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姐姐是谁,顾明霁淡声道:“睡着了。”
“哦。”俞璇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在妖界,她为主,顾明霁为客,俞倾夭不在,理应由她尽待客之礼。俞璇端出了少妖主的姿态,当先跨出了殿门,引着顾明霁到了主殿,路上简单向他介绍了妖皇殿的布置。
顾明霁默默地听着,这些俞倾夭不会告诉他的事,他想知道只能问她身边的人。她不爱提及已经发生过的事,总是坚定地向前,好像在追寻着一个不会改变的目标,即使遍体鳞伤亦毫不迟疑。
在得知俞倾夭曾血洗过妖皇殿时,顾明霁表情复杂,有明悟、有心疼……唯独没有厌恶,这让一直用余光观察她的俞璇收起了尖刺。
她知道眼前的这人与俞倾夭关系密切,她不能去干预俞倾夭的选择,但她不允许一个心怀叵测接近她。她是她遇到的人里最独特的,总是不吝给予,宽宏温和,又能义无反顾,手起刀落,仿佛人性的一面被割舍开的公正。她希望她能被爱,她也值得被爱。
俞璇说了许久也渴了,正襟危坐地完成了分茶,示意顾明霁开口:“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顾明霁接过了茶碗,低眸看着里头的倒影,迟疑了片刻,才说出:“她身体好像出问题了,会不时干呕……说自己怀孕了,孩子是我的。”
俞璇装模作样含的半口茶差点喷出:“什么?”
顾明霁重复了一遍。俞璇震惊地打量起他,试探着问道:“你觉得呢?”
顾明霁沉默了片刻,没回避她的目光:“是我的。”
俞璇手一抖,直接把因过分紧张而揣在手里的茶碗摔了:“你、疯了吗?”
哪有人,就算是妖也不会怀孕能怀五十年?俞倾夭会认已经很离奇了,他竟然还真点头应了。
到底是他们疯了,还是她的认知出问题了?
俞璇忍不住陷入自我怀疑,顾明霁也无法向她坦言自己复杂的心理,就在这时,殿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梳着妇人发髻、银发红眸的女子闯了进来。
俞璇没有设结界的习惯,她抱歉地向顾明霁点头,起身朝女子迎去:“秀姨,出什么事了?”
“璇儿,我记起来了!”俞毓秀气喘吁吁地抓住了俞璇的手,因为太过激动了,根本没留意殿内还有其他人,拉着她道,“夭夭身上有一半的兔族血统,我之前没想到这事,原来如此!”
俞毓秀说话颠三倒四,俞璇半天没听明白,拍着她的手让她冷静下来:“所以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兔族受到刺激是有可能假孕的!”
俞毓秀刚说完喘了口气,却发现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包括了循声而至的俞倾夭。
“……”
第45章 拯救师姐第45章
母女两多年未见, 俞毓秀端坐在高位上有些拘谨,在顾明霁朝她见礼时更是紧张得差点跳起。
俞倾夭面无表情地落座,染了丹寇的指尖懒洋洋地撑着下巴, 并没开口的意思。俞璇见状, 赶紧扶着俞毓秀到对面坐好,顾明霁绕到了俞倾夭身旁坐下。
“小顾啊, ”俞毓秀忍了又忍, 目光几乎都锁在了顾明霁身上, 从头打量到脚,终是没忍住好奇,开口询问, “你今年多大了?”
俞毓秀的相貌与俞倾夭很像,站到一处不会有人怀疑她们的亲缘。顾明霁想起了明心雾幻境中虎妖所言的杀父囚母, 再看这对母女间的相处霎时有些明了。他没显露在面上, 秉持着对待长辈的态度,恭敬地回答:“七十有七。”
俞毓秀诧异地掩唇, 脱口而出:“未免太小了,比夭夭还小了一百余岁。”
妖族的寿命普遍长于人族,俞毓秀只是单纯地感叹,被俞璇提醒了才发觉不对, 偷偷瞄了眼俞倾夭, 见她没有反应, 才尴尬地笑了两声改口:“年轻好, 年轻人有活力有干劲,小顾看着也是脾气好会疼人的。”
罢了, 她端详着顾明霁的容色:“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俊的孩子,黑发黑瞳, 你是哪个种族的?”
顾明霁回答前也看了一眼俞倾夭,“我是人族和魔龙的混血。”
“混血……混血也好,夭夭也是混血。”俞毓秀这次冷静多了,捉着自己的袖子没闹出动静,但再一细想,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红瞳战栗,“你、你方说你是什么?”
顾明霁被她的一惊一乍也搞懵了:“我的父亲是仙宗弟子,母亲是落日渊的魔龙。”
“人?龙?”等俞毓秀想明白了这两个词所指之时,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秀姨这是怎么了?”在她身旁的俞璇及时把人接住,虽然惊讶于顾明霁的身世,但也不至于能把人吓晕吧?
“她一辈子都生活在妖界,走过的最远的距离不过是从兔族的领地到妖皇殿。人或龙对于她来说都是天外之物。”虽然一直不说话,但她很懂俞毓秀。
俞倾夭拦住了想上前探看的顾明霁,吩咐俞璇把俞毓秀带回望舒殿。
顾明霁不曾想初见就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想跟过去送她们一程。俞倾夭没有阻拦,但跟在他们身后提醒道:“若让她知道俞璇是鬼修,怕又得再晕一次。”
俞璇难以置信地瞥向倚在她肩头的人,回头看向俞倾夭,迟疑道:“不会吧?”
可仔细一想,不无道理。从前俞毓秀是不曾想过妖界里还会有非妖族的存在,所以没询问俞璇的身份,经由顾明霁这一茬,若让她知晓照顾了自己五十年的人是鬼……
俞璇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她已经不怕公开鬼修的身份,可多年与俞毓秀相处也有了感情,如果俞毓秀因此恐惧排斥她的话,多少会伤心难过。
“这不是你的错。”俞倾夭走到她身边,准备把俞毓秀接过,但触及俞毓秀的手时,发现她长睫颤了颤。俞倾夭装作没看到一般把手松开,“到底是她的选择,你只需做好自己,便能问心无悔。”
俞璇徐徐点头,沉浸在思绪中,扶着俞毓秀向外走去。
顾明霁刻意放慢了脚步,来到俞倾夭身旁,牵起了她的手。他知道她说给俞璇的那番话,同样也是说给曾经的自己。
俞倾夭侧头扫了他一眼,眼皮子半掀着,看不出神情变化,任由顾明霁与她十指相扣。
就在这时,行至殿门处的俞璇停了下来,肩背紧绷,如看到了老鹰的小鸡一般哆嗦:“姐姐……”
门外不知何时被迷雾笼罩,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中渐渐透出轮廓。
“退后!”此人对符阵的造诣在她之上,俞倾夭马上拦到俞璇面前。
顾明霁紧随其后。俞璇扶着俞毓秀退到他们身后,牙关重磕了下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可狂鼓的心跳仍在激烈地动作,根本无法控制。
凭心而论,那人虽神秘,但并非青面獠牙,相反沈腰潘鬓,相貌清隽,风姿卓然,比之顾明霁亦能平分秋色,各有各的俊美。但他身上的气息厚重古朴,仿佛山岚迫近、浓云滚滚,压得人无法喘息。
平地一声惊雷炸|响,氛围霎时冷凝肃穆,连半途清醒过来的俞毓秀也顾不得装晕了,即便害怕仍反握住俞璇的手,把她往自己身后拉。
四人目露防备地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而那人目光扫过了俞毓秀和俞璇,在俞倾夭处停顿了几息,尔后挪到了上前半步与她并肩的顾明霁身上,脸色骤沉。
“云和颂。”
不待他开口,俞倾夭先喊出他的名字质疑,“你能离开蓬莱?”
蓬莱仙岛之所以特殊,是因为无论是它的位置还是地位,都是独立于三界之外。岛主非仙非魔非妖非人,不偏不倚,只专注于命理卜卦,从不离开蓬莱一步。
过去百年,云和颂无数次跟她抱怨过独处的无聊,就像一个热爱自由的人被关进了囚笼。她以为他不能出岛是规则所缚的不得已,未曾想他比她想象中来得自由。
云和颂似乎没察觉到她话语中的咄咄逼人,也没意识到他们对他的防备,状似踏青一般轻松平和地走进殿内。
“我不来找你,夭夭就会忘了我了。”
他眨了眨眼,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可怜。
顾明霁警觉地睨去。他与云和颂仅是初见便莫名心声厌恶,比之苏和嘉更甚,不愿让他靠近俞倾夭半步。
然不及他阻拦,俞倾夭先一步挡到了他身前。
见她一副庇护的表现,加之两人直到如今仍交握的手,云和颂顿住了脚步,淡漠的深瞳中头一次展露出明显的情绪。
“夭夭,你竟然会爱上他?”相比于诧异或难过,云和颂更像是遭到了背叛的质疑。他原以为她历经了十世的轮回已心如木石,不会为任何人动摇。
“与你何干?”俞倾夭蹙眉反问。连俞璇和俞毓秀都不会过问,她竟不知自己与云和颂能熟到可剖析内心的地步。
“你不准备飞升了吗?”云和颂似乎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分毫不妥,歪头疑惑道,“你算计诸多,不惜赌上一切,结果就甘愿栽在一个废物身上沉迷男色,不思进取?”
“你以为呢?”俞倾夭也是被惹烦了,甩开了顾明霁的手,走向云和颂,要与他对峙。
“我……”
噗呲——
说时迟那时快,谁也不曾料到俞倾夭会取出袖口的木剑,一下洞穿云和颂的心口。
她过□□疾果决,连被她顺走了木剑的顾明霁都没有反应过来。俞毓秀吓得惊叫出声,哆哆嗦嗦地握住了俞璇的手,想把俞倾夭拉回,又不敢上前。
云和颂愣了愣,低头看向完全没入胸口的剑,再对上了俞倾夭无一丝波澜的眼神,突然笑了出来,溢出喉口的血从嘴角滑落,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夭夭?”除了木剑刺入的那一刹,云和颂的神情又恢复了漠然,即使呛着血,用亲昵的嗓音喊她的名字,仍透露着高高在上的姿态。
有一种人即便摆出亲民的姿态,仍能被一眼看破他是装出来的。
蓬莱仙岛的岛主屈指可算天命,被誉为最近接天道的存在。多少人为见他一面爬山涉水,甚至付出了生命亦前赴后继,这样的人再如何自视甚高都不为过。可他偏偏用最示弱的姿态接近她,看似是她主动所求,其实更像是他在埋线引路。
俞倾夭从未相信过他,哪怕在她选择赌命封锁记忆前往人界的时候,也始终在防备他。
而云和颂或许也是太自负不凡,他蓄意想扮演出她喜欢的模样,却只是一味地堆砌,不曾细究她喜欢的理由,所以徒有其形,连软语调笑时眼神都是冷的。
他以为自己做的很好,不曾想那是俞倾夭配合他演的。如今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他迈出了蓬莱,主动破坏了平衡,她也无须再跟他客气。
“你做了最坏的选择,夭夭。”云和颂用失望空洞的眼神盯着她。
她不会知道他是付出了多少代价才从蓬莱走到她面前,他是真心想要帮她的,然而她却想要杀了他。
即便是圣人都会有生气的时候,云和颂染血的唇角带着恶意开口,“只杀我,不够。”
“还得杀了他。”他倏地指向顾明霁,刻意抬起那只戴着戒指的手,让他们看清上面的花纹。
顾明霁愣住了,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但他认识这个纹饰,就长在他的心口。他不由地想起不久前俞倾夭得知来历时那一闪而过的古怪表情,僵硬地侧眸,却只能窥到她莫测高深的背影。
“还有她。”声音如索命的冷箭。
俞璇看着云和颂指向自己,手背突然发烫,逐渐浮现出的与戒指上一模一样的图案。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她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把心剖出来自证。
她被云和颂的批命害了一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与他扯上关系。
然而让云和颂失望的是,最该激动的俞倾夭并没表现出惊恐或是诧异,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他自是不甘,哪怕是自己已经输的一塌糊涂,也势必要拉下她共沉沦。
他死死盯着她,深瞳中雷云翻滚:“你的天劫累积了十世,已超寻常。想要渡劫生还,把他们都杀了后,不只盛白音,还得献祭明心宗所有人挡劫。”
“怎样?”他嘲笑,“你总是容易对蝼蚁心软,如今舍得否?你千不该万不该选了最难的路,现在后悔……”
俞倾夭面无表情地注入了灵气搅动插入他心口的剑,语带厌烦:“你话太多了。”
云和颂痛苦地吐出了一大口血,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眼睛直到最后一刻仍分毫不错地盯着她。
“夭夭,我等你选择……”
染血的木剑掉落在地上,云和颂没留下尸体而是反常地化作了星光消散,随之逼近的迷雾也全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