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德,你是不是在教会呆了太久,所以眼里看到的也只有教会那群人了?”奥古斯都讽刺道,“你自己看看吧!”
他将抽屉里放了很久的一些草纸扔到了哈瑞尔面前。
哈瑞尔一张张看去,脸色越来越凝重。
“赫伦王国的敌人从来不只有教会。”奥古斯都起身,走到了书桌后的窗台,望向了窗外,看向了人群簇拥的皇家园林。
今日是洛兰德迎娶斯图亚特家族旁枝瑟曦斯的日子,在古尔丹家族使者的请求下,皇帝答应了让他们借用皇家的园林,作为庆祝宴会和婚礼仪式举行的地方。
花园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而在贵族们看不到的地方,暗流涌动,阴暗丛生。
“除了教会,在西南地区的部族们也和渴望独立;亚细亚的乌拉尔人已经做好了卷土重来的打算;就连已经习惯了风雪侵扰的缇坦,都开始觊觎赫伦丰饶富庶的北边平原了。”奥古斯都望向被他挂在墙上的地图,语气中掩盖不住焦虑与担忧,“和他们比起来,教会只是最小的问题。”
“只要教皇一死,我就能推你上位,教会甚至都不会成为太大的问题。”他走到哈瑞尔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克劳德,你别忘了,当初你选择参与洛韩伯爵提出的计划而放弃自由,为的究竟是什么。”
哈瑞尔拍开了他的手,闭了闭眼。
“老师说过的话,我比你记得清楚。”他答道,“只是你的做法……我并不认为那是对王国更好的选择。”
奥古斯都心下叹气,但也不再多做解释。
自从他在洛韩公爵的介绍下,认识了哈瑞尔之后,他就很清楚地认识到,除了哈瑞尔,没有人更适合担任教会的暗线。
也没有人比他更偏执,更执着于墨提斯留下的一切遗产。
“当初你故意对我隐瞒了老师的消息,让他赴死,让整个洛韩家族分崩离析,为的是不再让教会怀疑你作为傀儡的用处,好顺利上位。”哈瑞尔冷声道,“你为了让我更加能够获得教皇的信任,杀了那位负责联系、能够证明我身份的信使,断了我的后路,迫使我不得不在教会艰难求生,甚至杀人求活。”
“这也是老师的计划吗?”他嘲讽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昔日的好友和恩师都能作为棋子抛弃,这就是王的气量吗?”
“如果要坐稳王位,需要我这么做,那我的回答就是肯定的。”奥古斯都在哈瑞尔的连番嘲讽下,终于有些动怒,“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
“为了这个莫名其妙落到头顶的王冠,牺牲一切!”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大概是因为怒意攻心,奥古斯都不住地咳嗽起来,他伸手扶住了矮柜,整个人都因为胸口的疼痛伛偻了起来。
他拼命地喘着气,才勉强站住了。
此时哈瑞尔才发现了奥古斯都不太正常的唇色,还有华丽服饰下苍白到无力的身躯。
他走到了奥古斯都的身边,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翻过来,发现了在皮肤之下犹如蜘蛛网一样逐渐散开了黑色纹路。
“什么时候开始的?”哈瑞尔扶着奥古斯都去沙发上坐下,又从腰间翻出了另外一个药瓶,让奥古斯都服下。
奥古斯都一口饮尽。
药水极苦,却能让他胸口的疼痛缓解很多。
“上次刺杀之后。”他答道,“教会为杀手团打开了大门,他们在刺杀的刀上抹了亚细亚特有的毒药,我问过庇阿斯了,那是比蛇毒还要阴毒的药物,无人能解。”
“所以上次你才会怀疑教会的背后还有其他势力。” 哈瑞尔皱着眉,“你需要尽快肃清教会,然后排查他们的势力范围。”
“不仅如此,”奥古斯都摇动了手铃,叫了侍卫送水进来,“我还有其他证据,能够证明那群人已经在行动了。”
他指的就是上一会劳伦斯直接抓捕了的那一群表演杂技的异乡人。
“他们之中不仅仅有乌拉尔人,还有许多亚细亚的小部落和其他地区的人。”奥古斯都疲惫地说道,“我不知道……那股势力究竟会牵连到多少贵族与领主。”
“而我可能……也没有逐一将他们揪出来的时间了。除了你和劳伦斯,唯一还算用得上也就只有阿奇尔了,我不会轻易动他的。”
哈瑞尔沉默了片刻,道:“那你也不应该独自动手。”
“我会想办法替你处理教会的事情,”他快速说道,“我会让教皇尽快相信,盖里奇的昏迷是不可逆转的意外,让他推卢萨斯上位,举行典礼。”
奥古斯都点了点头:“好。”
“至于你的伤势……我会尽量去寻找解毒的办法。”哈瑞尔起身,叫了等候在门外的劳伦斯进来,“你最好活着,活到我们能够完成老师的计划,将赫伦王国延续下去。”
奥古斯都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花园之中,伊里丝正和安格斯夫人坐在树荫之下,看着贵族小姐们翩翩起舞。
在刚刚的仪式结束过后,瑟曦斯就登上了离开皇宫的马车,与洛兰德一同踏上了去向古尔丹家族领地的路。
“舍不得吗?”安格斯夫人端着茶杯,轻声问道,“我也很喜欢那姑娘。”
“她总有嫁人的一天。”伊里丝问侍女要了一小块帕子,将指尖黏腻的果酱擦了去,“而且洛兰德会对她很好,我并不是很担心。”
“等到之后有空了,我也许也会去西南的边地看看她。”
安格斯夫人挑了挑眉:“看来你已经准备好离开王城了。”
“是啊。”似乎是想起了前几日农庄里的一片混乱,伊里丝也笑了一下,语气中带了几分抱怨和无奈,“只是有很多人并不想走。”
“那你也不可能阻拦他们。”安格斯夫人也不意外。
王城的繁华与富庶是太多人渴求了一辈子的。让他们放弃这里优渥的生活,转而到人生地不熟的新地方生活,总是太过困难的抉择。
“他们想要留下来,那就留下来吧,只是洛韩家族不会再为他们提供庇护了。”伊里丝低头,看向了裙摆边那一小簇颤颤巍巍的雏菊。
就像自己一样,她想,终于是摆脱了其他灌木的笼罩,开出了属于自己的花朵。
“那西瑞尔呢?”放下茶杯,安格斯夫人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和他的婚姻关系……难道要作废。”
伊里丝点点头:“这是自然。”
“我与他本来就是单纯的盟友关系,现在两个家族都能从王城全身而退了,那自然也不用再继续那一纸合约了。”她解释道,“早在几年之前,我就有让族人去沃伦郡购置土地,开设商队,他们做的很好,挣到的钱足以让所有族人都能温饱。”
“你做到了洛韩公爵希望你做的。”安格斯夫人笑着拍了拍伊里丝的肩膀,“他也想离开王城,可惜做不到。”
提到父亲,伊里丝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也有些低落。
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主动和安格斯夫人告别。明天下午就是她启程离开王城的时候,是时候回去做些准备了。
而且她还得和阿奇尔提前说一声,这样万一到时候他们也要回到关隘,自己说不定也能在路上帮些忙。
和其他贵妇告别后,伊里丝沿着熟悉的小路,准备离开王宫。
她走到了马车前,却意外地看到了也正好出宫了的哈瑞尔。
他独自一人,身边没有一个教会的人跟随。
哈瑞尔也看到了伊里丝。
他朝着她温和地笑了一下,指了指马车上的雄鹿家徽,然后行了一个礼。
那是学生对于老师的礼节。
伊里丝顿时停下了脚步。
她快步走到了哈瑞尔的面前,趁着四下无人注意,告诉了他洛韩公爵的衣冠冢所在的位置。
“父亲也许也很想念您,克劳德先生。”她轻声说道,“我会带着家族离开王城,去沃伦郡。”
“如果您愿意来的话……洛韩家族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
第39章 分离
在书房中的争吵与婚礼上的热闹都没有影响到阿奇尔,他留在了梵西山庄,闭门不出,连劳伦斯来了也不去见,只宣称自己在竞技赛上遇到的伤势还未恢复,需要修养。
他更像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舞台上的皇帝、教会主角还有贵族们迎来送往。
这也是他想要的结果,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处理来自关隘的事务,还有亚述公爵提供的情报。
这一次竞技场的事情结束之后,皇帝的下一步应该就是要针对教会,针对他们马上就要到来的三月祭典。
亚述公爵在情报里提到了边境蠢蠢欲动的乌拉尔军队,也提到了即将到来的三月祭典。
他希望阿奇尔能够提醒皇帝,不要亲自去格里伦斯以身犯险,也希望阿奇尔能够尽快回到边地,为冬日的战争做好准备。
阿奇尔看着亚述公爵的来信,看着信中暗含焦虑的措辞与内容,陷入了沉思。
在这场为三月女神的祭典上,不仅会选出下一任的教皇,还需要邀请皇帝,好让这位教皇获得王族的认可,顺利述职。
这是个很老的传统了,是在赫伦王国刚刚建立,作为教会领导者的教皇和他作为皇帝的弟弟一同定下的规矩。双方的领袖必须在这场仪式上共同出面,象征着王权和教权的合作统一。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教会不再和王族是一条心,这场祭典也逐渐变成了赫伦王国内有名的血色祭典。
皇帝和教皇,总归只能活一个。
在过去的五十年里,现任教皇格里高也正是这么扶植起了三位傀儡皇帝。
而自从奥古斯都上位,赫斯特家族与亚述公爵亲自护送他们杀出祭典重围的时候,这一项规律终于是被打破了——教会一手遮天的局势被打破了,奥古斯都在洛韩公爵的帮助下成功摆脱了来自于教会的桎梏,成为了掌握了实权的皇帝。
这让教会感到了危险。
他们不敢和掌控东边边境,拥有着大批军队的亚述公爵对立,只能将怒气倾泻在了赫斯特家族上;同时,他们也将传承了百年的洛韩家族视作劲敌,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洛韩公爵的智慧与远见将会成为奥古斯都削弱教会强有力的武器。
正好此时,亚细亚的乌拉尔部落再一次来犯,亚述公爵因为投身于边境战争而无法为远在王城的皇帝提供支援,而身为文臣的墨提斯·洛韩也没有教会那样强大的势力网,从鼓吹远征的教会手下保护住羽翼不丰的皇帝。
在教会与老牌贵族们的簇拥下,皇帝与墨提斯不得不同意将远征作为镇压边境侵犯的手段。
这就是教皇为了除掉墨提斯与其他支持王族的贵族的第一步。
他需要一个名头,来让王族元气大伤,进一步失去贵族们的支持。毕竟还是有许多新贵族对教会独断专行的风格很不满,在暗中支持皇帝,给教会制造麻烦,其中也不乏斯图亚特家族这种两边都有一些关系的老牌贵族。
教皇想让皇帝成为没有依仗的孤家寡人。
其实远征军的开头几役还算顺利:在墨提斯的巧妙安排和亚述公爵的暗中帮助下,远征军的确顶着来自于教会的压力,驱逐了一部分来自于乌拉尔的军队,夺回了一部分土地。
但这只是教会故意给远征军尝到的甜头而已。
他们已经和乌拉尔王达成了协议,割让边地的一部分领土,作为他们帮助教会消灭那群骑士和士兵的报酬。
在教会故意通过斯图亚特家族的商队送出情报之后,原本节节败退的乌拉尔骑兵也逐渐反败为胜,开始抢夺土地。
阿奇尔所在的部队,正是在一次守城战中,因为教会的背叛行为,而付出了血的代价。
他也因此沦为乌拉尔的奴隶,被掳到了亚细亚,与洛韩公爵失去联系。
而这还满足不了教会的胃口。
一系列的远征失败后,教会终于露出了一直藏着的獠牙——他们在三月祭典上公然宣称,是墨提斯·洛韩背叛了皇帝,背叛了三月女神的指引,从而导致了远征的失败。
他们的证据来得太快太急,同时也引发了赫伦贵族们长久以来对于皇帝要改革、要与教会对立的不满,进一步加剧了皇帝与贵族们的割裂。
但是这还不足以让皇帝放弃洛韩公爵,放弃这位亦师亦友的宰相。
而真正置洛韩公爵于死地的,是乌拉尔王送来的议和信。
乌拉尔的王主动提出,愿意还给赫伦王国一半的土地,交换条件是洛韩公爵的性命。
这封信是教会的红衣主教盖里奇在祭典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从乌拉尔使者的手中拿过,并且当中宣读的。
这封信一出,结合了之前教会散播的有关远征的留言,彻底点燃了普通民众的怒火,让贵族看到了更多的利益。
民众需要洛韩公爵的死亡来安抚,他们想回到自己的家乡,也想要远征失败的“罪魁祸首”来付出代价;而贵族们则觊觎着洛韩家族的遗产和地位,同时也在教会开出的丰盛条件下纷纷倒向了教会。
期间,教会还不忘煽风点火,好让这股愤怒燃烧得更加旺盛。
要么奥古斯都被逼下位,教会能够树立另一位傀儡皇帝;要么洛韩公爵死亡,王城之内再无能够压制住教会的人。
这是教会给自己设下的双赢局。
最终,为了稳住得来不易的局势,为了让赫伦王国能够更加长久的延续下去,为了让皇帝继续自己的计划,墨提斯欣然赴死,用自己的性命为皇帝堵住了王座下已经动摇了的根基。
他的死亡带来的不仅仅是洛韩家族的落寞,同时也为皇帝带来了转机。
这就是当初阿奇尔从破面、从斯图亚特家族、从史图尔·霍夫曼口中、甚至从哈瑞尔那里得到的真相。
他的老师,伊里丝的父亲,墨提斯·洛韩公爵,不得不死的真相。
同时也是远征的真相。
闭了闭眼,阿奇尔摇动手铃,叫仆人给他送一些安神茶来。
真相在数十年后,被他用碎片的方式慢慢拼起,可他并非对此全然不知,只是不敢去相信。
时至今日,他依旧会为那位睿智老人的坦然赴死而感到悲哀。如果不是因为教会,边地的民众不会流离失所,而洛韩公爵也能看到伊里丝成婚,看到在亚述公爵和自己努力下,逐渐平静下来了的边地。
冒着热气的茶水带着柠檬的香气,慢慢让他被回忆勾起的心绪平稳了下来。
他揉了揉额角,觉得还是得进宫一次。
不仅仅是因为亚述公爵的请求,更因为皇帝的确太过冒进,会让整个计划都失败。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离开房间,就正好看到了主动走进来了的亚历克斯。
亚历克斯原本打算提早启程,先一步跟随余晖一同回到关隘,顺便召回散落在大陆各处的情报网和商队,好为接下来的硬仗做准备。
只是这几日因为盖里奇的昏迷,王城的出城口检查严密了不少,他要带着情报独自离开有些困难,便干脆留了下来,准备和阿奇尔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