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里丝点点头,表示理解。
消息带到,那位骑士便也离开了。
只留下伊里丝看着手中的信件,悄无声息的叹气。
回到了房间,伊里丝发现原本被自己乱糟糟堆在一起的文书已经被瓦尔基里整理得整整齐齐,但都没有开封。
瓦尔基里就坐在矮桌边,正在保养自己的武器。
知道来的人是伊里丝,瓦尔基里也没有起身,只函授致意。
这是伊里丝要求她对待自己的礼节,并非主仆,而是好友。
瓦尔基里指了指书桌,道:“刚刚洛韩家族也来了几位族人,送来了商队贸易的账簿。我都给您整理好,放在一边了。”
“多谢。”伊里丝笑着答道,“还好有你在,倒是让我省去了不少麻烦。”
瓦尔基里听后只是抓了抓头发,略带尴尬地起身:“那我就在门外等着了。今晚说不定亚历克斯也会带来关隘的消息,我得等着。”
伊里丝嗯了一声,便让瓦尔基里出去了。
她开始阅读收到的信件。
首先是瑟曦斯的信,她在信里大概写了一下自己到古尔丹家族之后的感受,表示自己适应得还算不错,甚至还在洛兰德的帮助下学会了骑马。
只是洛兰德抓叛徒的事情并没有瞒着她,而舒尔特也被当着她的面抓走,承认了自己背叛家族的行为。
这让瑟曦斯十分伤心,因为自她出生以来,舒尔特就一直陪着她走南闯北。如果不是证据确凿,瑟曦斯很难相信这居然是真的。
看到这里,伊里丝也只能叹气。
身为古尔丹家族族长的妻子,瑟曦斯以后要面对的背叛与阴谋只会更多。舒尔特的事情,也只能算作她学习这一切的一个不怎么好的开端。
好在瑟曦斯虽然伤心,但依旧坚韧。她在信中也提到说,自己会更加注意这方面的事情,之后会格外小心,而且古尔丹夫人也一直在认真地教她各种家族中需要注意的事情,倒也让她在失去舒尔特之后,也并不觉得那么孤单。
这也算是不怎好的事情中一个比较好的消息了。
第二封是商队领队的消息。他名叫柯尔特,是洛韩家族的旁系,从辈分上应该可以算作是伊里丝的叔父,是家族中现在比较年长的人了。
在送过来的账本中,柯尔特详细记录了商品交易的开支明细。
一切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但是柯尔特隐晦地提到,在最近教会的收购之中,他们对于来自亚细亚的铁矿石以及东方药草的收购量明显变大了,他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于是建议伊里丝停止和教会的合作。
伊里丝知道这是教会在为即将到来的血色祭典做准备,自然也不意外。她很快写好了回信,要柯尔特不仅暂停与教会的交易,更是暂时停止与亚细亚部落的交易,同时尽可能地打探有哪些部落近日在大规模地开采矿石,和教会的商队做交易。
商队的利益可以减少,但与虎谋皮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
最后是阿奇尔送来的信。
信写得很潦草,也不过寥寥数语,大概率是抽空随手写的,好让人尽快送来。内容越大多是他最近的安排,比如大概在半个月后,他就会跟着奥古斯都参加血色祭典,期间可能会经过沃伦郡,如果他有空,会来探望一次伊里丝。
除此以外,阿奇尔还提到,如果伊里丝需要帮助,那就让瓦尔基里送信给留在沃伦郡的商队。他们会负责将消息送给余晖或者亚历克斯,然后帮她解决问题。
但是对于他自己的情况,对于王城的形势,阿奇尔只字未提。
而伊里丝也从最后一段开头,那重重的一点墨印,看出了他的迟疑。
也许是因为他觉得洛韩家族已经离开了王城,没必要再掺和入局;也许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也许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担心,阿奇尔纠结再三,却也没把重重心事写下来。
他只写,希望伊里丝能够在沃伦郡好好放松,过上当初二人聊天时期许的生活。
而后便是一大片空白。
看到这里,伊里丝也只能苦笑一下。
她想要提笔回信,却发现自己其实和阿奇尔一样,想了大半天,都不敢真的将心中所想写下来。
她只能看着墨水低落,将淡黄色的草纸染上污迹。
然后把那张纸丢到了废纸篓里。
算了,伊里丝想。
就这样吧,他们都不必告知对方,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反正两个人的终点都是相同的,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日,他们自有时间,慢慢将没能开口说出来的话告诉对方。
第43章 前路
雅克是一位来自于边地的普通民众,他也是一位虔诚的信教者,自从听说了教会又一次决定举办祭典,并且赫伦的皇帝奥古斯都也会来参加祭典的时候,他就坚定要前往格里伦斯朝圣的决心。
然而抱有这种想法的并非是他一个人,在他离开家乡,前往祭典举办地的时候,在路上还能够看到千千万万个和他相似的朝圣者。
他们都随身携带着典籍,经常在休息的时候坐在树下,朗诵教义,更有甚者一步一顿,朝着格里伦斯的方向叩拜,可见其虔诚。
在雅克经历了千难万险,终于快到达格里伦斯的时候,他在城外遇到了一个骑士。
那个骑士一身暗色的铠甲,还披着红色披风,即使带着的头盔只露出了一双暗蓝色的眼睛,他浑身散发出的气势也足矣让雅克感受到压力。
好在那位骑士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不近人情。他翻身下马,走到了雅克面前,非常有礼貌地问路。
“我家领主让我来问问,这是不是通向格里伦斯的道路?”骑士的声音从头盔中传出,听起来闷闷的。
雅克慌忙点头:“是的,骑士老爷。这是从去往格里伦斯最近的道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骑士环顾了四周。
他指着那些一步一个鞠躬的朝圣者,问道:“他们也是去格里伦斯的人吗?”
“如您所料,大人。”雅克悄悄地打量着,只觉得骑士的铠甲在阳光下亮的发烫,几乎能刺伤他的双眼,“这是三月女神忠实的信徒才会走的朝圣之路。”
他低下头,却没有听到来自于骑士的下一个问题。
不过,他好像恍惚间听到了一抹讥讽的嘲笑声。那股嘲笑的闷哼声来的太快,走得太急,以至于当雅克因为感到疑惑抬头,想看看究竟是谁敢在格里伦斯外对三月女神不敬的时候,他愣是没发现有什么人在他周围。
他的面前只有那位骑士,而雅克也不敢去想那位骑士居然对教会如此嗤之以鼻。
“我知道了,多谢。”很快,那位骑士就非常温和地说道,“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也应该快点赶路了。”
他给雅克留下了几个金币,然后快步离开了。
只剩下雅克的非常意外的捧着这笔意外之财。
“噢,我的三月女神。”他喃喃自语道,“看来我真的应该多加供奉了。”
在雅克看不到的远处,那位骑士骑着高头大马,跑到了一辆异常低调的马车边。
他望着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雏形的白色教堂群落,对着马车的车夫低声说道:“我们走的路没有错,这的确是去格里伦斯最近的路。那些路边走着的、跪拜着的人,也是为了这个祭典去的。”
马车夫听后扬起了马鞭,驾驶着马车朝着格里伦斯城外的一座庄园走去。
他微微拉了一下黑色的帽子,露出了地下深棕色的头发。
是皇家内卫长劳伦斯。
而坐在马车里的人,就是皇帝奥古斯都。
他在马车里也听到了阿奇尔的话语,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一行人就这么沉默着快马加鞭,带着七八个侍卫,提早感到了格里伦斯。
等他们到了那座小庄园里,看到了迎接他们的哈瑞尔,劳伦斯才算是勉强松了一口气。
他扶着连日来拼命赶路的奥古斯都走入庄园,好不意外地在昏暗的烛火下,看到了皇帝苍白与汗津津的脸。
哈瑞尔在看到奥古斯都面色那一刻,就从随身的药包里掏出了好几个瓶子,让奥古斯都喝下。
坐在了舒适的座椅上,加上有了提精神的药物,奥古斯都才勉强回复过来一些。
他摆摆手,示意阿奇尔和劳伦斯出去警戒,自己则和哈瑞尔留在了空荡荡的房间里。
“你来的比我预计的要早很多。”哈瑞尔皱着眉为奥古斯都检查身体。
在确认皇帝只是因为连日的奔波而累到,并非是因为毒发而显得虚弱的时候,哈瑞尔也是暗自喘了口气。
他做到了皇帝的对面,问道:“是格力高派出的杀手吗?”
奥古斯都点点头,略带疲惫的闭了眼答道:“暗杀团的人几乎隔个三五日便要来一次。偏偏在路上我又毒法,劳伦斯担心这样不断的骚扰会让内卫们因为疲惫而松懈,便提议让人假扮成我还在队伍里的样子,他和阿奇尔先送我过来。”
“这里是斯图亚特家族的庄园。”哈瑞尔沉默片刻,“但是我记得西瑞尔已经退出了王城。他应该不再会插手这些事情。”
“那也只是说说而已。”奥古斯都轻轻拍了拍胸口,好像这样就能将胸口沉闷的感觉给祛除,“他虽然退出了王城,但是不代表他彻底放弃了斯图亚特家族留下来的情报网。”
“更何况你别忘了,他也流着王族的血,虽然不多,但是论起我死后继承王位的顺序,他也足够成为继承人了。”
此话一出,知道内情的哈瑞尔也沉默了片刻。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你这会先行到了格里伦斯,打算怎么办?”
“我人到了,并不代表就要进城。”奥古斯都思考片刻,给出了一个风险颇大的计划,“我已经联系上了卢萨斯,不日他就会先来见我。”
“你这是引火自焚!”果然,和奥古斯都想的一样,哈瑞尔表示了反对。
他很清楚,卢萨斯绝对不会放能够得到皇帝的支持的机会。
而奥古斯都的下一步棋,就是故意将这个消息放给格力高,好让格力高认为,除去还在昏迷的盖里奇,剩下的三个主角里,唯一还能用的只剩下哈瑞尔。
这样一来,即使格力高在不愿意相信哈瑞尔,也只能暂且启用他,防止卢萨斯夺位。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格力高必须确信,哈瑞尔不是皇帝的人。
“半个月前,格力高还在试探我。”哈瑞尔开门见山,直接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他并不信任我,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冒险。”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来,但是奥古斯都心里清楚得很。
他知道,哈瑞尔是在提醒自己,即使有卢萨斯做幌子,老谋深算的教皇也未必会按照他们想的那样去做。他看得出来,皇帝是在故意给他搅浑水,他也看得出来,当年哈瑞尔表的衷心并不可靠。
更遑论现在在教会内部,那股看不见的势力也还未出手。要是二者叠加,即使是哈瑞尔动用隐藏已久的密道,也不一定能把皇帝毫发无损地送回王城。
而奥古斯都的态度,却已是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这并不是最大的问题。”他平静地答道,“唯一的变数就是那股势力,我需要通过这一次的庆典,确定他们渗透得有多深。”
看着奥古斯都冷静的表情,哈瑞尔也只能叹气。
“我知道了,我会透露给卢萨斯你想要与他接触的意思。”哈瑞尔思考片刻,给出了答复。
奥古斯都点点头,便离开了房间。
将一个月的路程压缩到了半个月,现在的他需要好好休息,才能和教皇搏斗。
离开了房间,哈瑞尔见到了守在门外的劳伦斯和阿奇尔。他简单的和劳伦斯说了大概的情况,要他去陪在皇帝身边。
劳伦斯欣然领命,离开了走廊。
而哈瑞尔也没有急着走。
他看向依旧一身戎装的阿奇尔,轻声道:“去花园里坐坐吧。我有话对你说。”
阿奇尔看着一脸疲色的哈瑞尔,点了点头。
这座庄园并不大,加上斯图亚特家族的人很久都没有过来打理过庄园,因此原本还算精致的小花园此刻已经变成了杂草丛生的灌木丛。
阿奇尔跟在哈瑞尔身后,走到了阶梯边。
两个人都停在了屋檐下,没有要进入花园的意思。
“伊里丝怎么样了?”哈瑞尔问道,“我记得在我带着盖里奇离开后不久,她就和西瑞尔一起离开了王城。”
为了保险起见,哈瑞尔还是没有主动联系伊里丝。
他既然已经改头换面,断了之前和洛韩家族的联系,现在又在做这么危险的暗线工作,那就不要再牵扯老师的爱女了。
她好不容易从王城这个吃人的地方逃了出来,不应该再被卷进去。
“她已经到沃伦郡了。”哈瑞尔的话让阿奇尔想到了几天前收到的那一封信,想到了书信里字里行间的担忧与思念,说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温和了很多,“她和族人安全的抵达了目的地,教会和王族都没有监视他们。他们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斯图亚特家族身上,毕竟……他们手里还有一些贸易的商队。”
“这样就好。”听到了肯定的答复,哈瑞尔也松了一口气。
他抬头望着深沉的月色,想起了自己接受了老师计划,离开洛韩庄园的那一晚,想到了被迫手刃暗线的那一天,也想到了远征的那一天。
月色如旧,物是人非。
“我原本以为你会拒绝皇帝的提议。”在阿奇尔面前,哈瑞尔说起话来更像是一位长辈,“因为你想做的是带着伊里丝回到关隘,守护住边地的安稳。皇帝给你的任务太大太重,而你已经得了你想要的,没有理由陪着他去赌博。”
面对洛韩公爵的学生,自己的前辈,阿奇尔并没有任何想要隐瞒的意思。
他将手按在了未出鞘的剑柄之上,语气沉沉:“我刚回王城的时候,的确是这么想的。”
哈瑞尔并未打断他的话语,而是仔细聆听。
“我刚从亚细亚的死人坑里爬出来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报复,报复通敌叛国的教会,报复屠杀掠夺的乌拉尔,报复将远征军视作弃子的皇帝,报复离我而去的伊里丝。”阿奇尔说得轻快,一个个字句好像从他嘴里划过,很快就消失在了夜风之中,“然而当我真的从那里回来,开始追查真相,抽丝剥茧的时候,我却发现,报仇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而很多事情的促成,也并非是他们想做的。”
“我曾想过,就这么成为领主,拥有土地,将伊里丝和洛韩家族抢回来,护在身后,就是我能做的全部。但回到王城后,我看到了更多我之前不曾注意到的,或者说是我的双眼被仇恨蒙蔽的时候,所忽略的。”
“你看到了赫伦王国已经逐渐腐烂了的支柱,看到了有人故意利用王族和教会的博弈,把赫伦王国拆吞入腹。”哈瑞尔轻声附和道,“而你想成为新的支柱,撑着赫伦王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