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个局我从三年前就开始布了,彭成也好,李文华也好,你也好,为了帮你们归西,我可是出了不少力。钱敏达,说到脏,你这种心肝肠子都烂了的人才叫脏!”
“你这个毒妇,我要上本杀了你!”
“我劝你省点力气吧!刑部接到的命令是押解进京城后直接推到菜市口凌迟处死,你没机会上本了!不如把你和你爹当初如何陷害韩将军与我父亲的罪行如实招来!”
“你做梦,陈言和韩樾这两个老匹夫是咎由自取,你休想从我嘴里套出一个字!”
“是吗?”梦娘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袋子扔进囚车,冷声道:“这个也不行吗?”
钱敏达狐疑的拿起布袋子,费力的打开,只见里面是三根手指,有一根上面还戴着一个翡翠扳指,他猛地尖叫出声,这个扳指是他儿子去年生辰时自己让人打造的,他很喜欢一直戴在手上。
钱敏达如遭雷击,他发疯一样的抓着囚车的栏杆喊到:“你把我儿子怎么了!”
梦娘耸耸肩,挑眉笑道:“自然是在我手里,你如果听我的,如实招认当年的罪行,我就可以放你儿子一条生路,不然的话,只能让他去地底下陪你了!”
梦娘见钱敏达还在犹豫,便不耐烦道:“我可没什么耐性,我数到三你再不说话,我可就走了,今晚我就让人把你儿子先送走!一…二!”
“我说!但你得保证放了我儿子!”
“当然,我要杀的是你们父子俩,要你儿子的命做什么!”
梦娘说着将纸笔顺着囚车递进去,钱敏达为了儿子的性命,只能将他们父子当时如何利用成明帝的猜疑构陷韩樾和陈言边将和阁臣勾结,让彭成做假证,让赵博元把冤案做成,全都写了出来,交给梦娘。
梦娘看了一眼供词又递回去冷声道:“签上名字,按上手印。”
钱敏达一一照做,梦娘将供词收好,钱敏达还不望趴在栏杆上一遍遍说道:“你答应放了我儿子的,你如果食言会遭天打雷劈的!”
梦娘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随即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挑衅道:“既然你都说实话了,我也跟你说两句实话。其实你儿子,已经被我杀了!”
钱敏达只有这一个儿子,骤然闻此噩耗,如同疯了一般撞着囚车要出来,撕扯着嗓子喊到:“陈绮梦,你这个贱人,出尔反尔,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梦娘冷笑道:“报应?这世上哪有报应?我爹和韩将军做错了什么,被你们害的身首异处,宁儿又做错了什么,被你送到军营凌虐折磨致死!你们害了这么多人,若真有报应,你们早就该肠穿肚烂而死!跟你们这种人,要讲什么信用,真是笑话!”
“陈绮梦,你真以为有了我的供词你就能帮陈言那个老匹夫翻案吗?别傻了,咱们的皇帝陛下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错的,你手里拿的不过是一团废纸!”
“钱敏达,别人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我做不到!就像你也想不到会你们父子会有今天吧!”
梦娘说罢放下帷帽,跟着柳宜年转身离去,钱敏达的骂声在身后渐行渐远,逐渐听不真切时,钱敏达忽然厉声嘶吼道:“陈绮梦,你真以为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吗?别做梦了!你当了这么些年的官妓,脱了籍你这辈子身子也都是脏的!你这样的人,跟着柳宜年,你就是他一辈子的污点!”
梦娘脚步一顿,手紧紧攥着衣服,浑身都有些发抖,柳宜年见状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放在袖子里暖着,轻声道:“念真,不必理会他,狂犬吠日而已。咱们以后都是好日子,你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我不怕流言,也不怕污名,我只怕你离开我。”
梦娘顿了顿仰头笑道:“月溪,我既然已经决定跟你在一起,就不会退,我若退了,岂不是让他们如愿了。他们都说我不配好好活着,我偏要好好活着,他们都觉得我这辈子只能把脑袋缩起来过日子,我偏要堂堂正正昂首挺胸的活着!”
夜里,教坊司,
沈云舒探头探脑的钻进了梦娘的卧房,站在梦娘身后悄悄拿起一绺乌黑柔顺的头发绕在自己手指上,低着头不说话。梦娘看着镜子里的小姑娘,终究是于心不忍,板着脸开口道:“你来干什么?”
沈云舒探出脑袋委屈道:“姑娘,你还在生我的气啊!这都多少天了,你去王府议事的时候都不看我一眼,你真的打算以后都不理我了!”
梦娘把头一转,没好气道:“你现在这么本事,马上就是王妃了,我理不理你有什么要紧的?你那个王爷心疼你不就够了吗!”
沈云舒转到她面前蹲下,可怜巴巴的晃着她的袖子道:“姑娘,我在这世上只有你跟哥哥两个亲人了,后天就是大婚的日子了,我特别希望能得到你们的祝福,就算不能,我也不希望就这样失去我仅有的两个亲人了。姑娘,别生气了好不好!”
梦娘早就不生气了,只是担心沈云舒过得不好,看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心软了,语气也软了,握着她的手叹气道:“我何尝不把你当作我的妹妹,正因为如此,我才害怕。就算你跟宁儿情势不同,我也不提这些旧事了,可云舒,你们如今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自是千般好万般好的,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娶你做王妃,可以后呢,朱翊珩他将来真做到那个位置上,后宫那么多女人,他能宠爱你一辈子吗?就算能,你性子倔强,你甘心跟别人分享他的爱吗?”
“阿珩他说不会娶别的女人,他愿意效仿隋文帝,孝宗皇帝,一生一世一夫一妻,我愿意相信他一次。他若做的到最好,他若做不到,那便是不再喜欢我了,那我也就不再喜欢他了,依旧可以用皇后的身份,借他的权柄,帮天下女子多争一分出路,一线生机。我既然选了,无论结果如何,都落子无悔。”
梦娘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笑了笑,“你既然都想明白了,我还能说什么,我总不能希望你过得不好吧!”
梦娘说罢,从妆奁里拿出一对龙凤玉佩,放到沈云舒手上,说道:“我的身份,你成婚那天我是不能出现的,这个就算是我送你们的新婚贺礼,你跟你家王爷一人一个,祝你们以后以后圆圆满满,恩恩爱爱。”
沈云舒把玉佩好生收起来,眼里明明闪着泪光,却笑着说道:“我就知道姑娘舍不得我,原来早就为我打了对玉佩,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再忍忍,等你来跟我求和!”
梦娘皱着眉给她擦了擦眼泪,赌气道:“你今天要是不来,明天我就把它们丢到护城河里去,本来这好东西给朱翊珩我还舍不得呢!”
沈云舒破涕为笑,像个小孩子一样抱住了梦娘,梦娘抚着她的后背,轻声道:“以后你就是王妃了,别叫我姑娘了,叫我名字,或者叫我姐姐吧!”
沈云舒不知怎的鼻子一酸,趴在梦娘身上哭了起来,哽咽道:“姐姐。”
四年过去了,当初跟野狗强食的小姑娘长大了,要嫁人了,被仇恨困着的花魁也要奔赴自己新的人生了。
好在,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了。
周嘉南跟沈云舒约好了今天见面,可他出宫后却在街上徘徊不愿意回宅子,他甚至想如果沈云舒等不及走了也好,不然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不该说的话。
眼看着天色渐晚,约莫着若没要紧事,沈云舒应该回去了,他才回了宅子。谁知一推开门,就看见沈云舒穿着火红的婚服坐在桌前,看他进来,拎着绣着金线的婚服跑了过来,在他面前笑着转了一圈问道:“哥哥,好看吗?”
周嘉南喉咙如同被哽住了一般,踟蹰半晌,才费力吐出两个字,“好看。”
沈云舒见他神色不对,也收起笑意,担忧道:“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宫里谁欺负你了?”
周嘉南摇了摇头。
“那…是不是你不愿意我嫁给阿珩?”
周嘉南勉强扯出了个笑脸,摇头道:“没有,你能嫁给喜欢的人,哥哥很欢喜。”
沈云舒眸色一暗,低头道:“哥哥,你不用骗我,其实你也不希望我跟阿珩在一起吧,不然,你为什么藏起他给我的书信和礼物?”
“你…都知道了!”周嘉南有些落寞的垂下头,紧紧攥着拳,低声道:“云舒,对不起,其实我…”
“我知道,哥哥是怕我受欺负,过得不好,不幸福。”
周嘉南怔住了,抬起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沈云舒继续说道:“可我知道哥哥这么做都是为了我,是没有私心的,只是,我是真的喜欢阿珩,哪怕三年过去了,哪怕没有这些书信,我也依旧忘不了他。”
这些话像一根根刺一般扎进周嘉南心里,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他是有私心的,沈云舒那样信任自己,可自己却生了龌龊的心思,想要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
“哥哥,你哭了!”
“我没有,眼睛有点不舒服。倒是你,你怎么就把王妃的婚服穿出来了!”
“后天我成婚,你和姑娘没办法看着我出嫁,我就想着今天来让你们看看我穿嫁衣是什么样子,就当我也有长辈送我成婚了。”
周嘉南吸了吸鼻子,忍着眼泪笑道:“好,那让哥哥好好看看。”
他看着沈云舒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赞许道:“我妹妹真漂亮,等到后天,我妹妹一定是全京城最漂亮的新娘。”
“哥哥,你别哭了,我只是嫁人了,又不是我们兄妹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恰恰相反,你以后到王府就能见到我了,你该欢喜才是。”
“云舒说得对,哥哥很欢喜。”
周嘉南望着沉浸在喜悦里的妹妹,忽然鼓起勇气问道:“云舒,如果哥哥跟你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
“当然不会了,哥哥,你快跟我说说,我是快有嫂嫂了吗?”
能得到这个答案,周嘉南已经于愿足矣了,他笑着摇头道:“没有,她,不喜欢我。”
沈云舒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有些歉疚道:“哥哥,你也别太伤心了,感情的事也不能强求,你这样好的人,以后会有更好的女孩喜欢你的。”
周嘉南仰着头,忍了忍眼泪,才对她笑了笑,“好了,云舒,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沈云舒点点头,便离开了。
周嘉南看着一袭红衣的小姑娘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喃喃道:“不会再有更好的了。”
沈云舒大概早就不记得了,她五六岁的时候经常跟在周嘉南身边,吵着说等长大了要嫁给嘉南哥哥,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些,周嘉南都记得。若没有那些变故,家人尤在,或许他就可以在钱塘陪着她一起长大,说不定已经考中了功名,那如今她嫁的或许就是自己了。可人生哪有若是如果,他这样的残缺之人,能一辈子做她的兄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至少,她今天是特意穿嫁衣给自己看的,哪怕只是因为他是亲人,这也已经很好了。
第105章 过尽千帆皆不是(九)
十一月十六日晨, 天还未亮,宫里的女官就开始为沈云舒梳妆打扮,一个女官为她更衣时, 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只觉得十分冰冷, 有些担忧道:“王妃, 您的手怎么这么凉?要不要请大夫进来看看?”
沈云舒连连摇头道:“我没事,我就是紧张。”
女官闻言宽慰她道:“王妃不必紧张, 您那么聪明, 今天这些流程我们都跟你练过好多次了, 不会有问题的。”
“我不是担心这些, 我也不知怎么了,就是紧张。”
“王妃,依奴婢们看,您不如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肚子不空了, 紧张也就可以缓解了。您现在什么都不要想, 只要在这里静静的等王爷来迎亲就是了。王爷对您的心思, 我们这些天可都看在眼里, 王妃实在不用太过担忧。”
话虽如此,可沈云舒心里还是紧张, 便拿起糕饼一块接一块吃着,吃到第八块, 女官连忙阻止她道:“王妃, 不能再吃了, 今日的衣服可没那么宽松,咱们该给您上妆了。”
沈云舒只得放下吃的, 深吸一口气,垂下头任由女官继续为她盘发上妆,待收拾妥当后,为她穿上符合亲王妃仪制的红色大袖衫,披上青色鸾凤纹霞帔,腰间佩上王妃成婚用的玉带。
可当精致华美的九翟冠戴到头上时,沈云舒只觉得自己脖子都要被压断了,便下意识伸手去扶着凤冠,女官们连忙道:“王妃忍一忍吧,今日这冠可要戴一天呢,出了这门可就不能再用手扶着了。王爷就快了到了,奴婢们扶着您起身走一走,适应一下吧。”
因着沈云舒没有亲眷长辈,便省去了许多礼节流程,如今只要等朱翊珩来迎亲就是。沈云舒在女官的搀扶下,在屋里走了几圈,才勉强适应了这个头重脚轻的现状。
过了半个时辰,门外有人来报,“王妃,怡王殿下已经到府外迎亲了,请王妃随奴婢们出府。”
沈云舒手持玉圭,随女官出府,朱翊珩此时已经下了马,扶着她上轿辇,沈云舒偷偷侧目看了他一眼,朱翊珩今日穿着九章冕服,青衣c裳,戴九旒冕,这样正式繁复的服饰穿在他身上更衬的他气宇轩昂,颇有帝王之相。沈云舒忍住想上扬的嘴角,规规矩矩坐在轿辇上。朱翊珩的马在前,她的轿辇在后,迎亲队伍就这样浩浩荡荡的行至承天门外。
内官让怡王下马,王妃下轿辇,二人随一众内官行至奉天殿前等候,预备行庙见礼。
内官将准备好的祭品敬献先祖,朱翊珩在左侧,沈云舒在右侧,礼官念拜谒□□皇帝的祝词,夫妇二人上香,在礼官一声声“拜!”“兴!”指引下跪拜三次,依次拜谒完宗庙里所有先祖,才由礼官指引离开奉天殿。
由内官指引离宫,回到王府,才开始真正属于他们夫妇的大婚嘉礼。内官此时已经在王府准备好所需的物件,礼官引导朱翊珩和沈云舒拜了天地,又引导二人向皇宫方向拜皇帝皇后和太后,最后夫妻二人对拜。
拜堂结束后,礼官指引王爷王妃升座,夫妻二人对面而坐,将祭祀用的三牲肉分别放在三个碗中,朱翊珩先尝一口,沈云舒后尝一口,依次尝过三牲,便为同牢礼。内官将玉米合卺酒杯端给二人,不同于民间像葫芦一样的酒杯,皇室中人竟是用玉的,这便是民间所说的交杯酒。从这一刻起,便是真正结为夫妻了。
沈云舒穿着层层叠叠的衣服坐在床边,头上戴着重的要死的凤冠,她其实已经很饿了,可按照礼仪,她现在不能吃东西,也不能乱走乱动,只能坐在这等朱翊珩进来,她呆呆的看着红罗帐,脑子里想的早就不是什么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什么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而是不知道桌子上摆的饼饵好不好吃,那盘肉不知是不是摆设,能不能吃。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推开了,朱翊珩摘下头上的九旒冕,走至窗前,对众人道:“你们今日辛苦了,都出去领赏钱吧!”
“是!”
沈云舒探着脑袋看众人都出去了,赶紧起身去案上端了一盘糕点,完全不顾刚坐在他身边还没来的及说一句话的朱翊珩。
朱翊珩看着吃的腮帮子鼓鼓的沈云舒,便知她今天饿坏了,忍不住走到她身边,端了杯茶给她,笑道:“云舒,你慢点吃,别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