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进门，里面也没人说话，只有窸窣翻着档案的声音，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楚江烟适应了刺眼的光线，才看到正面对着的一排评委：
——总导演、编剧、监制……
每一个的脸色都低沉的吓人。
最中间的总导演率先开口，语气丝毫看不出友好的迹象，甚至颇有点不耐烦：
“你就是楚江烟？”
楚江烟平静点头。
“你的资料我们看了，”
总导演把档案翻得哗哗作响，笔尖哒哒哒的敲着桌子，皱着眉头，咂咂嘴道，
“实话实说，不太行啊。”
楚江烟正准备开口做些解释，总导演直接把档案一扔，竟然就开始指指点点了起来：
“小楚，别说我太挑剔啊，你看你，资历太浅，演技也算不上特别好，而且口碑不行，长相也……”
他正想继续贬低，却下意识看了一眼楚江烟。
灯光之下，女人的表情平静又温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气愤与不满。
她只是安静地站着，认真聆听他的话，却有种气定神闲的味道。
总导演的声音顿了一下，才道：“也、也就还行吧。”
意识到自己卡了壳，他也不好继续训下去了，如今黑着一张脸叹了口气：
“算了，你先试试这个片段吧……给你两分钟准备时间。”
话音落下，一旁的工作人员递过来一张纸条。
楚江烟接过来一看。
好嘛，正好就是她头疼的那个剧情：
女三号把股份给了男二，然后才发现男二根本就不爱自己，当即痛哭流涕后悔莫及。
一想到“转让股份”的操作，楚江烟下意识轻轻蹙了下眉。
但就是这微小的动作，旁边的总导演一直盯着，如今就像是逮住了证据一样，语气一下子高了起来：
“怎么了？小姑娘还闹脾气？”
这话一砸下来，简直就像是刻意的针对。
楚江烟也不生气，只是平静的道歉：
“对不起。”
看她这幅样子，总导演也没法上纲上线，如今有些遗憾的招了招手：
“算了算了。两分钟快到了，看你能演出什么来。”
实话实说，高强度的试镜压力之下，优秀演员发挥失常的事情比比皆是。
更别说这个总导演似乎还在处处找事，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简直就是试镜的噩梦。
也就楚江烟心态平稳，才能一边被挑衅的情况下一边构思剧情，如今还真就有了点思路。
结果她刚站在评委面前，还没说出第一个字，就被总导演打断了：
“停！”
楚江烟手都还没抬起来，如今只能无奈的放下。
一旁的系统一直旁观，如今终于忍不住开麦了：
[豁，你似乎很不合这个老逼登的眼缘啊。]
明明是幸灾乐祸的语气，结果形容人用的是“老逼登”，可见就连系统也被这个总导演气得不行。
不过也是。
它虽然不希望楚江烟过得好，但并不是把她当作敌人，只能说是不同为谋，见宿主被为难成这样也带了三分火气。
不就是个破导演吗？找茬欺负小艺人算什么本事？
你今天在这狂，等楚江烟上了大号，一个手指头就能把你给碾死！
系统在这里骂骂咧咧，楚江烟并没有和它说话，如今安静地听着总导演的指责。
只见这个老男人皱着眉，不满的话叭叭地从嘴里冒：
“不行，你这个状态不行，不投入！从你的动作里，我看不到你对演戏的热爱。”
系统冷笑：
[呵呵，人家一个字还没说，你就能看出热不热爱了？你这是干啥，试镜还是做阅读理解？]
总导演继续指指点点：
“对不起，我们剧组不会要你。别怪我说话不留情面，你这个状态，根本就不适合当演员！”
系统翻白眼：
[嘿，多新鲜呐，原来您老人家还留情面了。]
原本刺耳的骂人，如今在系统的加入下硬是变成了对口相声。
楚江烟听完之后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楚江烟这么冷静了，总导演倒是不满意了。
他的任务就是激怒楚江烟，如今看着她不悲不喜的样子，总导演眼珠一转，换了个话题：
“小楚啊，也许我的态度是严厉了一点，但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剧组好，你也应该理解的啊。”
“反正试镜都要结束了，咱们也就放下偏见，朋友一样的聊聊天……比如，你对我们的整个试镜有什么意见吗？”
楚江烟点点头，倒是没有隐瞒。
一看到她承认了，总导演顿时就激动了起来。
实不相瞒，他受制片人所托，在这里安了摄像头。
只要能够拍到楚江烟大闹试镜现场的画面，他的赞助就会再翻一倍。
《分手的第一天》是他和公司对赌协议的核心内容。
要知道《分手》这么大热的ip，其实按理来说是到不了他的手上的，还是他铤而走险签了对赌协议，才有了这次的机会。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制片人资金翻倍的情况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要能够拿到这笔钱，那么他的胜利又会更加接近了。
这就是他如今处处为难楚江烟的原因。
在资金的面前，区区一个小演员的死活关他什么事？
可惜楚江烟确实难搞。
明明才二十多岁最冲动的时候，人却实在是冷静地过了头。
之前不管再怎么讥讽都收效甚微，如今难得听到一点不满，导演以为她终于按赖不住要不吐不快了，顿时来了劲。
他立刻坐起身子，状似感兴趣道：
“那你说说？我们很会听取建议的。”
话音落下，他屏住呼吸，以为能见证楚江烟口出狂言的全过程。
然而楚江烟却平静的站在原地，笑着开口：
“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
友好的语气让总导演愣了一下，却听楚江烟继续道：
“根据剧本来看，男二号并不属于女三父母公司的原股东。
所以如果要给他转让股权，至少应该需要提供全体股东过半数同意的证明、以及其他股东放弃优先购买权的证明。”
长长的一段话说完之后，原本看好戏的一众评委都已经愣在了原地。
而楚江烟面色丝毫未变，甚至还平静的补充道：
“当然，我也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提议。
小说之中经常需要艺术加工，这点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为自己这无懈可击的发言叠上了最后一层buff之后，楚江烟面带微笑的浅浅倾身：
“这就是我唯一的一点建议了。
我想我的面试应该结束了，那我就先走了？”
总导演下意识站起身子：
“不行，你不能走！”
楚江烟有些疑惑，但语气还算温和：“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一听这话，总导演差点就心梗过去。
有事吗？当然有事了！
我在这里叭叭骂了你这么久，你不仅一点都没生气，甚至唯一的意见只是为了抓一个剧情上的bug？
你还没被气疯，我都要被你给逼疯了。
想到自己马上就错过的翻倍资金，总导演嘴唇都哆嗦了。
好在他还有最后一个底牌。
如今总导演一边拖着楚江烟，一边给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
工作人员心领神会的走出去，总导演才咳了一声，道：
“那个……刚才我注意到你的试镜经验似乎很不足。
这次虽然没选上，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坐在后面看看人家是怎么试镜的，学习学习。”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总导演的小算盘其实打得噼里啪啦响。
原因无他，下一个试镜的夏瑶，其实就是制片人内定的女三号。
是的，这个角色其实早就定下来了，楚江烟注定是拿不到这个名额，反而只会过来受气。
只不过现在他们还没达到目的，就只能让夏瑶进来试镜，从而刺激楚江烟：
……明明同样的一批人，他们对自己如此不友好，凭什么对夏瑶反而各种夸奖？
一旦楚江烟对夏瑶有了嫉妒，这种心理落差就很容易让人爆发了。
总导演的心里是这么想的。
然而唯一的问题在于，楚江烟不想留在这里了。
倒不是因为生气什么的。
实话实说，她向来是一个很擅长学习的人。
尤其是在不熟悉的领域，达者为先，面对再严厉再不友好的老师也能恭敬以对，就算对方并非出自善意。
但只可惜这次，楚江烟却没有这个时间了。
朱洋是个不稳定因素，何霜随时有可能吃亏。
这种情况下，她就不再适合留在这里了。
不然何霜那边一旦出了事，她不管走还是不走，对于被选择的双方都是一种不尊重。
楚江烟向来喜欢未雨绸缪，如今去意已决，总导演自然也拦不下来。
好在夏瑶从外面进来，看着楚江烟便不怀好意的笑了：
“为什么见了我就要走？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这句话放在寻常人话里似乎平平无奇，在聪明人的耳朵里就会听出恶意，难免令人生气。
但在极度聪明的人耳朵里，这种稚嫩的话术简直就是孩子一般的天真幼稚了。
所以楚江烟一点也不生气，只是笑着摇头：
“没有，你很可爱。”
这句话是出乎预料的真诚，夏瑶被猝不及防的直球击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差点都没绷住。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真是邪门的很！
凭什么，凭什么自己不管怎么挑衅，她都不生气？
不仅如此，她怎么还对我笑了？还夸我可爱？
啊？有什么好笑的？我哪里可爱了？
只能说，真诚不愧是打败阴阳怪气的必杀技。
面对着这样的楚江烟，饶是夏瑶都沉默了一瞬，继而才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笑容更加甜得发腻：
“谢谢你夸我可爱，你刚才试镜怎么样呀？”
虽然是个问句，但她根本不想听楚江烟回答，只是自说自话道：
“我马上就要试镜了，我听导演说他可以让你留在这里旁听，我有点紧张，你肯定愿意陪我的吧？”
听着这种道德绑架的话，一边身为友军的总导演的拳头下意识都捏了起来，被恶心的不轻。
但楚江烟还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样子，笑着开口：
“抱歉，但……”
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手机铃声响起。
楚江烟一愣，立刻意识到，这是自己给何霜设置的特别提示。
顿时她就没了寒暄的心情，如今对着屋子里的夏瑶和总导演直言道别：
“我还有事，抱歉，就先走了。”
说着，楚江烟就要离开。
夏瑶还没看出她表情的变化，一把拉住她的手：
“哎呀，你这么着急——”
一句话还没说完，楚江烟已经没了耐心。
如今她头一次出言打断了夏瑶的话，垂着眼看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请放手。”
明明还是一句礼貌的请求，如今却让夏瑶在一瞬间汗毛乍起。
她被楚江烟好言相对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她的这幅样子，实打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了手。
楚江烟也没多为难，甚至还说了句“抱歉”，继而迈腿就离开了。
而此刻的夏瑶，脸上的恐惧慢慢消退，继而变成了一种难言的恼怒。
最终，丢了面子的愤怒压倒了恐惧，如今她竟然偷偷摸摸的跟上了楚江烟的身后。
她也不是上去自讨苦吃，而是想偷听一下楚江烟这么着急的原因，好拿捏住她的把柄。
没想到楚江烟个子高，迈步也快，转眼就在拐角消失了。
夏瑶本来在后面悄咪咪的跟着，如今以为自己跟丢了，心里一惊，脚步不自觉地一加快。
结果刚一转弯，便对上了一双平静的眼睛。
坏了！
是楚江烟！
夏瑶心里突突一跳，被她吓得差点叫出声来，甚至心里还多了一份后悔的惧意。
这个拐角没人靠近，自己的跟踪又惹怒了楚江烟，
看着她波澜不惊的双眼，夏瑶此刻又惊又悔，心里各种恐怖的想象一个劲的冒。
结果楚江烟只是看着她，然后用一种极度平静的语气开口：
“回去试镜吧，不要错过这次机会。”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夏瑶甚至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但楚江烟既然都说让她回去，她的内心徒然升起了一股庆幸。
如今夏瑶连狠话也不都不敢放了，只是缩着脖子看着楚江烟，一边点着头，直到走到了安全距离，便瞬间回头拔腿就跑。
看着夏瑶仓皇而逃的背影，楚江烟平静的表情中多了一丝无奈。
她其实也无意吓人，出此下策，只希望没给人家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吧。
这种想法在楚江烟的脑海停留了一瞬，她很快就转身继续往无人的地方走。
好在这栋写字楼并没有公司入驻，只是几个剧组人也不多。
楚江烟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荒废的窗边，接起了何霜的电话。
电流声中，女人的声音充满着恐惧和屈辱：
“抱歉……我，我改变心意了，我不打算和朱洋分手了。”
楚江烟第一反应还以为出事了，但听到背景的人流声又松了口气，意识到两人还在约好见面的广场。
如今她表情丝毫未变，平静道：
“你把电话给朱洋。”
“不，”何霜的声音打着颤，咬着牙拒绝了楚江烟，
“算了，我真的、我真的不打算……”
楚江烟无视了何霜的口是心非，对着另一头的始作俑者平静开口：
“朱洋，你tm要还是个男人，你就亲自和我说。”
果然，朱洋这种掌控欲强的人根本听不得这种激将。
如今他反手摁住了挣扎的何霜，一把夺过电话：
“喂，楚江烟，你好啊。
我就知道，敢教唆她的人也只有你了。”
其实还有赵子衿和姜芙。
但楚江烟没心情让她们被这种小人记上一笔，如今直入主题：
“你把何霜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