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肯定的,也就只有盖里奇绝对会参加。
他非常骄傲,绝对不会容许皇帝借着斋戒日的机会,抹黑教会,减轻教会在竞技赛中的存在感。
西瑞尔对此结果倒也不意外,或者说,他也无意间凑成了这一场鸿门宴。
“当初皇帝问了我和克尔曼侯爵,想让我们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举办宴会。”他坐在马车上,慢悠悠地对伊里丝说道,“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克尔曼侯爵就直接建议在今天举办。”
他们此时正坐在通向竞技场的马车上。
等到夕阳西下,太阳不再展露光辉的时候的时候,就是竞技场的篝火熄灭之时,夜间的宴会就将拉开序幕。
伊里丝挑开遮阳用的棉布,正好能够看见马车边骑着马,慢悠悠离开的流浪骑士。
比起他们的战战兢兢,那些骑士到可以算作是满载而归了。
“看来克尔曼侯爵还是没有消气。”她轻声说道,“才会建议皇帝给这么一个下马威。”
“然而皇帝也是这么想的。”西瑞尔耸耸肩,“尤其是在克尔曼侯爵的好口才下,再差的玻璃瓶都能被他说成绝世珍宝。”
“皇帝大概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看看教会里有没有卢萨斯的人吧。”开了个玩笑,西瑞尔的语气也正经了许多,“对他来说,只要能够分裂教会,扶植卢萨斯上位也不是不可能。”
“最起码比起执着的盖里奇,像墙头草一样的卢萨斯控制起来可不算太难。”伊里丝了然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但她很快就又想到了另外一层。
如果要让卢萨斯上位,好让教会内部产生矛盾分裂,那么盖里奇就又成了挡在前面的一块大石头。
只要有他在,不管是想分裂教会,还是想击败教会,都将是一件难事。
而明天,盖里奇就将在肃戒骑士以及教会的暗杀团保护下,离开格里斯坦,回到格里伦斯,继承教皇的位置。
所以阿奇尔必须在今天杀了盖里奇,以绝后患。不然下一回的暗杀,可能就要在教会的大本营里,在盖里奇的继位仪式上发生了。
想到这里,伊里丝也觉得有些无奈。
西瑞尔看到了她的表情,误以为是她想起了以前盖里奇在洛韩家族庄园干的好事,于是安慰道:“不过那也不是我们要考虑的了。”
“瑟曦斯在三天后就将举行婚礼,跟着洛兰德去往西南边地;而我们也将和她一起离开王城,去往斯图亚特的家族领地。”西瑞尔的表情中难得带了几分惆怅,也许是因为对于王城依旧有些留念,“到时候不管是教会,还是王城中的那些波诡云谲,都会和我们再无关系。”
“而且你也能去沃伦郡了。”他看着伊里丝有些讶异的表情,笑了一下,“我可记得,你曾和我提过,等一切事情结束了,我们的联姻也会成为过去式。你想自由地游历各地,去看看以前洛韩侯爵走过的地方。”
西瑞尔说的坦然,伊里丝倒也爽快的应了下来。
“是啊。”她看着逐渐靠近了的、在夕阳之中折射着桔红色光辉的竞技场,语气中也带了几分释然,“一切都会结束的。”
“很快就会结束了。”
伊里丝他们到达竞技场的时候不算太晚,只是西瑞尔要负责主持仪式后勤,自然也无法和她一起前往观众席。好在奥伦德夫人已经到了,她带着安格斯夫人坐在了老位子上,遥遥朝着伊里丝就挥了挥手帕致意。
伊里丝略略等了一下从后面走过来的瑟曦斯,先带着她去了古尔丹家族使者的位子打了招呼,然后才落座在芙劳尔的身边。
芙劳尔对待瑟曦斯的态度就像对待妹妹一样,见她来了,便简单的调笑了几句,不外乎是洛兰德夺得冠军,瑟曦斯共有荣光这种玩笑话。她说得随意,然而真的听到未婚夫被夸奖,瑟曦斯的脸上还是难掩兴奋与幸福。
很快,古尔丹家族的人就来请瑟曦斯,希望她能够坐到洛兰德身边。对此,伊里丝自然是不会拒绝。
看着瑟曦斯带着女仆离开,芙劳尔也轻松了很多。
“有她在,我总是不敢和你说一些其他的话题。”芙劳尔偷偷瞥了一眼安格斯夫人,见她正在聚精会神的观察挂在观众台边的家徽,才开了口,“你知道吗?前几日凯和我说,他出门为我办事的时候,正好撞上了皇家内卫,他们抓走了广场上表演的一个杂技团。”
伊里丝一听,就明白这是自己和西瑞尔说过的话起效果了。
但她依旧一脸不在意的表情,答道:“只是一个杂技团而已,和我们应该没有太大的关系吧。说不定可能是亚细亚派来的奸细呢。”
“凯也是这么说的。”芙劳尔凑了到她耳边,轻声说道,“但我总觉得很奇怪。皇帝抓他们,既不是因为教会,也不是因为乌拉尔,总有一些其他的理由。”
“尤其是前几天,我拜访了一次赫斯特伯爵,他也说了一些很奇怪的消息,算是给了一些奇怪的线索。”
伊里丝愣了一下。
她刚想问问赫斯特伯爵说了什么,但被号角声打断了。
身着青色衣服的乐手一边吹奏,一边走入了场内。他们的身后是举着火把的仪仗队和皇家内卫。劳伦斯走在当中,还牵着一匹白马。
奥古斯都就坐在马上,依旧是一身暗紫色的长袍。
他的权杖还在篝火后的雕塑上,所以此刻的皇帝两手空空,只有头上那顶闪耀着的皇冠,在火光的映照下分外璀璨,彰显着他的身份。
奥古斯都慢悠悠地骑着马,走到了已经又些萎靡的篝火前。
他轻轻摆手,立刻就有训练有素的奴隶抬着装在银杯里面的圣水,走到了篝火的面前。
就好像是在等什么人出现。
很快,在队伍的最后,面色阴沉的盖里奇带着不过七八名教会成员姗姗来迟,其中哈瑞尔赫然在列。
伊里丝对此感到十分意外。
虽然她知道哈瑞尔也许和自己的父亲有关系,也听闻过哈瑞尔依附于卢萨斯的传言,但她没有想到,哈瑞尔并没有选择独善其身,而是跟着盖里奇来了这一场宴会。
如果盖里奇出了意外,那么哈瑞尔也难保自身。即使能够全须全尾的回到格里伦斯,教皇也不一定会轻易原谅他。
这让伊里丝又些困惑。
但很快,盖里奇的举动让大部分的贵族更加吃惊。
他踏着贵族们的小声议论走了进来,尽管气势比不上开幕式的时候,但依旧高傲。
“为圣水祈祷吧,第二主教。”奥古斯都没有回头,平静地看着篝火说道,“三月女神已经为我们选拔出了勇士,是时候举行晚宴庆祝了。”
盖里奇罕见地没有反驳。
他从绣袍中取出配好的香料,倒入了澄净的水中,然后开始吟诵教义,从三月女神创造赫伦王国,一直吟唱到了三月女神利用弓箭击败敌人,回到森林的那一章。
哈瑞尔也跟了上来,为他递上擦手用的布巾,然后捧着圣水走到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劳伦斯走了上来,将圣水倒在了篝火之上。
要灭火,这些水只是杯水车薪。后面的奴隶们赶紧将其他加了香料的水倒了进去,将篝火熄灭。
湿透了灰黑色柴木上慢慢冒出了黑烟,将在后面立着的三月女神雕像和权杖模糊成了一片阴影。
等到烟雾彻底散去,劳伦斯亲自走到了雕塑的面前,用力拔出插在里面的权杖。
即使被烟熏火燎了大半个月,黄金制成的权杖依旧难掩其光辉。
劳伦斯将这根象征着王权的权杖用干净的布帛擦好,递到了奥古斯都的手里。
另一边,盖里奇则并没有要收回那尊三月女神石像的意味。
在篝火的炙烤之下,那尊石像已经有了裂痕,也被熏黑了不少,一点也没有了之前那副美丽动人的外表。
众人都盯着盖里奇,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盖里奇从一位肃戒骑士的腰间拔出长剑,恶狠狠地劈在了那尊石像之上。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皇帝与其他的教会成员,都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
但很快,从石雕中露出的那一份羊皮卷就说明了一切。
盖里奇走了过去,踩在还算炽热的灰烬上,抽出了那一份羊皮卷。
“石雕中的是教会的秘宝,记载着三月女神的神迹,上面会写着每一任教皇继任者的名单。”他抬头,直勾勾地望着奥古斯都,终于是露出了计划得逞后的笑容,“这一回三月女神也借着竞技赛,在这张羊皮卷上写上了她的预言。”
他打开了那张羊皮卷,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直到此时,站在一边等待授勋的阿奇尔才反应过来,盖里奇早就做好了自己会死在这一场竞技赛中的准备。
按照教会表现出来的计划,盖里奇临危受命,来竞技赛积累名望,好为日后回去继承教皇的位子做准备。然而实际上,他是奉了教皇的命令,前来挑衅皇帝,想要尽早挑起教会和王室之间的矛盾,好让王室提早动手。
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之前盖里奇的行为会如此出格,并不是因为他高傲自大,而是故意想要引燃火线,好引起这一场大爆炸。
可惜,皇帝十分沉着,也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这才引出了教会的第二步棋——让奥古斯都当众承认盖里奇的身份。
因为这张无人注意到的羊皮卷,现在盖里奇教皇继承人的身份也算是公之于众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会是下一任的教皇。要是他能够活着带着这个天选的头衔回去,配合上教皇的铁腕,教会里的其他声音就能被压制下去,盖里奇顺利继承一切并不会掀起波澜。
但要是他真的死在了格里斯坦,死在了骑士竞技大赛期间,那么教会也能以此为借口,宣称王室对三月女神不忠,然后就像之前发生过的远征失败一样,再一次对王室发起挑战。
一切都会回到第一步棋,赫伦王国的内战难以避免。
而且如果不考虑盖里奇自己的生死,仅仅对于教会而言,他们不会损失太多。教皇也未必没有其他合适的棋子,更何况他也还算强壮,再活个十几年,培养一个新的继位者,并不是什么难事。
教会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王室未必。
这恰恰是奥古斯都最不想见到的。
盖里奇将羊皮卷递给了劳伦斯,然后面带微笑地看着奥古斯都,想要等待他的反应。
他很好奇,此时此刻,面临两难选择的皇帝,到底会怎么做。
看台上,克尔曼侯爵捏紧了拳头,他认识到自己被当作枪耍了。
同时,西瑞尔也敏锐的认识到,这一回,王室恐怕要吃大亏了。斯图亚特家族想要顺利离开王城,恐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此时的奥古斯都,一定会调用所有能用的力量,阻止事态恶化。
他下意识地望向了伊里丝,想要看看她的反应,却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站在竞技场内的阿奇尔。
阿奇尔倒是面上不显。
就好像他根本不知道这会为他接下来的计划带来多大的狂风骤雨。
奥古斯都静静地看了盖里奇几眼,很快就转过了头去,将羊皮句丢入了尚有余温的灰烬之中。
“既然如此,那就是三月女神的引导了。”他语气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被算计后的怒火。
天边,那一轮弯月已经悄然出现。
“诸位,与我一同进宫参加庆祝晚宴吧。”奥古斯都掉转马头,对着贵族们大声说道。
“竞技赛闭幕式结束了,是时候享受胜利的喜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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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暗夜
皇宫的摆设布置与以往举行庆祝晚宴时并无太大区别——流水淙淙的小溪绕过沟渠,汇入位于皇家花园最中央的喷泉里。周围都是精心修剪过的低矮灌木,夹杂着朵朵盛开的白色玫瑰,看起来分外的典雅。
在花园大道的尽头,就是灯火通明的宴会厅。精致高挑的蜡烛台摆满了整间屋子,厚重的纱幔遮住了外面仆人们好奇的窥探,只有参加的人,才有可能知道之后即将发生的一切。
伊里丝跟着人群慢慢走了进去,瓦尔基里乔装打扮成洛韩家族的旁系,跟在她的身后。不远处,芙劳尔正和古尔丹家族的使者相谈甚欢,顺便帮着瑟曦斯拒绝了好几个不怀好意的贵族夫人的邀约。
她回头,有些担心地望了一眼不远处伊里丝,得到的是好友宽慰的眼神。伊里丝猜得到,凭借着芙劳尔的人脉,她不难得到相关的消息,只是碍于家族,不能主动出手相助而已。她能做的,只有帮忙带走瑟曦斯,防止她被一同卷入这场动乱之中,顺便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
伊里丝对此是感激的。
“到时候你就找个借口出去,芙劳尔身边的侍女会找机会带你去阿奇尔那里。”伊里丝轻声对瓦尔基里说道,“告诉阿奇尔,不要相信皇帝的承诺,不要动手。”
瓦尔基里点点头,默默地把自己埋在了人流之中。
他们看着攒动的人群涌入宴会厅,看着衣冠楚楚的主教与贵族们碰杯饮酒,看着象征着皇权的暗紫色长袍,最终与第二主教的红色长袍相叠。
盖里奇带着微笑的面具,走到了皇帝座位边,象征着仅次于皇帝的尊贵位置。而皇帝并没有急着到来,他让劳伦斯将象征自己的披风放在了椅子上,告诉众人,在他祷告完后,马上就会到来。
众人交口称赞皇帝的虔诚,就好像看不见王族与教会之间势如水火。
伊里丝远远望着,一言不发。
西瑞尔负责举办这一次的宴会,他此刻并不在宴会厅里,而是在议事厅里。等待授勋的骑士冠军与其他公爵们也在那里交谈,有的是为了拉拢新贵,有的则是为了探听皇帝的心意。
至于阿奇尔,作为等待教会授勋的领主,他应该就在离宴会厅不远的休息室里。
希望瓦尔基里能及时将自己的口信带过去。
在皇帝还未到来的时候,宴会厅里总是充斥着贵族之间的高谈阔论。伊里丝的身边也不例外,有几位贵族夫人主动靠近,递出了希望与斯图亚特夫人进一步联络感情的意愿。
和以往一样,伊里丝连消带打,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反正马上家族就要离开王城,这些关系留不留的,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无意中却瞥见了从宴会厅后绕过来的第四主教。
哈瑞尔还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偶尔会和一些贵族聊天。他的语气并不热切,说的话也不多,倒是渐渐让很多贵族放弃了通过他来讨好教会的想法。
他独自一个人走到了宴会厅的角落里,也没有和其他的教会人士站在一起。
伊里丝见此,不动声色地推走了那几位贵族夫人,借口自己要去寻找西瑞尔,主动走到了哈瑞尔的身边。
哈瑞尔对此一点也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