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后生说什么呢?明明是白姑娘。”花婶咯咯笑着,“成九姑娘早已落水身亡,在停灵呢。大喜日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随着她一手拍落,顾明霁肩膀发麻,他白着脸,从袖中掏出请柬,发现里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了。
不待他细想,村人敲锣打鼓结伴送嫁,形成坚实的人墙把他们隔开。俞倾夭和顾明霁对视了一眼,他们不可能放这个明显的线索离开,于是少年抱起兔子追进了山里。
林中的风吹得树叶莎莎作响,风势越来越大,有人被吹掉了帽子,有人被刮下的树枝勾住了头发。健壮的轿夫也渐渐抬不稳轿子。
不知谁惊呼了一声,妖风中一坨阴影渐渐成形,就像一只巨大的狐狸。只见它仰头尖啸,花轿顶直接被掀翻,轿夫吓得屁滚尿流,弃轿而逃。
“‘是狐仙!狐仙显灵了!’村名惊骇地喊道,纷纷跪下来不停磕头,‘狐仙大人请息怒!’
场上唯一站着的只有白家父母和月山先生。与月山先生带着狐疑端详不同,白家人被当场吓住了,面上青白交加,半点不像能把自家姑娘当祭品的‘虔诚人’。
化了一张狐狸脸竖着尖耳的白衣人从天而降,走向被吹得四分五裂的花轿,向没有戴盖头的白姑娘伸出手。
很明显,他要带走他的新娘。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白家父母在这时候站了出来,他们抖着声音相互怂恿对方上前不让‘狐仙’把女儿带走。
就在这时,本已将近平歇的妖风再起,‘狐仙’乘着风捞起白姑娘,一同消失在土坡后。”
眼见幻境真的造了一团“狐仙”,而这大胆妖影要把盛白音掠走,顾明霁和俞倾夭皆飞扑上前,顾明霁挥出树枝打断黑影,俞倾夭一口叼住盛白音的嫁衣。
相比于忠叔等人,这团“狐仙”反倒不堪一击。
得逞之时,他们双双悬空,倒头栽下深潭,目中尽是困惑——
不对,这山坡后原来有水潭的吗?
第19章 拯救师姐第19步
“月山先生从狐仙出现开始就察觉到异样,但他暂且按下不表,跟着战战栗栗的村民一同出山。
反倒白家人事后不依不饶,想召集村人一同搜山,被月山先生笑以不敬神明拒绝。之后白家人计划连夜搬家,但贪念家私钱财折腾许久,第二日铺子便被砸了。
后真相大白,众人始知白家家底还算殷实,但小儿在外欠了巨债无力偿还,回村后与父母商议抵了阿姐给债主还债。家丑不便外扬,白家又不愿损了自己在外的名声,影响铺子生意,于是利用村中信仰,假托女儿被狐仙看中,送入山后悄悄卖往外地。
哪曾料到狐仙真的现形把白姑娘带走?债主在限期内等不到人又收到白家想逃的消息,自是赶紧上门砸店堵人。
经这一遭,白家是人财两失,可叹又可恨。”
暖黄色的烛光下,女子念到游记这一段时,轻笑了声,见孩子悄悄打了个哈欠,温声道:“这故事还有结尾。”
孩子立刻睁大了鹿眼,月山先生的游记多是一些惩奸除恶的侠客行事,到白家身败名裂搬出部落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还会有什么吗?
女子重新给孩子捏好了被角,徐徐道来:“多年后,月山先生游历到一处山明水秀的城镇,偶然发现前方提着狐狸灯笼逛庙会的妇人有些眼熟,正似当年被迫与狐仙成婚的白姑娘,而陪伴在她身侧的恰恰是胡生。
许是他打量过久,胡生携着妻儿一同上前相认。月山先生询问白姑娘,当年是否真是野狐化人带她离开?
妇人促狭地点头,还是一旁的胡生理亏地求饶并道明真相。
原他与白姑娘青梅竹马,互生情愫,但白家父母势利,看不起无依无靠的穷小子。于是胡生背井离乡出外打拼,怎知还未闯出一番名堂,就收到了白姑娘寻机会托同乡送来的诀别信。
胡生心如刀割,不忍恋人遭遇如此困境,正逢路上遇到名声在外的月山先生,于是将计就计引月山先生入局为他遮掩,寻机把白姑娘救出苦海。
回到部落后他情绪低落,也是因为白姑娘念及孝义,不愿与他私奔,后多次劝说,加上白家的举措让白姑娘彻底心凉,两人才最终敲定计划。
胡生提前离开,免得白家攀咬他连累月山先生和远房亲戚。他在外摸爬打滚多年,会杂耍戏法,那日山内的妖风和从天而降的‘狐仙’皆是他所为。
言毕后,他郑重请求月山先生原谅他的欺瞒。
怎料月山先生当年早已猜出了大半实情,他识人无数,如何会不知胡生故意攀附想把他往部落引?只是他艺高人胆大,加之好奇心重,才故意跟去。
如今得知胡生和白姑娘无恙,他圆了心绪,大笑离去。”
幻境中被牵连一头扎进了水里的顾明霁和俞倾夭失了视觉,眼前一片漆黑,只能用力上浮。
一人一兔破开了水面,齐齐愣住,入目的哪里还是土坡和密林,分明是村口那方荷塘,不远处就是那艘不合时宜的画舫!
落水前捉住的狐仙和盛白音都消失了,俞倾夭头顶着荷叶面色难看,却见顾明霁脸色一变,转身又扎入了水中,几次浮潜,他被冻得色若死灰但还莫名在坚持。
俞倾夭冷眼看着,就在他准备再次下潜时,压低了声音,突然开口:“你在找我吗?”
顾明霁猛地回过头,莹白的月色下一只湿漉漉的垂耳兔站在了一面方出水的大荷叶上安静地看着他。少年抹去脸上的水渍,迅速游过去。
泛起的波纹荡得荷叶上下起伏。垂耳兔的重量本就把荷叶压弯了,这下更是往一边倒去。顾明霁赶紧伸手把垂耳兔捞进了怀里,像搂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原来兔子会游泳的。”顾明霁用舌尖抵住上颚,尽量让说出口的话不要颤抖,不要吓到她。
垂耳兔鄙夷地拍开他的脸,是她会游泳。刚想动,兔兔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少年震惊地瞪大眼,见垂耳兔凶巴巴地抬爪摁住鼻子,但没用,又打了个喷嚏,耳朵怂拉了下来。
顾明霁连忙把垂耳兔放到头顶,扶着她游上岸,冲回院落,先把她擦干,梳好毛,捂进了被窝里,才敢自行去洗漱。
“还冷吗?”几刻钟后,少年擦着半湿的头发往床边走,没听到回答,只有轻微的咕噜声。他放轻了脚步,撩起纱帘朝内看,见一团软雪趴在棉被中缓缓起伏。
他蹲在脚踏上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嘴角不觉勾起了笑容。
“她又在骗你!这小白兔子坏得很!”识海中的心魔又在絮絮叨叨,并报起了菜名,“烤了她!红烧兔肉!冷吃兔!跳水兔……”
顾明霁敛了笑,用灵气包裹住无脸花断开联系,回到桌边伏下休息。
第二日,天光尚未破晓,无忧村内仿佛不用休息,又热闹了起来。
白姑娘连夜嫁给了狐妖,双双消失不见,就像村里从未有过这个人。但停灵了七天的成姑娘,“又”活了过来,并“阴魂不散”地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俞倾夭两人被幻境闹得疲惫不堪,直到敲门声响起,才被吵醒了。顾明霁先跑去开门,半梦半醒间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原是花婶又带着成九姑娘到处窜门。
七天一轮回,顾明霁被吓过一次已有了长进,此时仅是面色古怪地问道:“你们又是来派请柬的吗?”
成九姑娘偷偷瞄了少年一眼,又羞涩地低下头,花婶则乐呵呵地笑着,从她手中接过请柬递出:“小后生难道能未卜先知不成?这成家啊确实有大喜事,死而复生这事儿放哪都不常见,可见我们九姑娘是个有福之人。小后生尚未婚配吧,你瞧我们九姑娘如何?”
顾明霁顿时觉得这张请柬烫手得不得了,合上门时脸都是红的。
俞倾夭在一旁瞅着,从前倒不觉他是这般面皮薄,看来面具帮他挡了不少。她站到桌上凑过去看请柬上的内容,顾明霁被毛茸茸的兔子头顶住了下巴,干脆把她捞进了怀里一起低头细看。
先前还狸猫换太子,装聋作哑,这次倒敢直说是死而复生,看来这层幻境也快到头了。
“月山先生某天在驿站收到家书。他离家多年,与家族几乎断了联络,这次是一位族叔托关系辗转联系上他,言有事求助,十万火急,望他能赶赴睢阳,具体见面再商。
月山先生恰好就在附近,他对这位族叔印象不深,隐约记得是负责打理部分族产,为人忠厚老实,于是稍加收拾便启程前往。
族叔见月山先生到来,先客套了几句,便拉至一旁与他说起一件怪事——
他在睢阳生活多年有一至交好友,姓林。林公有两子三女,其中小女儿外嫁后只留下一女便香消玉殒。林夫人怕外孙女受薄待,力排众议要把她接到膝下照看。
但小孙女从外地到睢阳已经病没了半条命,进了林府后更是一病不起,只剩一口气吊着。
林夫人那叫一个急啊,从求医问药到求神拜佛双管齐下,最后还真叫她找着了方法。殊清观的道长给小孙女批命,言她是个有福之人,只是福气太重,年纪小压不住,所以才多病多灾。
解决办法便是先把她送到道观里,养到能立住了再回家。林夫人纵是万般不舍,但也不敢害了小女儿唯一的血脉。于是,在一个被选中的黄道吉日里,林家的小外孙女连同照料她的嬷嬷被送进了殊清观。
说来也奇怪,这位表姑娘到了观中后真的一天天地好起来。林家人每年都会来看她几次,并且给她送上些必需品,同时也给殊清观添多点香火。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十年,林家表姑娘也从一个瘦弱的小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林夫人早已给她物色好了一门好的亲事,就等选个黄道吉日把她从观中接回。
族叔说到这里有些忸怩,干脆跟月山先生挑明:林家定的就是他的小孙子,论起辈分也该是月山先生的侄子。
林公之前找他秉烛夜谈无非是小女儿外嫁结果客死他乡,死前都未能见一面,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他夫妻皆打算在睢阳给外孙女找一户好人家。他们二人相识多年,两家也是知根知底,他敢保证自家外孙女处处好,也希望族叔这边能促成这桩姻缘。
族叔这边骑虎难下,回家与妻子好说歹说,敲定了结姻亲可以,但得让他们先见这位林家的表姑娘一面。林公那边也欣然同意。
于是几人组团去道观参拜,林公把外孙女唤出。这位表姑娘相貌清丽秀美,一双鹿眼我见犹怜,性格温良娴静,文雅大方,学识上更是不输男子,博闻强识,没在狭小的道观中养成小家子气,唯一的缺点便是娘胎中带出来的体弱,不能够太操劳。
但他们不说大富大贵,但也是殷实之家,哪需要她操劳什么?族叔和夫人一咬牙就应下了这门亲事。
怎知这位表姑娘在被接回家的前一天淹死在了道观的许愿池里。林夫人两眼一黑,直接哭晕了过去,林家乱作一团。
但第二日,林家派去接表姑娘尸体的队伍里,有人屁滚尿流跑回来报信:表、表姑娘又活了!”
第20章 拯救师姐第20步
“这可是死人啊!当时大夫都诊断是绝脉了,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呢?”
顾明霁前一息还在低头看请柬,眼前突然发黑,方恢复便发现一个身穿墨底鹤云纹锦袍,鬓发俱白的小老头面露异色地拍着大腿控诉。
他暂且按兵不动,余光悄悄逡巡四周,想搜寻兔子的踪迹。对面的族叔并未发现异常,气愤地道清原委:“是那殊清观的道士声称林家表姑娘只是落水吓离魂了。他们道家擅长阴阳之术,观主用了一夜不惜折损半身修为做法,终于在黎明前成功把她的魂招回。于是表姑娘又活了过来。”
林家,表姑娘,落水,离魂,复活。
顾明霁迅速联想到无忧村里同样死而复活的成九姑娘。若是两者没关联,他定然是不信的,正是因为看了成姑娘送来的请柬,才会又被诓入这层幻境。
他唯一担心的是同看了请柬的垂耳兔。顾明霁指尖收紧,他深沉惯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听小老头唤“他”的名字。
“月山啊,林家是当局者迷,但族叔不敢说旁观者清,可再不懂也知道生死不逆。若说是误诊,当时见过林家表姑娘断气的人不止一两个。”
顾明霁不知“月山”会如何回应,但长时间不说话未免会让人起疑,况且他也想知道更多线索,便尽量言简意赅地问道:“可还有别的异常?”
族叔叹了口气:“自是有的,否则我也不会请你来。这林家表姑娘自‘回魂’后便失忆了,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之前的表姑娘因病鲜少外出,林家便请殊清观为她在后院多修了一间书房,她小小年纪即博览群书,写得一手好字,但失忆后不通文墨,字还不如三岁小儿。而且性情也变得古怪,整日疑神疑鬼,说身边的丫鬟仆妇蓄意谋害她。林夫人怜她落水遭了大罪,又气下人没照看好她,便把原先伺候她的人全部发卖了。”
顾明霁一时无话,族叔见他不接招,又叹了口气,朝他拱手道:“实不相瞒,我此次请先生来,是因为怀疑这林家表姑娘被野鬼附体或是妖魔夺舍。林家老太爷与我相交莫逆,林家表姑娘亦是我家未过门的孙媳妇,若误会一场自然再好不过,但万一有失,也望先生能扶危救困,小老儿感激不尽。”
见他真要跪下作拜,顾明霁没忍住露出慌色,不觉周边青雾渐深,像巨蛇支起獠牙。他正要上前搀扶之际,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一个身穿雪白齐胸襦裙,容色清丽可人的少女闯了进来,石榴色的裙摆随着她走动荡开了红色波纹,眉眼弯弯地笑道:“阿爷,你去见月山先生怎么不带上我啊?”
顾明霁动作一滞,见少女偷偷朝他眨了下眼,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唇角微微扬起,窗外的青雾亦消散离去。
“胡闹。”族叔嘴上训斥,但根本没舍得说重话,转头对顾明霁解释道:“这是我的小孙女儿季瑜绫,论辈分该是先生的侄女。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被宠坏了,又一直很崇拜先生,所以打从知道先生要来,就缠着要我带上她。”
话毕了才去训斥少女:“我和先生要谈的是正事,你来掺和作甚?现在看也看了,赶紧家去!要让我知道哪个嘴不严实给你漏的消息,回去了一并罚!”
季瑜绫可不怕这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抱住他的肩膀撒娇:“阿爷,我可不是来捣乱的。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但林家现在把表姑娘看得老紧了,月山先生是男子不好接近。我就不一样了,我年纪小又讨喜,林家上下都喜欢我,有什么事让我出马可便利多了。”
“瞧瞧你这话,说出来都不知羞。”族叔竖起一根手指去戳她额头,“心里打的算盘,隔老远就能听见。”
顾明霁见她脑门都被戳红了,轻咳了声:“季姑娘说的不无道理。”
“叫什么季姑娘,先生喊她臭丫头就好了。”族叔气道,突然顿住,后知后觉地看向顾明霁,“先生,这是答应了?”
顾明霁方要动唇,见少女躲在族叔身后小幅度摇头,立刻咽了回去,只平淡地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