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珩也笑了,“本王哪里是这个意思,绮梦你先出去吧,我还有几句话想问问云舒。”
梦娘闻言点了点头,对朱翊珩微微颔首,便先行离开了。
沈云舒心中恐惧更甚,身上也不住的有些发抖,朱翊珩走到她身后,把手按在她肩膀上,在她耳边低声道:“沈云舒,你记着,你还欠本王一条命,日后要还的,知道吗!”
“是,云舒都记得,多谢殿下......”
沈云舒话还没说完,就被朱翊珩死死的掐住了脖子,一时间窒息感让她本能的去扒开朱翊珩的手,却使不上力。
“殿下!”周嘉南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抓着朱翊珩的胳膊恳求道:“殿下,您不是答应陈姑娘放过她了吗? ”
朱翊珩凑道沈云舒耳边道:“沈云舒,若不是因为你是周嘉南的妹妹,你都活不到现在,知道吗?若不是我要跟陈绮梦合作,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怡王府! ”
说罢松了手,沈云舒跌坐在地上,不停的用力咳着,周嘉南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朱翊珩看着她冷声道:“放心,你的命太贱,不值得本王亲自动手。本王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却恩将仇报算计本王,别以为有这些人护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这条命就当是暂时记在本王这里,若还有下次,连本带利,谁也护不住你!”
沈云舒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来,朝他行礼道:“多谢殿下,您的恩情日后民女定当报答。”
说罢轻轻推开扶着他的周嘉南,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周嘉南看着沈云舒走出去,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忽而听见身后咳嗽声,回头望见朱翊珩一张冷脸盯着自己,连忙跪下请罪道:“殿下,奴才替妹妹请罪,请殿下恕罪。”
“周嘉南,你不是生平最讨厌别人欺骗你吗?你这个妹妹小小年纪心思深重,心狠手辣,你对她真心实意,她却是虚情假意,你就这么原谅她了?还替她求情?”
“殿下,云舒杀人是为了自救,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更谈不上原谅。论心狠手辣,杀人放火,我做的更多,她都没有嫌弃我,还当我是哥哥,做哥哥的,便是刀山火海,也要护在妹妹面前。”
朱翊珩俯身,将右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声音中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周嘉南,若有一日,沈云舒背叛本王,你当如何?随她一起背叛本王吗?”
周嘉南坚定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奴才这辈子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背叛殿下,而且,云舒也不会的。”
朱翊珩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起来吧!你方才说皇兄已经下旨释放程深了?”
周嘉南起身答道:“正是。旨意已经到了刑部,程深监察不利,致使家仆泄露考题,是失察之罪,依律勒令致仕。刑部应该亥时就会放人。”
“程府外的人撤了吗?”
“已经撤了。”
朱翊珩点点头道:“你一会儿送程华青回程家吧,隐秘点,别被人发现了。”
“是。”
周嘉南去接程华青的时候,她比想象中平静,安静的坐在屋子里写字,周嘉南表明来意后也只是抬头淡淡的问了一句:“殿下没什么话让你带给我吗?”
“没有。”
“那劳烦带我去见殿下一面,我有话想跟他说。”
“殿下此时怕是不方便见姑娘。”
“我并非要纠缠他,只是想最后跟他告个别,他不会怪你的。”
周嘉南思及朱翊珩方才话里留了口子,说她若闹便带她去见自己,想来也无妨。
书房里,朱翊珩一见到程华青便恢复了往日温柔体贴、嘘寒问暖的样子,眼下她虽没了利用价值,可戏总要演到最后一刻,未离场之前,总不好有破绽。
“华青,让嘉南先送你回去与程大人团聚,改日本王再去程府看你们。”
程华青忽然笑了起来,“都这个时候了,殿下还不肯同我讲几句真心话吗?”
朱翊珩眉头一拧,道:“你这是何意?”
程华青仰头望着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依旧笑着,一滴泪却从眼里滚了出来:“殿下这样好看的人,哪怕是装出来的深情也让人欲罢不能。真是一场好梦,可惜,好梦易醒。婚约应当不日就会解除,我与殿下今生缘分已尽,今日一别便是永诀,愿殿下得偿所愿,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程华青说罢向他行了女礼,转身离去,朱翊珩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很奇怪,程华青对他的爱意他不是不知,为何短短数日她对自己的态度竟变成如今这样,难道是沈云舒不知跟她说了什么,沈云舒,又是这个沈云舒!真不该放了她!
离开怡王府后,程华青安静的坐在周嘉南安排的马车里,一言不发。快到程府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道:“周大人,我爹现在应该快离开刑部了吧,能送我去刑部接他吗?”
“可以。”
“多谢。”
路程过半时,一直漠然的看着窗外的程华青,忽然回过身对周嘉南道:“周大人,云舒是你妹妹吗?”
“是。”
“你们真的很像。”
“程姑娘是第一个说我们像的人。其实我们并不是……”
“其实你们并不是亲兄妹,我说的也不是样貌。”程华青没再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愚蠢?”
周嘉南不解的摇了摇头:“姑娘这是何意?”
程华青自嘲般的笑了笑,“殿下身边的人应该都知道他并不喜欢我,或者说半分情意都没有。”
“殿下既然让我送程姑娘回家,便是心中在意姑娘,更何况您与殿下的婚约还在,情意尚存,望姑娘切莫自伤。”
程华青自嘲般的笑了笑:“你看,你分明还觉得我是个糊涂人,还说假话骗我,我其实一点都不糊涂,我不过是一直在自己骗自己罢了。周大人,你刚刚说情意?那么殿下对韩宁也有情意吗?”
周嘉南目光忽然冷了下来,如鹰一般死死的盯着她。程华青仰头闭目深吸一口气,叹道:“我见过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不喜欢我。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殿下,那天我跟绮梦还有韩宁一起去郊外放风筝,结果一阵风把我的风筝吹到了树枝上,韩宁便替我去爬树捡风筝。
我怕她掉下来,看她越爬越高急得快哭了,就在这时候,殿下来了。他就站在树下伸出双臂,仰着头笑着,对韩宁特别温柔地说‘宁儿小心,掉下来也没关系,我接着你。’那天的阳光特别好,穿过层层树叶照在殿下的脸上,衬得殿下仿若神仙下凡。他笑起来的比那天的阳光还要明媚,他没有跟我说话,甚至没有看我一眼,我远远望着,却把他的样子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第38章 春华落尽,满怀萧索(六)
“韩宁自小便是陛下亲自选的怡王妃, 可她殿下却不甚上心,反而是殿下常常寻了由头去韩家找她。我与她虽不算志趣相投的好友,到底因为父辈的缘故常常见面, 因此也没少遇见殿下。
韩宁不喜欢读书,韩将军就将她送到徐叔叔家来跟我一起读书, 她每次被徐叔叔罚抄写, 都是殿下替她抄的书。有时候她在院子里荡秋千,殿下就在一旁支着下巴看着她笑。
过了两三年吧, 我们都长大了些, 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 韩宁似乎也喜欢上殿下了。不再冷冰冰的了, 闲时会跟他一起读书写字,会坐在他旁边一起聊兵法,困了会靠在他肩上睡觉。
我从小就很羡慕韩宁,那样直爽豪迈,个性鲜明的女孩子,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眼前一亮。后来又多了一条, 她将来可以有那样好的一个夫君。韩宁从小跟着韩将军在军营里长大, 行过很多路, 见过很多人,她的眼界见识远非京中那些养在深闺的名门淑女所能比的。
身为女子, 谁不是求将来能遇到一个如意郎君,可她不是, 她说她才不要一辈子困在这个小小庭院里, 她要做女将军, 旁人笑她说古来就是没有女将军的,她便说从她起就有了。
我虽然很羡慕她, 却不嫉妒,我是真的敬佩她,像她那样的女孩子,就应该得到殿下的爱。可没想到天有不测,大厦忽倾,韩家倒了,父亲也因为直言进谏被贬官韶州。
我离开京城那天听说韩家被抄了家,韩宁被发配到了教坊司。我忽然很难过,她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在那里大概是活不成了,可我又想,殿下那么喜欢她,一定会救出她的。去年,我跟着爹爹再度回到京城时,我瞒着爹爹偷偷去找了绮梦,我才知道韩宁三年前就死了。殿下那样喜欢韩宁,一定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救下她,殿下该有多难过呢?
又过了几个月,陛下赐婚旨意送到程家来,我当时特别害怕,我害怕被随便许给什么人,可我没想到赐婚的象居然会是怡王,我居然真的要嫁给殿下了!这些年,即使在梦里,我都只能远远望着他,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来的太好太快了,我心里总害怕会横生变数。
赐婚后第三日,殿下来了府上,我躲在屏风后听着他跟爹爹说话,心里想的却是一会儿要同他说什么,是说初见时的风筝,还是徐叔叔家后院的秋千。不知过了多久,爹爹让我出来,我看着他,只觉得他比从前更潇洒俊逸了。他带了一块玉佩送给我作为文定之礼,又说与我初次相见不知喜好,希望我喜欢。
初次相见?原来他从来都没有记得过我。
后来,我们又见了几次面,上元节还带我去灯市街看花灯。他我客气温柔,可他看我的眼神跟他当初看韩宁时的眼神完全不同。我开始自欺欺人,我骗自己人都是会变的,殿下心里也是有我的。
哪怕我心里很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怕我知道换作别人他也会一样温柔,与我是谁并没有什么关系。我知道这样很蠢,可他是我从十二岁开始就喜欢的人,哪怕我知道我所喜欢的,看到的那个朱翊珩是假的,是伪装出来的,可我就是忘不掉,那个虚假而又美好的幻像早就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了。
周大人,你有这样长久的喜欢过一个人吗?哪怕知道他早就不是你以为的样子,可还是无法抑制的欢喜?”
周嘉南目光忽而闪烁起来,他脑中浮现出幼时与沈云舒在钱塘的那段日子。又想到这几个月重逢的欣喜,思及此处,他忽然强迫自己不许再想了,自己这样的阉人,怎么生出了这样龌龊的想法,是兄妹,是一辈子的兄妹,!他冲程华青摇了摇头道:“自然没有。”
程华青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便抱歉道:“也不知怎的,居然说了这么多。周大人,多有打扰,不过今日一过,我们应该也不会再见了,周大人就当听了一出戏文吧。等爹爹修养几日,我们便要回江西老家了,这些见不得人的心事就都跟这个糟心的案子一并留在京城吧。”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周嘉南掀开帘子一角,只见已然到了刑部大牢外,便道:“程姑娘,我就不送你下去了。我跟了殿下这么多年,他绝非无情无义之人,他既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好,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坏。程大人虽然致仕,可到底是以翰林院学士的官衔致仕的。姑娘这样聪慧,以后何愁没有良人相配。”
程华青闻言浅浅一笑:“良人?需得真心喜欢才算良人吧!此生怕是很难了,不过还是谢谢周大人吉言,告辞。”
外面淅淅沥沥下了小雨,程华青撑着伞,站在刑部大牢门口,她身形瘦弱,风吹起衣裙,颇有弱柳扶风之感。约莫过了一刻钟,程深才从里面出来,短短半月而且,却已经脚步踉跄,两鬓斑白,程华青连忙上前扶住他,哽咽道:“爹,女儿没用,让爹爹受苦了,女儿带您回家。”
程深两眼无神的望着憔悴消瘦的女儿,心思却并不在此处,只是悲痛道:“青儿,佟伯为何要害我?我何时给过他考题?”说罢又要转身回去,嘴里念道:“不行,我要去找赵博元说清楚,他不能这样污蔑我,我要去找陛下,让他为我伸冤!”
情急之下,程华青将伞丢掉,拦在他面前道:“爹,爹你别这样,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钱家父子执意要害你,若不是佟伯顶罪,他们一定会罗织证据至您于死地的!”
程深闻言大怒:“死又何惧?若要我背负污名苟活于世,还不如以死明志!”说罢就要往回闯。
远处的周嘉南一直在暗中看着这一切,眼瞧着程深又要回去,他便手下道:“他再往前走一步,你就用飞镖射他和他女儿,不准伤及要害,听明白了吗?”
“是。”
“爹!爹!”程华青死死的拉住程深,哀求道:“爹,女儿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要丢下女儿吗?爹我求求你,就算为了女儿,跟我回去吧!再闹下去,女儿就没有爹爹了,女儿后半辈子也只能在教坊司度过了!爹,到此为止吧!你之前不是说以后想做个教书先生,传道授业吗?咱们回吉安去,再也不回京城了,咱们就在老家做个教书先生,不好吗?”
女儿的话如一桶冷水浇醒了程深,他只觉得背后一冷,他忽然想到了陈绮梦,华青说得,他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名节,他还有女儿,他若是背着罪名死在牢里,自己的女儿就会因罪没入乐籍,要么殉节而死,要么像陈绮梦一样,余生都只能在教坊司屈辱的活着。他不可以这么自私。
程深在雨中沉默的站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道:“罢了,回家吧。”
程华青高兴的点点头,捡起那把被扔在雨里的伞,给父亲撑上,自己则是大半个身子都落在雨里。
周嘉南在暗处看着两人都走远了才放下帘子,在他眼里程深的死活并不要紧,可他这时候送死只会让已经平复的案子再起波澜,横生事端,他绝不允许做这种事情发生。
眼见夜色已深,今夜已然耽搁太久,若此时回宫只怕会生疑,不如去锦衣卫,等着明日传旨便是。便手下道:“去锦衣卫。”
周嘉南前脚刚进诏狱,后脚吴松就迎了上来,眼神中带了几分惶恐,“周公公怎么来了?”
“赵大人呢?”
“大人今日挨了板子,在家里养伤呢,公公有什么事,不妨先跟卑职说,卑职若办不到,再去请示大人。”
周嘉南笑着摆了摆手,“也没什么事,今日奉陛下旨意来看看那两个犯人有没有翻供或者新的证据,再者出宫时听闻赵大人受了廷杖,想着来送点伤药。大人既休息了,我也不便打扰,劳烦吴千户帮我转交便是。”说罢将一瓶伤药递给吴松。
“卑职替赵大人谢过公公。”
“行了,你去忙吧,我再去看看那两个犯人如何了。”
“是,周公公自便。”
周嘉南独自走到江辰牢房外,故意清了清嗓子,却见江辰仿佛没听到似的,只呆呆的看着地上的稻草。
周嘉南晃了晃手里的瓶子,提高了音调,“子深,我给你带了点金创药。”
江辰这才缓缓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木木的道:“不必了,反正我的脑袋很快就要掉了,这些伤死了也就不妨事了。”
周嘉南弯腰,将金创药递了进去,放在地上,“药放这里了,用不用随你。”
江辰抬起头,有些疑惑地望着他望着他,“那日我骂你阉人,你不记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