路穿过了亚细亚,直通富庶的东方古国,是巨额财富的象征与来源。
赫伦王国依赖贸易积累财富,除去在教会手中的那几条向南的线路,剩下的都掌握在斯图亚特家族的手中,这也是为何斯图亚特家族是所有贵族中权力最大,风光最好的一支。
但自从奥古斯都登基,一切就发生了变化。
他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试图将分散的权力从贵族与教会手中收回,拿回贸易路线自然也在他的算计之中。而在阿奇尔带来新的贸易线路后,有了钱财后盾的奥古斯都更加大胆——上个月他成功罢免了斯图亚特家族安插在外贸事物中的大臣,拿走了属于斯图亚特家族的一部分利润。
奥古斯都搅浑了水,试图分一杯羹的却不止是皇帝,还有教会。他们也在觊觎斯图亚特家族的财富来源。
皇帝与教会,在对付贵族的时候心照不宣地合作了,这让斯图亚特家族的情况雪上加霜。
而主导之前那件罢免事件的人,就是刚刚回来不久的阿奇尔。他是皇帝手中最好用的刀,也是最适合打破现在僵持状态的外来势力。
但阿奇尔的目的和皇帝并不一样,倒不如说他只是顺便想重创斯图亚特家族,碰巧和皇帝用了一样的法子而已。
即使没有这一次的罢免和审判,阿奇尔也会使用其他手段,迫使斯图亚特家族吐出掌握着的线路。
至于贸易线路最后花落谁家,他并不在意。他只是需要让斯图亚特家族退出权力的中心,以便能够顺利地将已经被吞并的洛韩家族和伊里丝带离王都。
这是阿奇尔最根本的诉求。
因此,西瑞尔希望能够直接通过对话,改变阿奇尔的想法。他们并不一定非要站在对立面上,按照皇帝和教会的想法争个你死我活。
“就算你让斯图亚特家族失去贸易权,你也不可能达成你的目的。”西瑞尔拿出一叠信纸,递给了阿奇尔,信纸上写满了当年的相关情报,“当年即使是斯图亚特家族,也只是被教会当做了替死鬼而已。”
阿奇尔一张张翻阅过去,神色愈发深沉。
“洛韩家族被肃清后,斯图亚特家族就成为了众矢之的。同样的道理,皇帝现在动不了教会,但他和教会的想法是一样的。如果他们掌控不了你,那下一个会站在斩首台上的人,也会是你。”西瑞尔见阿奇尔无动于衷,不得不加大砝码,“奥古斯都不会允许重要的关隘落在一个不信任的人手里,而教会也不会坐以待毙,等你给皇帝递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