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姑忽然哈哈大笑,眼神中带了几分狠厉道:“姜大人,你今日才知我的身份啊!你既知道,就该明白当年是陛下特赦我的,什么江辰李辰的我不认识,我儿子二十二年前就已经死了,在菜市口,众目睽睽。以前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我没必要再跟你交代,就凭你这天马行空的想法和空穴来风的谣言就让我去锦衣卫,那可不行。想让我去也可以,让陛下下旨,否则,我是不会跟你去的。”
姜育恒脸上带了几分狰狞,“那可由不得你!”说罢让属下上前带走兰姑,谁知还未近身,几个大汉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几个锦衣卫居然被他们轻松制服了。
“你敢动锦衣卫!这可是死罪!”姜育恒指着兰姑吼道。
“少拿话吓唬我,大明律我读的比你熟!”兰姑将脸色一沉,上前几步逼近姜育恒,周身的肃杀之气竟让姜育恒下意识的连连倒退。
“姜指挥使,我接手教坊司十五年了,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老鸨吧?就这么说吧,除非有圣旨,否则我不想走,你就带不走我,”
姜育恒哆哆嗦嗦的将绣春刀从刀鞘中拔出,忽然听到楼上有拉□□的声音,可一抬头却看不到任何人,可见是埋伏在暗处的高手。
“如果我死在这,你难道能收场吗?”姜育恒警告道。
“姜大人不妨试试!”兰姑皮笑肉不笑的一张脸看的姜育恒背后发冷,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瞅准时机,一溜烟就跑了出去。兰姑回头,轻飘飘抬抬手,壮汉们便将那几个锦衣卫放了。
怡王府,成明帝下旨让他明日进宫,便跟传旨太监打听了三司会审的接过,这才知李经年的反水把案子搅得更混了,陛下大怒,明日要让他们当面说清楚。
传旨太监走后,青云带着密报进来了,“殿下,教坊司外探子来报,昨天沈云舒半夜回了教坊司,去陈绮梦房间待了两个时辰,然后就回了王府。今天姜育恒带锦衣卫去了教坊司,说是江辰是逆臣之子,兰姑涉嫌藏匿,可兰姑根本不买她的面子,直接让人将他们打了出去。”
朱翊珩转身坐下,唇角微微扬起,更加觉得这个兰姑果真不是一般人。朱翊珩手指轻敲着桌子,对青云道:“去把沈云舒叫过来。”
一刻钟后,沈云舒来了,朱翊珩示意让左右都退下,朱翊珩起身扶起了沈云舒,他的手指碰到沈云舒手臂的一刻,他分明感觉到她的颤抖。
“本王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回殿下,姑娘兰姑确实与不少京中官员都有所联系。那些官员来教坊司寻欢,次数多了,说话之间难免会留些把柄,兰姑便会以此威胁他们,必要时候逼他们为自己做事。”
“做什么事?可有凭证?”
“不知,左右是为了银子,听姑娘说,兰姑房间有一个极隐秘的箱子,平素从不让人靠近她的房间,想必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姑娘说,她会想办法为殿下搜寻证据。”
“云舒,你见过江辰对吧,他可去过教坊司?可识得教坊司什么人?”
“他从未去过教坊司,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他说他在京城并无亲眷,想来也不识得什么人。”
“云舒,你做的很好。”朱翊珩摸了摸沈云舒的头道:“本王想了一下,等这件事办妥了,你就留在王府吧,也方便你们兄妹相见,互相照顾。你放心,本王不会亏待你的。”
沈云舒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朱翊珩,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道:“殿下,云舒不求名分,只要能日日伴着殿下,就心满意足了。”
第二日,朱翊珩进宫的时候,发现首辅钱尚,次辅姜川,阁臣钱敏达都在。
众人向皇帝行礼后,成明帝看向钱尚和姜川,开了口:“你们给怡王讲讲这次的案子吧!”
钱尚颤颤巍巍的转过身,冲一旁的姜川缓缓开口道:“姜阁老讲吧!”
姜川微微颔首,“是,前几日臣查了今次会试的考卷,程深所选会元确实是江辰,至于先前有人控告会试结束后江辰就曾扬言今次会元非他莫属,我也查证了其他考生,确有此事。不过,臣近日联合刑部多方查证,确实没有发现程深收受贿赂的证据,流言倒是有一些。
锦衣卫先前说李经年已经招认他贿赂程深透露考题,但昨日当堂翻供,我昨日连夜查了证词中说的时间地点,那时候程大人确实在府上不曾见客,而且那天李经年也并没有去过程府,与控告的供词不符,有可能真的是屈打成招。江辰始终咬定他不曾舞弊,这件事怕是另有隐情。”
钱敏达冷哼一声,音调提高了两分,盯着姜川发难,“还能有什么隐情?还未发榜,这江辰怎么会知道此次会元非他莫属?偏偏程深选的会元还真就是他,这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至于证词对不上就更简单了,像李经年这样首鼠两端的小人,为了活命说什么都不稀奇。如今这情形姜阁老还替他开脱,莫不是你也参与了这科考舞弊案!”
姜川也不示弱,正色道:“小钱大人,陛下既然责令我来处理此案,我就应该秉公办理,有任何疑点都应该提出。难道只因为我说的是你不想听的,就要说我与人有私吗?”
“钱敏达,不得胡言。”钱尚厉声喝止了还要说话的钱敏达。
成明帝脸色更加阴沉了,目光从内阁的三个人扫到朱翊珩身上,“老十六,你觉得呢?”
“臣弟与程家有婚约在先,理应避嫌,不敢妄言。”
“这婚事是朕给你指的,你又尚未结亲,但说无妨。”
朱翊珩这才开了口:“回皇兄,臣弟先前在宫外喝酒时也听过江辰的传言,江辰此人应是个不世出的天才,为人也是桀骜不驯,这样的人志得意满之时口出狂言也很正常。江辰中进士应该并不是难事,为何还要冒险舞弊,实在是不划算。
至于李经年,倒是有可能冒险买考题,只是,照先前所说,程深在应天府就私下见过江辰,应该已经约定门生了,有江辰这样的才子做门生,何苦再勾结一个庸才给自己找不痛快?更何况,会试的考卷即使是主考官也不知道书写者何人,若事先透了题,如何判定那两张中意的试卷哪张是江辰的,万一选错,到时候殿试露了马脚,岂不是两头空?”
成明帝还未发话,钱敏达抢先质疑道:“那王爷可知道,这李经年考了三次乡试才中举,文采见识成绩都十分普通,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会试中突然厚积薄发,险些位居榜首?”
朱翊珩看了钱敏达一眼,并未说话,成明帝眯着眼开了口:“钱阁老,你觉得呢?”
钱尚慢吞吞的往前走了两步,拱手道:“老臣以为,程深一向谨慎,倒是不见得会做这种事,可是难保下人或是身边的人不会借机起歪心思。才子虽说难得,可是凡是经世大材莫不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岂会因为才学略高于人就沾沾自喜得意忘形?这样心浮气躁之人,终究难成大器。”
成明帝撩袍端坐在龙椅上,审视着殿上几人,开口道:“案情未明,贪功冒进,屈打成招这种事朕不想再听了。程深是文人,让刑部不准用刑,不能冤枉了他。那两个举子,让赵康时好好审审,七天以后,叫上刑部,锦衣卫,大理寺,三司会审,务必把这个案子了解了,不能错杀,也不能放过。都退下吧!”
“是。”
众人走后,成明帝忽然对刘千山道:“上次办浙江案子的那个小太监叫周......”
“周嘉南。”
“对,他很得力,让他去锦衣卫帮帮赵康时。”
“是。”
第30章 少年自负凌云笔(九)
北镇抚司内, 赵康时正让人摆好了刑具准备再次审一审江辰和李经年,这时吴松急匆匆的来报:“大人,出事了。派去苏州的锦衣卫说江辰父亲不见了, 附近的人说三天前他就突然消失了。我们去官府问过了,最近他并没没有办路引, 应当是被什么人带走了。”
赵康时眉头紧锁, 到底慢了一步。他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道:“其他人呢?当年案发前夕遣散出府的那几个老仆, 可找到了?”
“昨天查到了他们的踪迹, 连夜去抓人, 却一个都没找到。”
赵康时感觉自己头疼的厉害, 用手揉了揉眉心,这个姜育恒,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不是他昨日打草惊蛇, 兰姑未必会有这么快的动作。眼下证据链都断了, 只剩那个玉佩了。正一筹莫展之际, 手下来报:“宫里来人了。”
赵康时还未起身, 周嘉南已经走了进来,带着一贯不知真伪的笑意。赵康时神色自若的指了指刑具旁边的椅子, “周大人随便坐。”
周嘉南也不介意刑具上浓郁的血腥味,一身锦袍落在了那个沾了血的椅子上, 饶有兴致的望向赵康时, “赵大人也不问问我为何而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 青天白日大摇大摆的,想必是陛下的意思。”赵康时一开口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白。
周嘉南笑着拍手称好, “不愧是赵大人,不错,陛下让我协助赵大人早日查清科场舞弊案。”
赵康时给周嘉南倒了一杯茶,“舞弊案你怎么看?”
周嘉南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才开口道:“依我看,江辰应当是冤枉的,程深古板迂腐,不会为了几个银子就透题,至于李经年,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买通不了程深,未必买通不了其他人,程府下人那么多,查一查说不定就有新的头绪了。”
“这个不急,你先帮我看看另一个案子。”
周嘉南凑近了一点,低声道:“什么案子?”
赵康时偏过头,低声道:“我发现江辰的身世可能与二十二年前的郑泽祯谋反案有关。”
周嘉南面露讶异,疑惑道:“可是据我所知,当年这个案子株连九族,除了长宁郡主外,再没活口了。”
“当初郑家满门抄斩的时候,郑泽祯的独生子三岁。江辰今年二十五岁,二十二年前江家从京城举家到的苏州。两个农户生出一个不世出的天才,你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赵康时说话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地变得凌厉,仿佛凶猛的鹰犬嗅到了血腥的猎物。
周嘉南站起来诧异道:“你的意思是,江辰是反贼郑泽祯之子,可有证据?”
赵康时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放到桌上,周嘉南看了一眼便大惊,“这个成色的玉,非皇亲国戚不能用。你从何处得来的?”
“江辰说这是她早亡的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周嘉南摇头冷笑道:“这怎么会是农妇所有的?”说罢眼睛一转,“若是宫里做的,拿给宫里制造司的老人查,或许能查出出处。赵大人若信得过我,我今日便那回宫去查证。”
赵康时起身冲他做了个揖道:“那便有劳周大人了。”
周嘉南也回了个礼,却并没急着离开,而是伸出手拂过冰冷的刑具道:“赵大人可是要审那两个举子?”
“正是,周大人在此正好可以帮我一同理清头绪。”赵康时说罢冲手下一抬手,片刻后江辰和李经年便被押解过来。
两人完全是被拖着来的,双腿已经无法行走,连站起来都十分困难,如同行尸被绑到刑具上。二人身上的破损的衣物与血污混在一起,在身上结了痂。
赵康时从刑具里抽出一把刷子,走到江辰面前,将刷子在他肋骨上轻轻划了一下,先前受刑的伤口如今已经溃烂,一碰便疼痛非常,他浑身因为疼痛而剧烈抽搐抖动,却紧紧抿着嘴,不肯喊出声。赵康时收回刷子,在他肩膀上敲了敲,“如果是前几天那位姜指挥使,今日就该对你们用刷洗之刑了。”说着走到李经年面前,凑近他低声道:“顾名思义,就是用开水浇到你身上,再用这个刷子一点一点刷你的皮肉。”
刷子落在李经年身上的时候,他紧闭双眼,浑身因为害怕而颤抖。
赵康时狠狠拽着他的头发迫使他睁开了眼睛,赵康时看见了他眼中的恐惧于是故意恶狠狠说道:“我告诉你,我可不是那位姜大人,不要想着骗我,你说的每一句证词我都会去查证,你若有一句撒了谎,我保证你会比死还难受一百倍。说,你到底如何舞弊的?是买通了程大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大人,我没有,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没有舞弊!”李经年痛苦的哀求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哀求有多苍白,可他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没有人相信的实话。
赵康时松开手,冲左右道:“去准备开水吧,就拿他的右腿先试试。”
“疯子,丧心病狂。”江辰在一旁恶狠狠咒骂赵康时。
“你是想替他受刑吗?”赵康时转了转手腕道:“我知道你是个硬骨头,这些东西对你没什么用,不过你爹就不一定了。”
江辰脸色骤变:“你把我爹怎样了?你这狗官,如今尚未定案,你凭什么拷问我的家人,就算我真的参与了舞弊,那也是我一人之罪,并不祸及家人!”
赵康时凑近他,目露凶光道:“谁说是因为舞弊案抓的他,他涉嫌窝藏逆党之后,是死罪!”
江辰怒目圆睁道:“你血口喷人,什么逆党?”
“你啊!”
“啊!”在一旁受刷洗之刑的李经年痛苦的哀嚎声音传过来正好盖住了赵康时的声音。江辰一转头,骇人的视觉冲击让江辰瞬间忘了赵康时方才说的话。
“说,如何舞弊?”赵康时拧过他的头问道。
“我......我没有舞弊。”
赵康时抬手欲让人再次用刑,周嘉南上前拦住他道:“赵大人,依我看,再用刑他也未必会招,不如把他关回去,容后再审。”
江辰顺着声音看过去,看清周嘉南的一瞬间,不由得诧异道:“周兄!你怎么在这?”
李经年闻言也艰难的抬起头,艰难说道:“周.....周兄。”
“你们认识?”赵康时警惕的看向周嘉南。
周嘉南神色自若道:“一面之缘而已。”
“不妨给二位介绍一下,这位,是宫里派来协助本官查办此案的周公公。”赵康时故意将重音落在末尾两字。
能来协助锦衣卫办案的太监一定是东厂的人,江辰如是想着。东厂的恶名他早就听过,亏得自己当初还以为他是知己,不由得愤恨的骂道:“我真是瞎了眼,居然以为你是知己,你居然是......阉人?”
周嘉南眉毛一挑,脸上的笑意早没了温度,“正是。”
赵康时看了一眼呆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李经年,冲左右摆摆手将他带回了牢房。
周嘉南余目送李经年被拖回去,才对赵康时道:“依我看,用刑也问不出什么了。不如,让我单独跟他们聊聊。”
“周大人有办法?”赵康时反问道。
“有时候攻心比用刑更有用。我与他也算有一面之缘,不如让我试试。”
“也好。”赵康时想着周嘉南若真能审出什么,他也乐得自在。更何况他现在更关心的是江辰的身世,若能扯出旧案,两个案子一起在他手里了解,这可是大功一件,不但离指挥使的位置越来越近,皇帝龙颜大悦,自己可以讨一张刑部特赦文书做赏赐,便可以让梦娘脱籍从良了,这件事他势在必得。
这边周嘉南一个人进了关李经年的牢房,牢房阴暗潮湿,混着腐臭味和血腥味,他却仿佛没闻到一般,径直走到李经年面前,弯下腰笑道:“衡夫,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