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一下,对伊里丝说道:“好久不见,洛韩领主。”
他的眼神温和,却总给伊里丝一种错觉,好像他在透过自己,看别的人。
联想到那枚破损了的徽章,伊里丝笃定,他是在怀念自己的父亲,墨提斯·洛韩。
“是啊,好久不见。”她答道,“可惜……我与我的父亲长得并不相似。”
这话倒也不假,因为继承自母亲的那一头红发,如果只是粗略地瞧上一眼,没有几个人能看出她和洛韩公爵在外貌上有相似的地方。
“但您和他一样聪明,”哈瑞尔答道,“而且您与他一样,都看的很清楚。”
伊里丝没有想到哈瑞尔会这么回答。
“可我总比不上我的父亲。”她轻声说道,“父亲博学多才,教导了许多的学生。就连阿奇尔,也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
“只是……他也算不上父亲最骄傲的学生。”伊里丝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哈瑞尔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以前他曾和我提到过,他有一位学生,就像智慧之神在水中的倒影一样,睿智博学。可惜他并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心里想的只有研究草药学。父亲视他如亲子,二人经常通过信使联系。可惜后来一场大火,父亲去世,我也失去了联系那位信使的方式。”
哈瑞尔微微抿了一下唇角。
“我也记得,以前他还在洛韩庄园求学的时候,曾经因为一次意外,导致手腕上留下了伤痕。”伊里丝慢继续道,同时看着从帷帐后慢慢走来的奥古斯都,“也不知道那么久过去了,那道疤痕是否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
奥古斯都走到了主位上坐下,而在他左边的盖里奇也远远朝着哈瑞尔的方向瞟了一眼,大概是在要他过去一通落座的意思。
“那我就不知道了。”哈瑞尔整理了一下衣袖,露出了手腕上那一道浅浅的痕迹,“时间流逝,总会给人留下改变的印记,但也总有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不是吗。”
“上次见面,我送了您我的得意之作。”在离开前,他似是无意地提起,“说不定,很快您就能用上它了。”
他朝着王座的方向走去,留下伊里丝独自站在角落里。
她摸了摸自己的蓝宝石婚戒。
“的确如此。”她自言自语道,“总有些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等到伊里丝回到座位坐好,瓦尔基里也已经从休息室回来了。
她不太自在地拉了一下腰间绑得紧紧的腰带,尽力模仿着周围贵族夫人们说话时喜欢用扇子遮挡的动作,对着伊里丝轻声说道:“我已经告知领主了。他让我转告您,不必担心,他也并不打算动手。”
听到这个答复,伊里丝心里稍安。
王座之上,奥古斯都正说着慷慨激昂的陈词。伊里丝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心里想的,只有要如何才能帮助阿奇尔从这次的陷阱里脱身。
伊里丝总觉得,即使阿奇尔不愿意,皇帝也依旧会有后招。这个机会太过难得,他也不可能轻易放过。
更何况,阿奇尔就是他准备好了的替罪羊,要是没了他,那么那一块与亚细亚接壤的重要关口,也会成为奥古斯都直接控制下的。
想到这里,伊里丝就训了个借口,等到皇帝演讲结束后直接离开了宴会厅。
她想要去看看,能不能去和西瑞尔商讨一下,制定一个更周密的计划出来。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还没能走出宴会厅,就恰好碰到了也在走廊里散步的洛兰德·古尔丹。
洛兰德对于伊里丝的态度一直都是非常尊敬的,不仅仅是出于瑟曦斯的缘故,也是因为洛韩公爵。他一直敬仰洛韩公爵,
“洛韩领主,您怎么来了?”他主动迎了上去,语气里略带讶异,“这里……是骑士们休息的地方。”
“我只是随便走走。”伊里丝答道,“里面有点闷,而且西瑞尔也不在,我想找他。”
“斯图亚特伯爵被内卫长叫走了。”听到这个解释,洛兰德也没有怀疑,“大概是有些其他的事情要安排他去做吧。”
“是这样啊。”伊里丝装作了然的样子,但是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对了,瑟曦斯就在宴会厅里,她正在和芙劳尔一起坐着,你可以去找她。这个宴会对我们而言……总是有些无聊的。”
洛兰德表示理解的点点头。
然后他就说有一样礼物,希望能让伊里丝帮忙带给瑟曦斯。
“那你还是亲自给她更好。”伊里丝好不容易从宴会厅中找到机会出来,可不想轻易浪费,那怕找不到西瑞尔,她也希望能够和阿奇尔直接对话,“你们都订婚了,总得有一些交流感情的时候。”
被伊里丝这么一说,即使是洛兰德,也难免有些扭捏。他思考片刻后就答应了下来,穿着一身铠甲去了宴会厅里寻找自己的未婚妻。
看着洛兰德离开的背影,伊里丝稍稍松了一口气。
得益于小时候经常进攻陪伴表姐凯瑟琳,她对于皇宫的大概布局还算熟悉。只需要避开可能经过的仆从和侍卫,她就能顺利达到宴会厅后的休息室。
但是等走到门口,伊里丝才意外发现,休息室里空无一人。不光光是阿奇尔,就连布劳特也不在。
她走入房间里,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房间里除了待会儿授勋需要的铠甲武器,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除了几张桌子椅子,整个房间看起来就是空荡荡的。
伊里丝回想起刚刚洛兰德说的话,顿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皇帝叫去了阿奇尔他们,影应该就是要求他们此时必须下手。
不久之后,就会是授勋仪式,自己已经来不及去找阿奇尔了,只能通过其他手段来转移黄碟注意力了。
想到这里,伊里丝决定离开房间,她要去找哈瑞尔,从教会这方面入手,保住阿奇尔。但这时候,她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一步一顿,明显是训练有素的侍卫或者骑士。
这个时候如果出去,只会让自己变成怀疑对象。迫于无奈,伊里丝只能临时躲在了厚重的窗帘帐幔后面。
她屏住呼吸,希望来人不要发现自己。
然后,她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响,还有皮带搭扣解开的声音。
这让她越发不安。
好在那人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房间里,只是在专心致志地做好手中的工作。很快,房间里就安静了下来。
伊里丝能够听见粗重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徘徊。
那人不知为何,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开始研究房间里的其他东西。
他离伊里丝藏身的帷帐越来越近。
伊里丝咬紧下唇,右手却已经摸上了瓦尔基里给她的匕首。
好在很快房间里就来了其他人。
是阿奇尔。
他嘲讽地对来人发泄了一通,把人轰出了房间,然后直接关上了房门。
随着砰的一声,伊里丝悬在半空中的心也一起落了下来。
她直接拉开了帷帐,与一脸错愕的阿奇尔撞到了一起。
“是我。”她一把拽住了阿奇尔的绶带,压低声音说道。
第36章 偷梁换柱
阿奇尔下意识地背对门口,将伊里丝彻底拢在了自己高大的身形之后。
他朝着布劳特使了一个眼神,后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房间,走到了门外叫住了侍卫,说是在之前的授勋铠甲上发现了破损的痕迹,要求他们为自己拿来新的铠甲。
侍卫们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去做了。
而布劳特也就留在门口警戒,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你怎么会在这里?”阿奇尔紧紧地攥住了伊里丝的右臂,眼神中写满了不放心,“之前的计划书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要是让劳伦斯发现了伊里丝在这里,即使她是洛韩公爵的女儿,皇帝也不会有任何顾念旧情的想法,说不定还会将她一并囚禁,怀疑斯图亚特家族也勾结其中。
那么他们之前为了将各自的家族撤出王城而做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
想到这里,阿奇尔总是有些生气的。
他捏着伊里丝的手用力有些大,让伊里丝吃疼。
但她也只是轻轻地拉住了阿奇尔的披风衣带。
“我知道的,但是计划总比不上变化。”她平静地解释道,“皇帝对铠甲动了手脚,他们可能还是想动手。”
此时此刻,看着伊里丝依旧坚定冷静的表情,阿奇尔才相信,她算得上是有备而来。
伊里丝轻轻拍了一下阿奇尔攥着自己的手:“让我过去看看铠甲。”
阿奇尔这才回过神来,松了手。
他们走到了木架前,银制的授勋铠甲整齐地挂在上面,在铠甲边缘还挂着金色和银色的绶带,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机关。
伊里丝回忆起刚才的声响,便要伸手朝着铠甲上的皮带摸去。
阿奇尔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我来。”
伊里丝点点头。
他一路摸索,在铠甲可脱卸的右手手甲上发现了机关——原本应该平整的腕甲上多了一个小凸起,敲了几下,就能发现里面有回响,应该是装好了的药粉。
阿奇尔将这一块臂甲一同连着穿戴了上去,研究了一下,然后稍稍扭动了一下手腕。
随着他手的动作,隐藏着的机关终于是露出了它的作用:手甲间飘出了几不可查的白色粉末,落在了暗色的地毯之上。
阿奇尔与伊里丝对视了一眼。
“看来,即使我不想动手,皇帝也有其他办法。”他看了一眼那些粉末,语气略带嘲讽,“估计待会儿布劳特问他们要的那些铠甲,大约也是动过手脚的了。”
伊里丝拿起了放在房间里的茶杯,泼了一杯水上去。很快,地毯上就冒出了几缕白烟,原本暗色的绒毛地毯上也被侵蚀出了一小块。
是蛇毒混合其他草药才能制成的珍贵毒药。
她顿时明白了皇帝的想法。
皇帝不知为何,已经下了决定,即使要冒着与教会开展的风险,也要提早动手,解决盖里奇这个能让教会稳定下去的棋子。
“我们必须把药换了。”伊里丝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那枚蓝宝石婚戒,“不然到时候盖里奇死了,你肯定逃不过教会的追责。”
她扭开了那块宝石,露出了戒托下的一小撮白色药粉。
“这是哈瑞尔给我的,是杜鹃花提炼出来的药粉,阿斯克勒尔看过了,没有问题。”她说得很快,生怕时间来不及,“这药吃下后会让人昏迷,陷入假死,过一段时间就能醒过来。”
伊里丝没有把剩下的话说明白,但是阿奇尔也已经能够明白她的意思。
只要盖里奇不是死在仪式上,就没有人能够有证据说明他是被王城的人暗杀,教会自然也没有了开战的由头。虽然之后他们可能要面对皇帝的怒火,但是总比直接成为替罪羊,成为引发内战的导火索要好得多。
而且,盖里奇昏迷着回到了教会,比他死着回去更好。不管是等待一个不知道何时会醒来的人占据着教皇继承者的名号,还是另选新人重新培养,都会让教会内部产生分歧。
到时候,可能皇帝还不需要动手,教会内部盘踞着的各方势力就能先乱了起来,给王城足够的喘息与准备的时间。
“我知道了。”阿奇尔从伊里丝指尖褪下那枚戒指,拿在手里,“你先离开这里,我会想办法调换药粉。”
伊里丝犹豫了一下,她本来是想帮阿奇尔调整好机关再离开的。
可偏偏此时,门外传来了走路的声响。皇家侍卫们拿回了新的铠甲,正在和布劳特交谈,而且大有走到休息室进来看看的意图。
阿奇尔没有给伊里丝思考的时间,他直接把人推到了门后,主动打开了房门。
布劳特也没有想到阿奇尔会来这么一出,也是一愣。他连忙走到了阿奇尔身边,和他并列站在了走廊之中。
“这铠甲质量有问题。”阿奇尔直接走了过去,指着刚刚穿戴好了的臂甲,同时挡住了侍卫们探究的目光,“这里是生锈了吗?我穿的时候都动不了了。就连佩戴的绶带都有破损!你们是想让我当场出丑吗?”
他话说得生气,语气也冲,吸引住了大部分侍卫的注意力。他们连忙道歉,同时将新拿来的铠甲递给了阿奇尔和布劳特,同时提出要帮他们穿戴。
阿奇尔依旧装作很不满的样子,拒绝了他们的请求,直接一把抢过铠甲,回到了休息室,当着侍卫们的面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看到领主如此生气,那些侍卫们也不太方便继续留在这里,只能离开了休息室附近的区域,生怕自己再被阿奇尔抓住痛骂。
而休息室内,阿奇尔和布劳特尽快说明了情况。精于铸造的布劳特很快就找到了机关的关窍,成功调换了藏在里面的粉末。
只是他也发现,房间里的两套铠甲,只有留给阿奇尔的那一套铠甲才有问题。他告诉了阿奇尔这个问题,得到的是阿奇尔一声冷笑。
“看来皇帝大概是想让你代替我的位置了。”他毫不在意地说道,“那也不错,到时候你正好能和亚历克斯带着其他人撤出王城,回到关隘,就算交出一部分权利也不要紧,商贸线路都是我们的人,余晖也已经回到关隘了,他没有办法影响城内的局势。”
“那你呢?”布劳特连忙追问道,“你要是真的被皇帝陷害了,就出不了皇宫了。”
“我有办法。”阿奇尔答道,“只要盖里奇不死在皇宫里,我就能回去和你们汇合。”
乘着阿奇尔和布劳特拦住侍卫的时候,伊里丝偷偷地从门后溜走了。她借道绕到了花园,正好碰上了在花园散步的安格斯夫人。安格斯夫人见她这副样子,自然也猜到了自己的学生做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但她也没有拆穿,只是笑眯眯地朝着伊里丝打了招呼,然后带着她回到了喷泉边。
“刚刚瑟曦斯身边的女仆来找过我,”安格斯夫人帮着伊里丝收拾了一下衣服下摆,貌似无意地说道,“她说瑟曦斯有事儿想找你,但是你不在,反而是洛兰德来了,还送了瑟曦斯一条项链。”
“我想着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说你和我要讨论婚礼的细节,把她打发走了。”她朝着伊里丝笑笑,话语间却意有所指,“我总觉得,过一会儿西瑞尔可能就要来我这里找你了。”
伊里丝心知这是安格斯夫人在提醒自己,瑟曦斯身边的那个女仆不太对劲。
她联想到了之前晚间那一次利兹的突然到来,想到了不久之前庄园里毫无成果的排查,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底。
也许和西瑞尔想的并不太一样,那个暗线并非是皇家或者其他贵族的,而是来自于一个他们并不知晓的势力。他们的目的并不明确,但的确会成为潜在的威胁。
最起码要在瑟曦斯婚礼之前,将那位女仆控制住,以防她借用瑟曦斯的名义,做出伤害家族、伤害其他人的的事情。
“谢谢您。”她郑重地朝着安格斯夫人说道,“您帮了我一个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