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重伤,加伦斯一族也因为领主的昏迷和部落的发难而陷入困境。习惯于听从命令,将自己作工具的暗杀团没有自救的能力,因为费铎从来就没有给过他们思考的自由和空间。
她只会用命令、用结果证明自己的正确性,要求暗杀团向她献上绝对的忠诚。
而略特的回归,能够某种意义上弥补这个问题,给费铎苏醒的时间,同时挽回一些加伦斯的损失。
这是费铎允许略特在她昏迷时,暂时掌权的理由。
因为她从不怀疑略特对加伦斯的忠诚。
可在赫伦领主的点破过后,二者对于加伦斯的理解上的分歧开始越来越明显。在略特看来,加伦斯不等同于费铎,不等同于费铎的王位。
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将费铎和加伦斯画上等号。她以前之所以服从,只是因为她觉得费铎所做的一切对加伦斯有益处,才这么听话。
赫伦的领主戳破了费铎为略特营造的虚假目标,给了略特反抗的理由,也将作为合格工具的她毁掉了。
现在留下的,是不服从费铎的暗杀团副团长,是会对费铎计划造成阻碍的护卫者。
两相比较之下,费铎自然会选择将略特囚禁,再试着从她口中得到更多和对手相关的情报。
从现在起,略特不再是她的助手,她的族人,而是她的敌人。
奎尔特抬起头,只看到了主动扯掉了帷帐,将自己隐藏在纱幔之后的领主。
她似乎不愿意再看已经昏死过去的略特,转而选择恢复体力,好为自己之后的计划作准备。
奎尔特垂下眼帘,转过头将昏死过去的略特背了起来。
在离开领主的院落的时候,不乏有些雇佣兵看到他们,奎尔特用略特旧伤复发的借口搪塞了过去,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将她推进了地下室的暗间里,给她用药粉止住了出血,然后简单包扎了伤口。
略特的下手太狠,即使死不了,却也无法好好说话了。她就这么将本该用在敌人身上的技巧,准确的用在了自己身上。
这是有多绝望,又是有多恨费铎领主呢?奎尔特想。
可她分明是和领主一同长大,是除了领主自己以外,最能理解对方的存在。
在离开暗室前,他看向略特,发现她的胸口仍有呼吸,沉睡着,一点也看不出刚才痛苦狠戾的模样。
奎尔特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摸出钥匙想要锁上门,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没有办法,将钥匙顺利地插入孔洞中。
他的手在颤抖。
奎尔特又试了好几次,才成功上锁,可他扭的太过急切,而钥匙又很久没有动用过,以至于生了锈的铁棒直接断在了锁芯里。
他看着手中断了的铁片,颓然地跪坐在了门外。
一切都乱了,他想。
费铎领主的计划,已经彻底乱了。
亚细亚的初雪来的比以往要晚很多。
这一场新雪过后,沙地上的血迹被覆盖,一点也看不出之前这儿的厮杀痕迹。
等到阿奇尔带着关隘骑士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只有已经被烧成了废墟了的流民聚集地。地上全都是被斩首致死的尸体,大人小孩无一幸免,空气里飘散着腐臭的气息,
新兵们看着这片狼籍,有几个忍不住吐了出来。
而老兵们已经开始扑灭火焰,寻找乌拉尔骑兵剩下的踪迹。
“是查达尔部落的人干的。”布劳特带着骑士简单查看过后,回来告诉阿奇尔,“这一支队伍大概没有和大部队一起走,是独立行军。”
阿奇尔眼色沉沉。
其他小队的关隘骑士也回到了大部队,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幸存者,这个流民部落被彻底毁灭了。
而这已经是这个月以来,被袭击的第五个流民部落了。
“他们是故意被放出来的。”阿奇尔掉转马头,示意队伍回关隘,“查达尔部落从来都有想要统一乌拉尔的想法,他们以前远征中不服从乌拉尔王的命令,现在自然也不会服从加伦斯一族。”
“对于其他的部落首领而言,他们是威胁,无法控制且强大的力量,只会成为伤害自己的刀刃。”
“所以他们就把这柄刀对准了我们?”布劳特跟在他身后,语气里流露着对此的鄙夷,“一边想要借着查达尔部落的人消耗我们的实力,驱逐流民,迫使我们开关救人;一边又能让查达尔部落顺理成章的为他们探路,顺便消耗自身的实力。这可算得真清楚!”
“卑鄙,但很有效。大概那些夺权失败的部落首领也和加伦斯的领主学习了诡计。”阿奇尔答道,“流民是我们重要的情报来源。这里是草原,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们太难掌控乌拉尔骑兵的行动。”
“瓦尔基里已经在做这件事情了。”布劳特说道,“她说在上次的绑架中,草原的燕子帮了她大忙。燕雀体型小,善于躲藏,训练得当后,是很好的情报传递员。”
阿奇尔嗯了一声。
“回去之后,将查达尔部落四处流窜的消息告诉所有和关隘有联系的游民部落。”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关隘城墙,阿奇尔心里踏实了很多,“关隘的接受程度已经到上限了,我们没有空余的力量再去帮助他们了。要么让他们跟着亚述公爵的队伍回到赫伦,要么就是在草原上东躲西藏,自寻出路。”
不远处,瞭望的哨兵看到了巡逻队的回归,主动拉起了厚重的城墙。
关隘骑士们鱼贯而入,布劳特与亚历克斯交接,去了铁匠工坊查看陷阱和防城器具的铸造。
而迎接阿奇尔的,是余晖送来的一大叠文件。
“洛韩领主已经帮我们整理好了很多情报。”他跟着阿奇尔走进了议事厅,边走边说道,“格里伦斯的情况已经改善,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改造,可以开始重新容纳人们居住。她建议我们转移一部分关隘里的居民,这样有助于我们减少物资消耗,更易于指挥守关。”
阿奇尔的脚步停了一下。
他和余晖都同时抬头,看着那张伊里丝留下的、被各种图钉和杂乱的棉线绕满了的大地图。
在关隘内的赫伦,一切风平浪静;而在关隘外的亚细亚,已经被各种象征着战火和敌人的图钉充满。
乌拉尔的部落群这一回可以算得上是倾巢而出,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整个草原,在吞并其他小的游牧部落的同时,朝着赫伦奔来。但各个部落之间的配合十分奇怪,并没有像远征时期那样默契,反而还隐隐约约有着一种互相竞争的趋势。
更重要的是,乌拉尔的部落并不擅长在草原意外的地区作战,因为他们很少去到草原意外的地区。在远征的时候,亚述公爵就曾经凭借他们对于赫伦城市的陌生,利用巷战赢过好几次。同时,乌拉尔的能工巧匠并不擅长于铸造之外的事情,不管是地图绘制,还是收集情报,他们都比不过赫伦,这也就造成了他们攻势虽猛,但也易于化解的结果。
可这一次的进攻中,乌拉尔骑兵队的行动非常准确,甚至可以说是有极强的目的性,就好像他们有了详细地地图和计划书,清楚的知道自己要怎么才能绕过边地军队的巡逻和防守。
阿奇尔十分怀疑,恐怕那些首领是从加伦斯领主那里得到了她留下的作战计划书。加伦斯领主遭受重创,并不代表她的计划会受阻。她完全可以让手下故意将准备好的情报透露给已经十分急切的乌拉尔部落首领,借着他们想要侵袭的想法,先下手为强。
她自己则又能像之前一样,趁机退居到幕后,等到赫伦和乌拉尔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带着休养生息好的加伦斯一族,将本就不服从她的乌拉尔收拾掉,顺理成章地接着他们给自己打下的成果,进驻赫伦。
想到这里,阿奇尔也不由得一身冷汗。
如果不是哈瑞尔用性命阻止了加伦斯对于格里斯坦的入侵,可能到时候格里斯坦就会又一次成为坚固城墙上的一个漏洞,成为征战骑士背后的夺取他们性命的镰刀。
同时,他们要面对的,也是更加危险、更难以预料的情势。
好在至少现在,他们面对的,只是危险而没有理智的野兽。
“我明白了。”阿奇尔对余晖说道,“你就把这个消息告诉城里的人们,顺便将巡逻队的所见所闻也公开,不用隐瞒,也不用美化。只需让他们想清楚自己的决定就好。如果想要留下来的人太多,你可以去找阿伦纳帮忙,劝说他们离开。阿伦纳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该怎么做。”
余晖点点头:“我明白了。”
他刚要走,阿奇尔就又叫住了他:“你也和阿伦纳他们一起离开,你的母亲需要你在身边。”
余晖的脚步停了一下。
“这就不用了。”他背对着阿奇尔摆了摆手,语气轻松,“我走了,亚历克斯就得忙疯了,现在他可没有空管理信使,顺便处理后勤交接。”
“我把我的母亲托付给洛韩领主了。”在离开前,他突然对着阿奇尔说道,“洛韩领主帮我拒绝了我那个没有担当的父亲,是个好人,我很放心。”
“至于关隘,好歹也是我带着商队一点点建立起来的,我也没那么没心没肺,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阿奇尔听后,嘴角微微勾起。
“那就好。”他答道,“记得帮我和亚述公爵说一声,让他放心。”
“我们不会输。”
第75章 拉锯战
关隘外焦灼的情势持续了一个半月。
在这一个半月里,关隘骑士已经和作为游击部队的查尔达部落多次交手。虽然在小队长的带领下,他们成功击退了大部分的攻势,保住了游民部落,确保了亚细亚地区情报线路的通畅,但是和阿奇尔预想的一样,混编入队伍中的新兵以及后来吸纳的游民骑士伤亡惨重。他们和曾经是失乡骑士的老兵不同,并没有真正经历过和战场的厮杀,自然在经验、技巧方面比不过乌拉尔的那些老兵,更适合担任瞭望和查探的任务。
更大的问题在于,在这种狼烟四起的情况下,建立不过三年的关隘骑士队伍根本不足语应对战场上的巡逻以及作战。精锐人数过少,让这支队伍落进了了看似无所不能、实则在大型对峙战场中毫无用处的尴尬处境,最适合关隘骑士的是暗杀和突袭,而不是正面作战。某种意义上,关隘骑士本身和查尔达部落是同样的作战模式。只是查尔达部落因为乌拉尔王位盟约的赌约在,可以肆无忌惮的游走,不管盟军的死活,而关隘骑士则不可能将边地守卫军的安危置之不顾。某种意义上,关隘骑士的弱点被加伦斯留下的计划书人为地给放大了。
为了弥补这个缺点,关隘骑士不得不多处奔袭,利用自己的高机动性卫为主力军创造突破口,压力也就被主动转嫁到了他们身上,让他们不得不多日行军,疲惫不堪;但如果放弃支援,只会让边地的堡垒更快的失去抵抗的能力。两害相较取其轻,阿奇尔也只能强行带领众人上战场。加上前几次查尔达部落不要命一样的突袭骚扰,根据布劳特的统计,大约有四分之一的关隘骑士在失去了作战能力,这对于关隘的防守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削弱。
可和亚述公爵指挥的边地戍卫军伤亡数目比起来,这个数字几乎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
在关隘骑士游走四方,为戍卫军提供情报、后勤、支援等帮助的时候,戍卫军已经直接和乌拉尔的主力——由吉尔达部落和肯特部落组成的重骑兵——在战场上短兵相接。在几十年的对峙中,即使固执如乌拉尔,也开始学习、研究由亚述公爵发明的重卫战术,并在加伦斯的帮助下将其应用到了己方的前头部队身上。
乌拉尔占据着亚细亚最丰硕的草原,而在这片草场之上,孕育着各种善于奔跑的马匹。以前乌拉尔人惯用的是擅长高速长途奔驰,有着极强爆发力的汗血马,而现在他们则开始启用耐力更好、力量更强的矮脚马,利用矮脚马承重能力强的优势,结合乌拉尔出产的优质铁矿石,打造出了一支特殊的铁甲部队。
当亚述戍卫军第一次和铁甲部队交手的时候,出于谨慎,亚述公爵并没有直接选择冲锋,而是派出了小股部队进行试探,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他们惯用的斩马刀和长枪根本无法戳破铁甲部队的防卫,而且铁甲部队的盾牌和铠甲上装有倒钩,易于反拖对手,将对方扯入自己的阵仗之中。在猎物落入陷阱后,铁甲骑士才会主动打开防守,放出隐藏在他们身后的轻骑兵。
而被拖下了马的骑士,面对乌拉尔骑兵高举着的雪亮长刀,在自己的行动被限制之后,几乎无法抵抗。
亚述公爵也不是没有思考过对策。他曾模仿关隘骑士,试图利用高机动性绕过铁甲部队,直接利用人数优势,攻击负责后翼的缇克拉玛部落。然而缇克拉玛自远征以来就一直与亚述戍卫军交手,即使远征中赫伦惨胜,他们失去了三分之二的部队,也没有停止过反抗和搏杀。与这样一支十分有韧性的队伍作战,亚述公爵很难在短时间内获得压倒性的优势。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精于此道的关隘骑士求援,利用他们之前击退加伦斯突击的战术,强行撬开铁甲部队的防守,再由亚述部队顶上,撕裂乌拉尔的阵仗。
只是这本质上也是一种人海战术。赢了,但赢得太惨烈。一场打下来,先不说关隘骑士在突击中遭受的损伤,单说戍边军,他们的伤亡人数就在大约三分之一。要不是乌拉尔骑兵本身就数量较少,又是远途进攻,补给跟不上,边地的防线真的会被他们这种源源不绝、难以遏制的进攻给拖垮。
亚述公爵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干脆闭关不出,只防守反击,不主动进攻的办法,以期来减小消耗,拖时间好让皇家军团从缇坦赶回来,到时候和已经带领着援兵的洛兰德·古尔丹一起反击乌拉尔。但是他很快也发现,这条计策行不通。原因无他,时间不等人,即使古尔丹部队和皇家部队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等他们汇合,东南防线的人也早就被消耗得一干二净了。到时候要是那个好不容易被摁下去了的加伦斯借着这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东南边地可真就要被拱手相让了。
万般无奈下,亚述公爵也只能和阿奇尔一起,一边拖缓着战斗的进程,一边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
光靠亚述和关隘的力量,是肯定不足以守下所有的防御据点,所以在又一次击退了联合骑兵部队的攻击后,亚述公爵叫住了原本准备回关隘整合预备骑士的阿奇尔,让他和自己一起去了一次戍卫军在东南防线的最大根据地。
阿奇尔本就有这个想法,自然也没拒绝。
等他跟着亚述戍卫军回到位于防线中央的图尔提斯时,他意外地发现,图尔提斯的景象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混乱,虽然也经常可以看到处跑来跑去的后勤兵,但充足的粮食和草药库给了戍卫军有了充足的信心,以及坚守城池的意志。
“物资是洛韩领主从王城调来的。”亚述公爵看着正在和勤务兵交谈的商队领袖,万分感慨地说道,“她帮了我大忙,借来了克尔曼家族的扈从骑士来守卫我们的运粮线,这样我才不至于一边正面对抗,一边还得防着乌拉尔绕后袭击我们的补给线。”
阿奇尔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