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盖里奇居然也进宫了,而且皇帝也并没有出面迎接,而是赐了疗伤药,要他们自行解决。也正因如此,面对皇帝的退让,盖里奇更是气焰嚣张,嘲讽余晖是技艺不精,还要硬出头,重伤也是自己活该。
克尔曼侯爵那里忍得住这种讽刺,自然是当着劳伦斯的面冲了上去,和盖里奇好好理论了一番。盖里奇只是非常高傲的要求克尔曼侯爵自己去教堂,取他们特制的疗伤药,然后就一甩衣袍,不知去了哪里。
这种态度无疑是对卢卡利亚家族的看不起,但是碍于余晖的伤势,加上教会的疗伤药的确非常珍贵有效,克尔曼侯爵还是叫上西瑞尔,亲自登门拜访。但是教会的小主角们眼高手低,最终惹怒了克尔曼侯爵,最后还是第四主教亲自出面安抚,才勉强让事态平息。
伊里丝静静听着。
她看着一脸怒意的克尔曼侯爵,觉得他对于余晖的关心并不是假的,也许那一次冲动也并非是全然和西瑞尔想的一样,只是为了让卢卡利亚家族摆脱浑水,才做出的举动。
“不如您把那药给我吧,我可以试着让那位医者去配,说不定也能得到同样效果好的药物,而且这样余晖骑士也不一定会拒绝。”她提议道,“只是……您还是不要和教会直接冲突比较好,盖里奇的心胸可是比针眼儿还小的多。”
克尔曼侯爵点点头,让女仆拿来了药瓶,递给了瓦尔基里。
瓦尔基里眼睛尖,看到了女仆手上的老茧并不似普通劳作形成。她故意装作手滑,没有拿到药瓶,可那位女仆手比她更快,直接捞到了掉了下来的药瓶,稳稳当当地塞到了瓦尔基里手中。
“怎么了?”听到动静的伊里丝转头问道,连带着克尔曼侯爵也朝着那里多看了两眼。
“抱歉,领主。我手刚刚滑了一下。”瓦尔基里解释道。
伊里丝点点头,继续与克尔曼侯爵说起了近日发生的事情。
他们谈论了古尔丹家族与斯图亚特家族的联姻,说起了洛韩公爵的祭奠日,也聊了一些和教会相关的话题。
除去余晖,克尔曼公爵并没有其他的男性子嗣。他唯一的女儿在生育的时候难产去世了,妻子也在前些年重病去世,现在的他是孤家寡人。也只有偶尔来访的伊里丝,能让他感受到家人陪伴似的温暖。
现在,伊里丝对于已经不在意政事的克尔曼侯爵而言,更像是自己的女儿。
故而在她离开前,克尔曼公爵虽然犹豫了,但还是说了那些话。
“我知道你们与那位扈从骑士有着联系。”他特意等走到了门口,才装作无意地轻声说道,“只是最近皇帝应该是对他有了一些安排,保险起见,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在联系了。”
伊里丝听到后,登上马车的动作顿了一下。
但她还是透过车窗,朝着克尔曼侯爵笑了一下。
“我知道了。”她答道,“谢谢您,伯父。”
马车在路上慢慢悠悠地行驶着,就像伊里丝此刻的内心,两边摇摆不定。
瓦尔基里大概发现了什么,但是看着现在纠结着的伊里丝,她也还是没说出口,只叫了一只乌鸦,让它给布劳特送去了口信。
在去往农庄的路上,伊里丝又一次经过了广场。这一回的广场不比之前热闹,只有几个小孩在追逐打闹。
伊里丝拉起窗帘,正好能够看到外面的光景。
她听到了一丝优美的旋律流淌,听到了一些歌颂骑士英勇的唱诗。
“也许是奥伦德夫人说过的那位吟游诗人。”瓦尔基里朝着歌声的来源方向望了一下,略感意外地答道,“唱的……好像真的就是那位扈从骑士在狩猎中击败猛兽的故事。”
伊里丝弯了弯嘴角。
也许其他人听到这首歌,想起的是英勇的骑士与燃烧在营地的火光。而她突然想起的,是那一夜,原野上一望无际的月见草,以及系在阿奇尔铠甲上的那一条手帕。
随着马车越走越近,伊里丝也能听得更清楚了些,看得更清楚了些。
她看到了一身灰仆仆衣服的流浪诗人,拨弄着手中的七弦琴,悠悠唱起了竞技联赛的故事。
流浪诗人身上虽然脏了些,但是把他的琴擦得很干净。在看到有贵族的马车经过的时候,更是卖力地表演了起来。
随着故事进行到了高潮,他语气越来愈激昂,琴声也越来越急。伊里丝几乎能够通过他的歌声,看到银白铠甲的骑士挥舞着长剑,艰难地与肃戒骑士搏斗,最后将对手击落马下,顶着流淌着的鲜血,走到获胜席位的场景。
她从随身的钱袋里摸出一些金币,让瓦尔基里转交给了那位诗人。
“哦!愿三月女神保佑您,贵人。”在看到闪闪发光的金币之后,吟游诗人一改歌唱时的无拘无束,非常尊敬地朝着闭着的马车醒了一个礼。
“故事很不错。”瓦尔基里也对此表示了赞赏,“只是我真的很好奇,你能从哪儿得到这么有意思的故事,还把它唱的这么好听。”
“就是刚刚我从竞技场听说的。”吟游诗人把金币装进了自己放琴的袋子里,恭恭敬敬地答道,“今天据说提早举行了一桩比赛,好像就是一位领主与肃戒骑士之间的对决。领主赢得可漂亮了,人们都在议论那位领主的高超技艺呢。只是那位领主好像也受了伤,现在还在竞技场里,没能离开呢。”
瓦尔基里一愣。
她下意识的望了马车车窗一眼,见到伊里丝也是一脸意外的表情。
因为按照阿奇尔给她的那张流程单,还有西瑞尔给她看过的安排,阿奇尔今天并不会有比赛。
可偏偏参加比赛的领主,也只有阿奇尔一人。
“我知道了。”瓦尔基里答道,“多谢,希望还能听到你的歌曲。”
“我这几日会一直在这里。”吟游诗人摘下帽子,“只要您来,我一定会为你唱起最新的故事和传奇。”
放下帘子,伊里丝直接对马夫吩咐道:“去竞技场。”
瓦尔基里跟着上了马车。她也是一脸不解的表情,显然对于阿奇尔的比赛突然提前,还因此受伤而感到困惑。
“我并不觉得那是真的。”她思考片刻后,对着伊里丝说道,“领主的实力远超肃戒骑士。即使有人暗算,但是领主本人并不惧怕毒素,也不会因此而像那位诗人唱的那样,中毒后难以反抗,才艰难取胜。”
“也许只是那位诗人为了让故事更精彩,所以才加了很多猜想进去。”
伊里丝抬头看向瓦尔基里,眼中写了很多她看不透的东西。
“谁说不是呢?“她答到。
“但我只是……想去看看而已。”
第32章 烙印
从广场到竞技场的路异常的畅通,路上的行人也不多,就好像三月女神知道伊里丝的想法, 特地给她开辟了一条近路。
车夫按照瓦尔基里的要求,没有从竞技场的大门进去,而是找了一个不怎么常用的后门,直接通向了后面休息室。
“从这里走安全一些。”瓦尔基里解释道,“之前领主就和我说过,如果您要来找他,走这条路能够避开教会与肃戒骑士们的休息室,不那么引人注意。”
伊里丝点点头,扶着她的手从马车上走下。
这条小路离当初伊里丝第一次看到洛兰德的小花园并不远,葡萄藤从木架上蜿蜒而下,倒是将本就不显眼的路遮掩得更加隐秘。
她伸手,拨开挡在眼前的叶子,恰好发现亚历克斯正站在休息室的窗口。
他看到了伊里丝和瓦尔基里,但是没有出来,只是朝着她们打了个新号,暗示屋里有人,现在不太方便。
可偏偏此时,屋后的飞鸟掠过,惊动了屋里的人。他们不顾亚历克斯的阻拦,想要直接走到后面查探。
情急之下,瓦尔基里只能将伊里丝藏在了葡萄藤架子之中,自己则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着亚历克斯走了过去。
从屋里走出来的,是身着大袍盖里奇。他紧紧盯着瓦尔基里,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他依稀记得,这个是伊里丝的护卫,经常站在她身后,陪着看比赛。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他语气古怪地问道,显然是想从瓦尔基里的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我只是走错了路,恰好到了这里,贵族老爷。”瓦尔基里一脸无辜的表情,指了指脚下的路,“伊里丝夫人想让我来竞技场问问,西瑞尔领主什么时候能回去,要不要共进晚餐。可是带路的奴仆半路跑了,我也找不到人问,所以就走到了这里。”
隐瞒并没有什么作用,反而还会让人生疑,所以瓦尔基里干脆编了个半真半假的谎言。
这个回答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盖里奇也并不相信。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瓦尔基里,刚想开口,却正好被从屋里走出来的另外一个人打断了话语。
“你怎么在这里,瓦尔基里?”西瑞尔的额角高还能看到因为小跑过来而产生的汗水,但他依旧表现得非常从容,“我不是要你跟着夫人吗?”
正主来了,加上之前也是西瑞尔在教会与其他贵族之间多次调停,避免了事态升级,盖里奇也少不得卖让他一个面子,没有阻拦西瑞尔走过来。
“领主大人,夫人今天请了一位来自于沃伦郡的厨子,想要邀请您在花园里共进晚餐。”瓦尔基里连忙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她想让我问问您,今晚有没有时间赴约?”
西瑞尔一听这话,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他平时和伊里丝几乎从不同桌用餐,都是各吃各的,这一听就是个推脱的话。
他笑了一下,答道:“如果主教大人愿意让我回去的话,那自然是可以的。”
轻轻巧巧一句话,话头又被推到了盖里奇身上。
盖里奇拈着袍子,看着西瑞尔愉悦的表情,又朝屋里望了望,看到了一脸不爽的亚历克斯和布劳特,明显知道现在自己并不占优势。
所以他也没有想要继续追查下去,只是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然后他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屋子里,看着因为中毒而脸色发青的阿奇尔,心里的不快又消散了几分。
“那就希望阿尔冯斯男爵尽快恢复了。”他用嘲讽的语气说道,“真是可惜了,我原本很期待能看到明日您与肃戒骑士的对决的。”
“愿三月女神护佑你。”盖里奇摸了摸不离身的教义,嘴角的微笑显得愈发诡异。
阿奇尔疲惫地闭上眼睛,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盖里奇见他不回答,也冷哼了一声,直接离开了,但是起其他的教会人员并没有离开,他们还留在房里,尤其是教会的医者,还在慢慢整理他的瓶瓶罐罐。
做戏做全套,西瑞尔干脆带着瓦尔基里离开了休息处。只是他并没有走前门,而是带着瓦尔基里走了后面的那条小路,大声说是带她认路,这样就不会打扰到其他的参赛者。
他故意慢悠悠地走到了葡萄藤下,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了下来,背对着教会的那群人开始批评瓦尔基里。而瓦尔基里也在西瑞尔的眼神示意下明白了他是在拖时间,她连忙从衣兜里拿出了那瓶药,借着西瑞尔越来越响的斥责声与夸张的动作,将药瓶滚到了伊里丝的藏身之处。
然后,她表演出了唯唯诺诺的样子,跟着西瑞尔灰溜溜地离开了休息室。
房间里,亚历克斯也不耐烦地和教会的医者吵了一架,将他们全都轰了出去,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前面的木门。
整个休息室终于清静了下来。
在确认过周围再也没有教会的人之后,伊里丝终于敢伸手去够那个药瓶,然后在亚历克斯的帮助下,狼狈地从狭小的木架子里钻了出来。
她走得很急,差点被掩藏在野草中的石头阶梯给绊到。
“当心些。”亚历克斯贴心地扶了他一把,“现在应该不会有人再来了。”
伊里丝虽然理解,但是她心里那种焦虑并没有丝毫缓解。
刚刚她藏身的位置视野很好,她正好能够通过亚历克斯打开的窗户,看到阿奇尔的脸色,看到房里扔了一地的、染了血的绷带。
即使知道阿奇尔现在的情况应该还算稳定,但伊里丝就是会忍不住心里担忧。
“干净的绷带和药就在那个镶了黄铜的箱子里,”亚历克斯说道,“不要用桌上的草药,那都是教会留下里的东西。”
伊里丝嗯了一声,攥紧了手中的药瓶。
把人送进无后,亚历克斯体贴地离开了房间。
他要去找布劳特,商量一下怎么不留痕迹地报复。
进去后,伊里丝随意拍了一下衣服,就急匆匆地跑到了阿奇尔的床边,发现人已经睁开了眼,除了面色因为失血也有些苍白,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气若游丝。
他慢慢起身,然后轻轻握住了伊里丝的手,用动作告诉了她其实伤势并没有刚刚看起来那么严重。
可这也让伊里丝看到了他胸口缠着的绷带,以及还在渗血的伤口。
“你怎么来了?”阿奇尔轻声问道。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应该是因为胸口受伤,气接不上导致的。
“路上听到了一个吟游诗人,他唱的是改编过的故事,我听后心里不放心,就赶来了。”握着阿奇尔的手,伊里丝只觉得他的手凉得厉害,“瓦尔基里带我走了后路,想要避开,没想到还是撞上了。”
阿奇尔点点头,然后伸手为伊里丝拂去了发梢上的碎叶。
“放心,有着阿斯克勒尔留下的药,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这回的剑并不是带毒的,皮肉伤而已,几天后就能恢复。”他咳嗽了两下,但精神还算不错,“不必担心我。”
话是这么说,但是伊里丝还是不放心。
她端来清水,又拿了干净的布条,想要重新为阿奇尔包扎伤口。
伊里丝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拿那瓶从克尔曼侯爵那里拿到的药为阿奇尔处理伤口,但是一来她并不是医者,不能确定药中有没有做过手脚,二来她也信不过教会,所以还是用阿斯克勒尔的药安心些。
她小心翼翼地用锋利的铁片划开已经干了的药草糊,然后一点点为阿奇尔擦拭掉了身上的血污。
没有了灰仆仆的草药泥掩盖,伤口更显狰狞,泛白的皮肉卷起,露出了鲜红色的内里,让人看了只觉得触目惊心。而在伤口的边上,还能看到许多旧时的疤痕,大部分都不是在征战之前留下的伤口,而是在他失踪的那几年里,被乌拉尔人鞭打留下的。
以前伊里丝不是没有帮过阿奇尔处理伤口,也不是没有看到过他一身鲜血的样子。可这并不代表她会对此麻木,叠加在旧伤痕迹上的新伤就像一条鞭子,直接抽打在了她的内心。
更遑论现在,她甚至在阿奇尔的胸口看到了已经褪去,但依旧存在的烙印。漆黑的疤痕已经褪去许多,但是边角依然清晰,依稀可以看得出,是一个扭曲的狼图腾,是乌拉尔部族的图腾。
这是阿奇尔当初在亚细亚为奴为隶留下的证据。
阿奇尔显然也发现了,但他也没有解释,只是由着伊里丝帮着自己处理伤口,一声不吭,就好像自己感觉不到疼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