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哈瑞尔当不成盟友,那也至少不能成为盖里奇的主力。
而这一回,哈瑞尔带回来的结果着实让他吃惊。
他并不觉得哈瑞尔站在自己这里,但是一切却朝着向他有利的方向发展了。
这既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
好在自己登上教皇宝座上的最大的障碍已经被奥古斯都清扫掉了,坏在盖里奇没有死,他昏迷着回到教会,只会引起教会内部的矛盾,而自己作为最大利益的获取者,更容易被集火。
而偏偏,作为当事人的是哈瑞尔,一个曾经在盖里奇还占有绝对主导地位的时候,就帮过自己的人。
他对这件事情的解释,会很大程度上影响教皇对自己的判断和评价。
所以卢萨斯准备和哈瑞尔先摊牌,希望他能够和以往一样,为自己稍微说几句好话。
即使他并不确定哈瑞尔是站在自己这一边,但卢萨斯也坚信,哈瑞尔需要他的支持,好为自己在这一次的事件中开脱。
卢萨斯的盟约邀请来的热切,哈瑞尔也答复得很快。
他答应了卢萨斯的请求,但并不要报酬。
“我需要的并不是这个, ”哈瑞尔在给卢萨斯的具体回复信中如此写道,“我只想要您的一个承诺,承诺在您登机后,我能一直拥有调动暗杀团的部分权力。”
这个要求来的让卢萨斯摸不着头脑。先不说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能够成功继位,获得调动暗杀团的权限,就算他真的成了教皇,他也不一定会兑现承诺。哈瑞尔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而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但是哈瑞尔的确这么做了,甚至没有问他要任何证明。
而很快,卢萨斯就明白了为什么哈瑞尔敢这么选择。
因为教皇没有给他任何的选择,也没有给哈瑞尔任何的选择。
最后那场与教皇的会面来的极其朴素且漫不经心,就连已经习惯了教皇老谋深算的哈瑞尔,也没有想到他会选择在这样的一个时候,差点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
作为教会的都城,格里伦斯有着数不胜数的教堂。信教的民众会按时去教堂里聆听主教们讲解教义,参加祷告,然后进入忏悔室,对着坐在对面、却被布帘遮住看不见面容的修士忏悔自己的罪责,以换取三月女神的原谅。
原本这个月举行的大型教会应该是由盖里奇担任讲解者,但是因为他尚在昏迷,而卢萨斯又以自己还有商队的事情要处理推脱,最后这个责任只能落到了哈瑞尔身上。
说实话,作为崇尚真理、喜欢探究事物及其本质的墨提斯·洛韩的学生,哈瑞尔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场合——尤其是当他随口一说,却博得讲座下站着的那一大片倾慕与佩服的目光的时候,他只觉得悲哀。
教会的宣扬不仅仅蒙蔽了他们对于未来的期许,同时也改变了他们对于真实世界的认知。信封教会的民众总觉得,只要祷告就能获得好运,而结果往往事与愿违。
知道那时,他们才会发现教会不过是欺骗者,但为时已晚。
看多了这种事情,有时候就连哈瑞尔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同时接受了教会那一套东西和洛韩公爵曾经教过他的一切。
到了夜半时分,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是被硬生生割裂了开来。
一半看着自己在对人说鬼话,另外一半则是试图在自我谴责中获得一些卑微的道德感和救赎。
这次哈瑞尔宣讲的正好是教义的开头一章,讲的是三月女神如何帮助一个名叫赫伦的骑士打败了来自于被北边的妖魔,来自亚细亚的骑兵,建立了属于他们的赫伦王国的故事。
像以往一样,哈瑞尔的用词优美,语调平和,带着教徒们走入了那个虚假的世界,就连第一次被父母带来听宣讲的小孩子,也免不了在他充满了宿命感的讲述中,主动相信了教会的谎言。
教会的宣讲大概会持续一个上午,等到第一章讲完,太阳已经挂到了半空。
哈瑞尔喝了口水,示意教会的神父与小主教接手接下来的祷告仪式。他自己则是走进了狭小的忏悔室里。
现在并不是忏悔室的开放时间,他可以独自一人呆在这里,直到黄昏。
哈瑞尔将自己蜷缩了起来,靠着冰冷的石砖,望着墙上的那一小个供光线进入的洞口,心里不由自主地觉得迷茫。
他知道奥古斯都对自己的期望,也知道洛韩公爵的设想必须由自己实现。
而在那之后呢?他又该去向何处。
他已经开始厌烦现在的生活,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被教皇、被奥古斯都、甚至是被那位死去的打造成了最适合教会的模样。
不过,很快哈瑞尔就想到了离开王城之前伊莉丝对自己说过的话。
她有着和老师一样的眼睛,还有一样敏锐的头脑。
她甚至能够从所称无几的线索里找到自己的真实身份。
想到这里,哈瑞尔难得地笑了一下。
他至少不是无处可归,总有人愿意接纳自己。
可就在他刚刚打起精神,准备离开忏悔室的时候,布帘的对面传来了摇铃的声音。
是教徒前来忏悔的预告。
虽说忏悔室理论上是一直为教徒们开放的,可是现在应该是神父与主教们带着教徒分食谷物与葡萄酒的时刻,应该不会有人前来才是。
哈瑞尔满心疑惑,却依旧接待了这位教徒。
来人是一位女性,从帘子下露出的、带着硕大宝石钻戒的手来看,她的生活应该相当的优渥。
她坐了下来,却久久没有开口。
只有微微颤抖着的手,泄露出了她的部分内心。
哈瑞尔颇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然后,他才开口问道:“这里是忏悔室,夫人。您可以说出一切您内心的感悟,三月女神都会听到的。”
那位夫人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才用着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我想向女神忏悔我的罪。”
哈瑞尔轻轻地叩击桌面,示意那位夫人继续说下去。
“我曾……杀过很多人。”那位夫人的描述断断续续,却已经足以让哈瑞尔拼凑出一个阴暗的故事,“不过我都是为了活命!”
在她的故事里,父亲为了利益将她嫁给了一位年迈的伯爵,伯爵对她肆意凌辱打骂,将她视作可以随意处置的物品。在一次忍无可忍的反抗中,她失手杀了伯爵,还有一直看不起她的女佣们,最后被伯爵的远房亲戚送进了修道院,剥夺了她继承遗产的权利。
讲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啜泣。
哈瑞尔心下叹息,却也只能按照教义上说的,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夫人。您若是能在修道院诚心忏悔,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三月女神也会因为您的认真祷告而化解您的罪恶。”
他说的滴水不漏,冠冕堂皇,一点也没有多说。
那位夫人也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继续说了下去。
“的确如您所言,我在修道院诚心忏悔,可三月女神并未原谅我,她依旧为我降下了惩罚。”夫人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语气也越来越急促,“有一位到修道院祷告的贵族,他贪恋美色,强迫我……嫁给他。”
“可您还是答应了。”哈瑞尔在夫人讲述的时候,就猜到了结局。
“我不想死!”妇人的脾气明显上来了,她的语气越发激烈,用词也越发尖锐,“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剩下的日子!可为什么命运就是不肯放过我?”
“为了躲避他的求欢,我不得不用药让他沉睡。可是……药物过了量,他再也无法苏醒。”
“三月女神她若是真的看着我们,她为什么听不见我内心的痛苦,看不到我诚挚的祷告,反而用更加严苛的手段来惩罚我?”
“我想要您给我一个答案!”
哈瑞尔沉默片刻,很快就给了一个堪称绝妙的答案。
“因为女神在磨砺您。”他答道,“这是她给您的试炼。”
“每个人都在这条名为命运的路上接受磨练,成功的人得以觐见女神,获得进入理想乡的资格;而失败的人只能永远地坠入地狱,失去女神的垂爱。”
“女神爱着世人,但也希望世人能够做得更好。”
“那您呢?”夫人反问道,“像您这样的大人物,从来都不曾经历过我的痛苦,您又怎么能那么笃定,女神听得到,看得到,能够接受我无法生于阳光之下的一切?”
“还是说,您也曾和我一样,杀过人,做过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个问题来的太尖锐,却也让哈瑞尔猛然间清醒了过来。
他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那位忏悔者代入了她的情景,就像是被牵着鼻子走的老牛,一点点走到了悬崖的边界。
哈瑞尔直起身子,仔细的打量着帘子下的那对手。
然后,他用略带严肃的声线回答了妇人的问题。
“我无法回答你。”他答道,“因为我的确不曾经历过你的一切,每个人的尽头都不相同,这是三月女神为我们纺织好的命运。”
“但我和你一样,也曾经历过迷茫的时候。在那个时候,是教皇带着我看到了三月女神降下的奇迹,看到了三月女神一直都在注视着我们的证据。”
“神爱世人,但世人未必爱神。”
“只有你坚信女神的存在,她才会对你作出回应。”
良久,帘幕对面竟传来了掌声。
厚重的帘幕被拉起,坐在对面的夫人样貌娇媚年轻,脸上更是看不出任何哭泣的痕迹。
她微笑着起身,对着哈瑞尔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起身,露出了站在后面的人。
那人一身紫色偏红的长袍,手中拄着一个硬木拐杖,慈眉善目,但眼中隐藏不住狠戾和精光。
是教皇格里高。
那个女子很快就带好了帽子,将自己隐藏到了格力高的身后。
哈瑞尔这才想起教会之中流传甚广的一个传闻。
据说由教皇直接管理的暗杀团中有一位善于变换容貌的杀手,她戍卫在教皇身侧,精通毒药学,从不失手,也曾解决过无数位想要暗杀教皇的人。
也许这一次来试探哈瑞尔的,就是她。
“你回答的很好。”教皇温和地示意慌忙站起的哈瑞尔坐下,语气慈爱,“看得出你对自己,问心无愧。”
哈瑞尔低头称是,没有多说什么。
他此刻在心中庆幸,自己还好不是直接动手的那个人,也一直警觉,没有被套出话来。
“今日的演讲我也听了,你说的很精彩,吸引了很多的小教徒。”格力高继续说道,“不过你从格里斯坦回来,应该也累了,这几日就好好休息吧。卢萨斯会帮你处理第四教会的那些事务。”
这就算得上是暂时的囚禁了,哈瑞尔想,看来教皇还是没有全然相信自己。
不过他让卢萨斯来,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而且也是间接性地说明了,他其实并没有怀疑自己给出的解释,自己的伪装并没有被他识破。
因此,哈瑞尔只是恭敬地回礼,并答应了教皇的要求。
很快就要到教皇的继位祭典了,到时候才是他真正打算动手的时候。
第42章 风雨欲来
比起百里之外的格里伦斯,处于东南边地的沃伦郡可以说是非常的平静了。
沃伦郡拥有着赫伦王国境内最多的农庄和磨坊,同时也有着许许多多的商队会在此停留。它是赫伦王国东南部的贸易之都,也是最富庶安稳的粮仓。当初伊里丝选择这里,不仅仅是因为这是自己一直想来的地方,也是因为即使到了这里,洛韩家族遗留下来的情报网和商业网络也依旧能够顺畅的运作,给她带来最新的消息。
在前几日,伊里丝刚刚到达,就立刻给阿奇尔送去了消息,然后找到了早就在这里扎根了的族人,带着经营下来的财富,在沃伦郡购置了一座小小的庄园。
这就是她之后继续展开情报网,为阿奇尔传递消息的工作地点。每次伊里丝需要整理情报,就会和瓦尔基里一起前往那里。在仆人们看不到的阴暗房间里,墙上悬挂着用墨笔写满了各种消息的大地图,细细的牛皮绳将代表着各地情报点的钉子连接起来,就如同一张巨大的渔网,将赫伦王国各地的消息都笼络了起来。
而伊里丝还致力于往上面添砖加瓦。
她希望,不仅仅是自己,阿奇尔也能有朝一日功成身退,离开这摊浑水。
也正是抱着这种心态,在来到沃伦郡以后,伊里丝并没有像之前想的那样放松许多。她还是忙碌着,不仅为了家族,也为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阿奇尔的安全。
即使如此,沃伦郡依旧是一个合适隐居的地方。它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伊里丝,王城的一切已经结束了。
在这里,伊里丝闻到最多的味道是谷物和鲜花的香气,夹杂着一丝雨后湿润的味道。如果她去了沃伦郡最热闹的谢利亚大街,那她还能闻到新鲜面包出炉的奶香味,夹杂着面包房不远处为人写信的摊位上散发着墨水味。
比起无时不刻流露着阴谋气息的王城,沃伦郡的生活虽然平凡,却也足以让伊里丝感到满足与宽慰。
今日天气不错,伊里丝就和瓦尔基里一同去了谢利亚大街,想要购置一些墨水和羽毛笔。
在她采购完后,瓦尔基奇说起要去拿定做的武器,顺便和阿奇尔留在这里的信使交换一下消息,于是伊里丝就拿着路上从花童那里买来的郁金香,等候在这家铁匠铺外,顺便听听不远处的流浪艺人带来的歌唱。
很快,瓦尔基里就掀开了厚重的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腰间已经挂好了新的短剑。
她手里还拿着一封盖着火漆的信,火漆的纹样是一只雄鹿。
“领主已经收到了您的消息。”瓦尔基里轻声说道,“但领主并没有和之前打算的一样回到关隘。他说自己打算跟着皇帝去格里伦斯,处理掉教会,同时要您保重身体,别为了他担心。”
伊里丝并没有急着拆开信。
她抚摸了一下火漆,心里对此并不意外。
她知道,阿奇尔想做的事情远比她知道的更难,自己能做的就是管好现在的一切,别再让自己和洛韩家族成为了阿奇尔的负累。
所以伊里丝只答道:“我知道的,我会在沃伦郡等着他的。”
在他们回到庄园后不久,新来的女仆就带着一位信使进入了会客厅。
伊里丝在看到信使的时候略感意外,但依旧很好地招待了他。
信使来自于古尔丹家族,伊里丝曾经在婚礼上见过他一面,所以还算认识。
那位信使其实是一位来自古尔丹家族旁枝的骑士,他路过沃伦郡,正好为伊里丝带来了瑟曦斯的信件,还有洛兰德的口信。
“族长让我转告您,感谢您的提醒。那位叛徒已经被处理了。”他有条不紊地复述道,“但是族长在追查的时候也怀疑,家族内有其他叛徒,所以并未声张,如果有了新的消息,他会让我带信给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