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叁七脚底生风走进去,敲了敲她的床沿。
姜莉丝迷迷糊糊醒过来, 睁眼, 瞧见一张仿佛要杀人的脸, “光天化日要谋杀?”
“给支烟。”她开口却是请求。
“桌上,自己拿。”姜莉丝翻了个身, 背对她,又像诈尸般坐起, 问她, “你战败了?”
“惨败。”林叁七从她桌上的烟盒里拿了支烟,火机点燃, 吸一口, 不出意外被呛到。
“不会抽别抽,浪费我的烟。”姜莉丝嘲笑了一句, 爬下床,抽走她手中的烟, 把烟叼自己嘴里,吞云吐雾一会儿, 问,“说说?”
林叁七一句话总结, “他心有所属, 且向我寻求帮助。”
姜莉丝两个字点评, “真惨。”
她朝林叁七伸出手,要同她握手,“难姐难妹。”
林叁七睇她一眼,将她的手拍开,拒绝握手,“你在幸灾乐祸。”
姜莉丝连笑两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
“去喝酒吗?”她提议。
林叁七皱眉,“我还在吃感冒药。”
姜莉丝不以为然,“又没头孢。”
林叁七脱下粉色外套,更换约会战袍,“走。”
虽然干脆说了走,但其实临近天黑才出门。两个人化妆、做头发、搭衣服,稍不留神就过去几个小时。
她们去了一家音乐酒吧,在浪漫的天台,室外的露天卡座,抬头就能看见星空。刚好是晴天夜晚,深蓝幕布被星光点缀。
年轻的乐队在台上表演,偶尔是舒缓的爵士,偶尔是节奏欢快的轻摇滚。
灯光时而变幻,缤纷却昏暗,为年轻的男女营造暧昧。
她纤细的长指,捏住鸡尾酒杯,酸甜的红色酒液,被一口饮尽,杯缘只留下淡淡唇印。
林叁七把酒杯放下,余光瞥见身旁坐过来的男生,转过头,面无表情盯着另一侧的短发女生。
姜莉丝一脸无辜,“我说我没叫他,你信吗?”
“鬼信。”林叁七毫不客气。
姜莉丝摊手,的确不是她特意叫上徐耀,只是他在路上看见她们,发消息问了她一句,她告知了地点。
没多辩解,她端起自己的酒杯,从座位离开,给他们腾出空间。
林叁七又叫了杯酒,三两口喝下。
徐耀好心提醒,“你灌这么猛,很快会醉。”
她语气并不友好地回,“我心里有数。”
“你心情不好?”
“所以别来撞枪口。”
林叁七今天心情极为不佳,十句话里九句带着火药味。
徐耀习惯了她的脾气,反而笑得宽容,“可是我觉得你臭着脸也很酷。”
酷。
他对她的形容,总缺不了这个词。
林叁七没搭理他,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亮起光,拿过来看了眼。
这几个小时里,陈戌懿陆陆续续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问她怎么了,为什么生气,他是否说错什么话。
她一条也没回。
不是因为气他,而是气自己。没能在最后关头,忍住脾气,被他看出情绪。
为什么生气。她要怎么跟他解释?
没办法解释。
“男朋友?”徐耀明知故问。
林叁七没好气瞪他,“明知道不是,就别挖苦我。”
她低下头,还是回复消息:[没生气。]
消息发过去,聊天框顶端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不知道是他刚好看手机,还是一直在等消息。
“输入中”显示了很久,他的回复才姗姗来迟,简单的一句:[那你好好休息。]
林叁七关了手机,没再回复,自言自语般喃喃,“他一定觉得我是个阴晴不定的人。”
“你喜欢的男生?”徐耀又问,这次不是开玩笑的语气,但林叁七还是没说话。
仿佛与她交易般,徐耀点了一杯酒精度不那么高的莫吉托,移到她面前,问出今晚的第四个问题,“可以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虚心请教,“我想向他学习。”
林叁七总算没拒绝他的请求,接过他递来的酒,“你学不来的,因为你不幼稚,也不让人讨厌。”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教人分不清是认真回答,还是反讽。
徐耀没再插嘴,单手支着脸,安静地,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看着她。
她喜欢的人,是个幼稚的讨厌鬼。
喜欢恶作剧,爱吃棒棒糖,吃棒冰要尝遍每一个口味,游泳的时候,竟然还玩小黄鸭。好胜心强到要和狗狗比赛,谁的脑袋更好摸。
哦,他还很会装可怜,受了委屈,就眼睛湿润地看着你,好像你怎么使劲地把他欺负了,明明先挑起事的那个人,很多时候都是他。
脸皮很厚,不原谅他,就想尽办法烦你,耍赖一样的道歉。
还喜欢逞强,吃不了一点辣,非要陪着她吃。很会得寸进尺,稍微夸他一句,他尾巴就能翘上天。
是个笨蛋,一点都不会看眼色,听不出她的暗示,不知道她喜欢他,还厚着脸皮要她帮忙,去教他哄喜欢的女生。
“真的很讨厌。”
林叁七低垂着眼睛,悬在睫毛的眼泪,坠在裙子上,庆幸是黑色,庆幸灯光不明亮,于是几乎没人发现。
几乎。
徐耀不知何时坐直了身体,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却。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他递给她一张纸巾,像在感慨,更像叹息。
“是吗?”林叁七擦掉眼泪,忽然就笑起来,“我还以为只是‘有点’呢。”
徐耀看着她的笑,没接话。
她一定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好看。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大一开学的第一天。只是在路上擦肩而过,没有交流,甚至没看到她的正脸。是刚认识的室友,随口说了一句,“刚刚那女生眼神好凶。”
徐耀回头,只看见她的背影,拖着行李箱,走两步,就叉着腰喘气,分明很狼狈。
第二次,是军训第一天,还是他的室友,感兴趣地说了句,“那个眼神很凶的漂亮女生。”
徐耀抬头,这次是她的侧脸,面无表情,似乎很不开心。确实很漂亮。
第三次,没有任何人,他在人群中,终于看见她的正脸。
仍旧没有任何表情,一双漠然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却没有焦距,仿佛蔑视一切。
不凶,但很酷。他这样想时,那双眼睛的焦距,毫无预兆地落在他脸上。
他们对上了视线。
她忽然笑了。
或许有一秒,又或许没有,他心跳节奏乱掉的时间。
尽管后来,徐耀知道,林叁七并不是看他,而是在朝他身后的姜莉丝笑。
他想要让这样的笑容,是因为他,想让她眼里有他。
但显然,他输了。
她的眼睛,在为另一个人笑,在为另一个人流泪。她的喜怒哀乐,没机会属于他。
徐耀要了两杯XYZ,一杯给她,一杯给自己。抬起酒杯,举到她眼前,“敬我们成为朋友。”
林叁七尽管跟他碰了下杯,但面露困惑。
“我没信心了。”他笑着说。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早已过了宵禁时间。他们只能临时去订酒店,但不算麻烦。
麻烦的是,三个人里,有个喝多耍酒疯的醉鬼。
“我怎么这么倒霉!”这是醉鬼反复重复的第一句。
“我真的很喜欢他!”这是第二句。
姜莉丝和徐耀一人架着她的一边手臂,两个头,四个大。
“你怎么让她喝这么多?”姜莉丝骂起他。
“她刚刚还很正常,突然发作的!”徐耀很无辜。
谁知道一个一直安分喝酒,甚至还正常聊天玩游戏的人,会突然举手,说自己想吐。吐完回来后,人软成烂泥,还开始耍酒疯,说胡话。
这一晚上跟他说的话,都快抵上这一年。
稍微欣慰的是,对他笑起来的次数也是。
林叁七还在哭,“他好爱她!我好羡慕!”
姜莉丝跟着哭,“你好重!我好痛苦!”
醉鬼的重量仿佛是平时体重的三倍,这和地心引力绝对没关系,也不是多喝了两倍的酒,而是她整个人都在往地上压。
姜莉丝要撑不下去了,偏偏酒吧在小巷子里,还没走到可以拦出租车的地方,凌晨一点,网约车也还在排号。
就算喝醉,体重也是逆鳞。林叁七十分不满,摇摇晃晃地质问,“我哪里重了?我哪里重啦?我要开始闹啦!”
在她闹起来之前,徐耀连忙哄她,“你不重你一点都不重!”
林叁七总算没闹,却开始哭,又回到最初的起点,哭着重复那两句话。
姜莉丝的腰快累断,耐心耗尽,当着徐耀面,骂了句脏话,又说,“这么不甘心,你给他打电话啊!”
林叁七直摇头,“我不打!我不要面子的吗?”
她不再哭,但开始碎碎念,强调女人的尊严有多重要,比体重还重要。
徐耀听着,止不住地笑,“哎,她好可爱。”
姜莉丝狠狠瞪了他一眼,“能不能考虑考虑我的心情?”
一定是她太凶,他竟然真的立刻止住笑,闭上嘴。
姜莉丝从林叁七包里摸出手机,对上她的脸,解开锁,“不就是喜欢别人吗?他妈的又还没在一起,你不知道抢啊。”
她把手机塞徐耀手里,女王式下命令,“你帮她打。”
徐耀脸色一变,“你是不是故意?我打电话给我情敌?”
姜莉丝没好气道,“我现在不就在陪我情敌耍酒疯?”
“……”
徐耀还真无法反驳,老实说,自从篮球赛那天,她突然告白,他拒绝后,他们就没怎么说过话。他严重怀疑姜莉丝是在借机报复,但没证据,且必须照做。
他打开手机,点开联系人页面,边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姜莉丝拍了拍林叁七的脸,“问你呢,你喜欢的那个叫什么?”
“叫陈……”
林叁七说到一半忽然捂嘴,一脸痛苦,“我想吐。”
姜莉丝一脸慌张,“稳住!我扶你去垃圾桶!”
徐耀一脸着急,“陈什么啊?这一堆姓陈的!”
没人理他。
徐耀看了眼她们,又看了眼手机,陈叔叔陈阿姨肯定不是,排除两个,还有两个,怎么选?
不管了,他点开排在上面的那个名字,把电话拨过去。
电话被接通,温润的男声传过来,带着些疑惑,“七七?”
徐耀一阵牙酸,又笃定,喊这么亲密,应该没打错。
“我是林叁七的朋友,她有话对你说。”他冲电话那边的人说。
手机塞到林叁七手里,林叁七条件反射举到耳边,“喂”了一声,然后开始委屈地哭。
电话那边的男生,不急不缓,温和地问她,“怎么了?”
林叁七抽抽噎噎地开口,“你太讨厌了,不知道我喜欢你就算了,还、还让我出主意,帮你追别人,你怎么能这么过分……”
电话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又喝酒了?”
又。
他把这个字咬得很清晰,如果林叁七没醉,肯定会发觉大事不妙,使尽浑身解数也要否认。
可惜她现在是个醉鬼,所以点着头乖乖地承认,“一点点。”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他问。
“哈!”林叁七仿佛听到什么讽刺的笑话,大声地说:“还能是谁?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陈戌懿!”
“……”
陈嘉巳叹了口气,好脾气地劝,“把手机给你同学吧。”
“我不!”林叁七很倔强,“我还没说完呢!”
陈嘉巳冷静制止,“你最好别再说,明天会后悔,以后结婚更后悔。”
林叁七被结婚这个词给刺激到,激动地说,“我结个屁婚啊,我都失恋了,我这辈子都不要恋爱不要结婚。”
她几乎是吼出来,中气十足,“我要出家当尼姑!”
“……”
徐耀凑到姜莉丝身边,看到她手机里的录像模式,问,“你拍这个做什么?”
姜莉丝叼着烟说,“今晚这么辛苦,我不得敲诈她十顿饭?”
徐耀震惊:“女人,你好狠毒。”
姜莉丝冷笑:“男人,你还太嫩。”
另一边,放出出家宣言的人,对着手机开始哭,“陈戌懿,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你这么讨厌,幼稚,烦人,我还是喜欢你。”
林叁七捂着脸呜咽,她怎么总是倒霉,总是比别人迟一步。
“你可不可以回头看看我?”她彻底认输,放下要强的自尊心,向他表白,向他请求。
但他没回答。
等了很久,都没有回答。
电话挂断了。
林叁七扭过头,泪眼朦胧望向姜莉丝,既生气,又委屈地,向她哭诉,“他挂我电话……”
姜莉丝关掉录像模式,朝她走过去,拿起她手机看了眼,一脸怜爱,“宝贝,是你手机没电了。”
“那我的告白,他听到了吗?”她问。
姜莉丝好心地没打击她,“应该听到了。”
徐耀痛心疾首地附和,“肯定听到了。”
……听到、个、屁、啊!
次日酒醒,林叁七看着手机里,和陈嘉巳的通话记录,两眼一黑。很想喊出这句话。
但她昨晚哭得太凶,嗓子哑得不像话。
他们昨晚住在酒店,她和姜莉丝睡同一个房间,早上醒来,她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姜莉丝就笑得不行。
“宝鹃,你的嗓子怎么了?”她竟然还问她。
“我好想死。”林宝鹃沙哑着声音说。
姜莉丝毫不同情,“今天周一,有刘师太的课,死了也得去上课。”
宿醉并不好受,不顾后果的耍酒疯,且没有断片,更难受。
林叁七宁愿自己失忆,也不想回忆起昨晚。
她不知道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但肯定陈嘉巳把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完了。
陈嘉巳啊陈嘉巳,你就是太温柔,你应该在接到醉鬼电话的第一时间,就挂断关机!
林叁七流下悔恨的泪。
不知道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陈嘉巳没有给她打电话,也没发任何消息过来,笑她或者责备她,陈戌懿也一样。
所以,陈嘉巳到底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陈戌懿?
她提心吊胆地回了学校,坐在教室里上课,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件事。
不敢去问陈嘉巳,更不敢去问陈戌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