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远没有结束。
顾明霁和俞璇都站在原地没动。
一片静寂中，俞毓秀难过地哭了出声。她后悔自己装晕了，难得四人前几刻还和乐融融，如今却要面临生死抉择。这些年相处，她把俞璇当成了女儿，但俞倾夭是她的亲女儿，顾明霁是她女儿好不容易动心的人，为何上天对她的夭夭如此残忍？
“我的命是姐姐救的。”俞璇拉下了俞毓秀的手，咬着牙让自己不要哭，平静地开口，“一命换一命罢了，我还多赚了五十年，就算按照凡人的命数，也早该寿终正寝了。”
顾明霁没接茬，他察觉到不对，快步走上前想拉住了俞倾夭，但她没让他靠近。
头顶乌云压境，一道惊雷在顾明霁的去路上炸响。
俞倾夭撑开结界后，解开了自己神魂上的最后一道封印，修为从渡劫后期到大圆满，还在上涨。
十世的修为，十世的雷劫。
灭顶的雷云盘踞在妖皇殿上空，并很快向外扩张。
第46章 拯救师姐第46步
“骗子说的话如何能信？”
在俞璇的哭声中, 俞倾夭淡然地开口，手中凝出了长剑，在雷云的围剿中破开结界, 把三人丢出。
十世轮回, 她不甘命运被左右，一次次挣扎, 偏要人定胜天。
无关他人, 渡人自渡。
厚重的劫云覆盖了三界的天穹, 这一刻无论是人是妖，亦或是落日渊底的邪魔，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顾明霁和抱着大兔子的俞璇被结界的旋风裹挟着, 挣扎想往回扑：“师姐——”“姐姐——”
“滚！”俞倾夭气笑了，没见过求死这般心切的。她一个袖风甩出, 彻底把结界关闭。
累积十世的雷劫, 她亦有修行了十世的修为，强渡又如何？
人界还是天光未至的黎明, 明心宗众人被惊雷骇醒，纷纷走出洞府，经弟子令聚集到主殿前启动护宗大阵严行以待。
“阵仗如此之大，是何人要渡劫？”
“老夫活了近千年, 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飞升渡劫……可惜了。”最后一声唏嘘, 仿佛已经笃定了对方的结局。
却见天顶发昏之中隐隐有人自半空坠落。顾明霁化作了黑龙遁入到黑暗中向上追寻, 俞璇护住了昏过去化作了大兔子的俞毓秀落入到阵法中。
“怎么有两个盛师姐？”雷光照亮了俞璇的脸, 有人认清了她的模样，惊呼道。
待日出东升, 盛白音和俞璇一同出现在殿前，宛若镜子双面, 更让人诧异。
盛白音受到的惊吓无疑是最高的。自从女主被他们逼死后，她便开始诸事不顺，不仅所熟知的剧情全部乱套了，记挂的机缘一个都没摸着不说，连盛飞光、苏和嘉和寄予了厚望的姬华清都对她态度敷衍……
想到了这几人，盛白音脊背一凉，僵硬地回过头看向自己身后，果真盛飞光和苏和嘉都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倾注了全部注意。
“你是……？”盛飞光抖着唇，想探手又停在了半空，踟蹰着不敢伸出。
修仙之人寿命绵长，衰老会减慢，但才过了五十年，盛飞光修为无寸进，却好似已经老了，青丝中渗杂了白发，满脸疲态。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跟盛白音一模一样的相貌，但他却能在她身上看到在音儿身上无法窥见的妙兰的影子，那是连血脉都无法解释的灵魂的相吸。
一身酒气的苏和嘉同样愣在原地，他怀疑是自己宿醉未醒的错觉，未曾理会有多不妥当，低笑着出声，被浓痰呛住咳了出来。
正是这声咳嗽让盛白音当先反应了过来，她压下了心悸拉住盛飞光的袖子提醒：“爹爹，他们擅闯明心宗，来历不明……”
初阳洒落在俞璇身上，盛白音窥出了隐秘，嗓音突然尖利，躲到了盛飞光身后，抖着手指向俞璇：“这人没有影子！她不是人！”
“何方妖孽敢入我明心宗放肆！”长老拔出了武器大喝。
盛飞光本欲迈出的脚步收回，苏和嘉呆滞地旁观没动作，其他人如临大敌地盯着她。
俞璇黑黝黝的眼眸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她自始至终都沉默着，排除了明心雾内沉睡的时间，这五十余年间也会在极偶尔时想到另一端的亲人，哪怕早有预料，做好了准备，还是会生出失望。
但只是一时的，她更多的心思还是在担心强自渡劫的俞倾夭。一想到姐姐，着急、害怕等等情绪全部涌上了心头，鹿眼倔强地挣着，眼眶里却蓄积了泪。
这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比直言受了委屈更让人心疼，就连苏和嘉的酒都醒了几分想要出言安慰。
就在这时，酝酿已久的雷劫终于准备就绪。铺天盖地的劫云昭示着天道诛灭一切的愤怒。
三界四地结界消除，所有人都即将目睹这场毁天灭地的九重雷劫。
女子屹立在半空中，衣袍被狂风吹刮得凌乱发鼓，仍如崖上的翠竹挺立，仰头直面雷云。
“大师姐！渡劫的人是大师姐！”明心宗的弟子惊呼道。
第一道劫雷劈向了俞倾夭，她摆出了阵盘准备应对。
但就在所有人都不曾料及的情况下，一道身影突然从峰头冲出挡在了她身前！
是姬华清。
然而他远远低估了雷劫的威势，清朗绝尘的身姿没持续过三息便被电得浑身抽搐，回头看向俞倾夭时，一张口即吐血不止。
俞倾夭也不曾想姬华清会疯到这地步，她在交错时窥到了他眼里偏执的情绪，叹息：“师尊，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疯子，只管自己愉悦，哪管他人死活。
但她不需要。
寻常人飞升亦是九道劫雷，但她十世累积，一道劫雷可抵他人九道。若是足可飞升的修为，受她一道雷劫，都可以直接飞升了。
天道是要她死。
“你太弱了。”在姬华清不可置信的目光下，俞倾夭甩袖把他拍飞。
第二道天雷劈下，但方碰落俞倾夭撑起的结界便消散了，正当她疑惑之时，底下传来刺耳的惨叫声。
赤渊剑突然断裂，断口处还存有噼啪陡闪的雷光。盛白音的脊骨和丹田如有火焚，痛得跪倒在地，发出凄厉的哭声：“爹爹，师兄救我，音儿好疼，痛得要受不了了……”
盛飞光和苏和嘉即便先前有过龌蹉，但她毕竟他们是宠爱的女儿/小师妹，怎能做到无动于衷？皆心疼地围拢到她身边，伸手要去把她扶起。
“这是她的因果，你们帮不到她。”俞璇冷眼道。
“你知道什么？快说！”苏和嘉冲到了俞璇面前，但对着这张脸又实在下不去手，怒吼道。
“如果……姑娘知道救音儿的方法，麻烦告知。老夫愿以自身作保，答谢姑娘。”盛飞光眼见输入灵气如泥牛入海，根本寻不出病灶，拉下了老脸向俞璇求助。
这感人的慈父之情仿佛一把刀扎进俞璇心口，她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忍住鼻头透出的酸意，抬眸扫向盛白音时目光已经转冷：“她是异界之魂夺舍再生，我可以不追讨她夺我躯壳之事。”
她在这一刻终于决心割舍了过去，放下对亲情的孺慕，放过自己，彻底拥抱新生。
可不等盛白音松一口气，俞璇话锋一转：“但我没资格慷人之慨，她欠姐姐的必须还，否则替她扛雷劫是理所应当之事。”
这段话砸得所有人都失了神，盛飞光难以置信地看向她，确认：“夺舍？你是说你才是音儿？你现在是……”
苏和嘉面色时青时白，木讷地看着她说不出话。
俞璇抱着大兔子，垂眸避开了他们的视线。盛白音见状绝望地发出惨叫，要把他们的注意夺回，她想活下来，她不想死，“爹爹救我！救救音儿……”
盛飞光几人果然又动了恻隐之心。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拿了多少就偿还多少。”俞璇冷声道，“想活下来就剖骨挖丹，真心道歉。”
“我……”但已经来不及了。
无人知道她最后是惭愧，还是矢口抵赖。
第三道劫雷落下，俞倾夭多年潜心制作的阵盘全部破碎。与此同时，盛白音在自内而外的焚烧中化作了飞灰。
盛飞光怀中一空，跌坐在地，老泪纵横。其余人看着俞璇欲言又止，但俞璇没有与他们交谈的意思，抬头焦虑地盯着半空中渡劫的女子。
第四道劫雷，俞倾夭以剑术相抵。返璞归真，致臻致简，劈开了雷光。
第五道劫雷吞噬了剑光，她以肉身相抗，指尖被灼伤，吐了一口血。
第六道劫雷还在酝酿，轰鸣声不断，在云层中无数小雷电伴随乍现，凝聚出积重的雷光。
众人的心思都被吸引了过去。每一道道劫雷都已超出了想象，第六道已有覆地翻天之势，难以想象最后三道下来可还能幸存否？
俞倾夭咽下喉口的腥甜，取出丹药服下，在储物袋中挑拣，最终取出了一把木剑后，把储物袋丢了。
自诩神剑的赤渊亦扛不过一道劫雷，何必再浪费其它灵器。
第六道天雷落下，俞倾夭以木剑起势，坚韧不屈，以心问道。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插|入，清风剑与黑龙的无坚不摧的鳞甲减弱了雷势。
漫天的雷光砸落，刹那吞噬了他们，顾明霁忍着剧痛，一步步挪到俞倾夭边上，握住了她手，心口因强制剖离了心魔仍在渗血，看起来比她糟糕多了。
“你来做什么？”俞倾夭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到底不复先前，没力气甩开他了。
“事不过三，师姐不能再丢下我。”顾明霁把自己的手切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坚定地看着她，分毫不退。
“没见过有人抢着送死的。”俞倾夭嘀咕了一声笑了出来，眼神里多了几分坦然。
她一直认为自己走的是绝路，所以不需要同行者，但如果是他，罢了罢了。
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我辈修者，意当拏云，一战苍穹！
第七道劫雷，声势更加浩大，俞倾夭和顾明霁两人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黑龙的鳞甲破碎，血肉模糊，俞倾夭依靠在他身上，咳着血抬头看向酝酿着第八道劫雷的天穹。
“怎么会有人的飞升雷劫如此可怕……”有人小声嘀咕，“该不会是天罚吧？”
“罚什么？姐姐错在哪？”俞璇红着眼睛瞪向他，“错在兢兢业业在这里当大师姐？错在给你们殿后不争功？错在危难中对你们伸出援手？即便非我族类，即便怀有顶尖实力，她都秉持原则，从来只杀该杀之人，救所有能救之人。”
“她无错！”
“她无错！若她这样的人也该遭到天罚，便是我头顶这天不仁！是天道大误！”
一字一句，杜鹃啼血，震耳欲聋。
所有人都羞愧地低下头，心中不断回想她的话：天道有误乎？
大误！
明心宗内巨震，剑冢再次暴|动。
第八道天雷颤抖着劈落。
俞倾夭勉力撑起最后一道结界挡在重伤的黑龙身上，眼前突然多出了万把灵剑。
明心雾裹挟着剑冢内的所有灵剑挡在了劫雷之前。以清风剑为中心的灵剑结成剑阵，一道女子的剪影隐约浮现，明心雾则在她身旁凝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两人合力举起了幻化的巨剑朝劫雷劈去。
漫天剑光破开了劫云，季月山朝他们点了点头，顾杳则俏皮地挑了下眉头，两人化作辉光消失。
俞倾夭和顾明霁对视了一眼，用仅剩的余力握紧彼此的手，凝视诸天百态。
只剩第九道，也是最后一道劫雷。
所有的雷云浓积，只为孕育这绝命一击。
无人能够能够生还。
俞璇再也看不下去了，她把兔子塞到了苏和嘉手里，握紧手腕上的玄珠要冲出结界。
盛飞光拦住了她，面目沧桑，眼里透露出死意：“要去也该是我。是我亏欠了她，亏欠了他们。”
“还有我……”苏和嘉把兔子抱回给俞璇，颓靡地哭诉，“是我对不起夭夭。”
其他弟子面面相觑，最终陆续也有人跟着站出：“还有我们。我们恩将仇报，不仁不义。”
“还有我们！”洪亮的喊声自山道传来，数百长老弟子纷纷赶来。他们自明心雾出来后便陷入了昏迷，直至今日才清醒过来，“仙子把我们从明心雾救出，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刑不至仁者！天道有误！”
“刑不至义者！天道有误！”
“刑不至德者！天道有误！”
万人齐声呼喊，三界内亦呼声遍起。
俞璇眼看着天光有放晴的趋势，忍不住哭了出来。她边哭着边大声咒骂：“天道不仁，凭何再高高在上自诩为天？”
“千百年无人飞升，难得今日有人渡劫却要蒙受不公的灭顶之灾！”老修者急声哭诉，心生悲戚，“天道有瑕，天命不存！”
“天道有瑕！天命不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