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财攒在手里,迟早会用完。还是得想法子用钱生钱才行。
她不会做生意,就只能买田买地。
她话说到一半,便听得门外有婢女通传:“姜小姐,夫人院子里的红绡姐姐来了。”
姜妤抬眸,淡声道:“让她进来。”
看着门被推开,红绡秀丽的脸出现在眼前,姜妤忽然出神地想,姜明佩在镜堂看到青纱帐里的人是绿云的时候,心里肯定恨死她了。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她眼中可以任意搓圆捏扁的妹妹,竟然能逃过她精妙的算计吧?
姜妤忽然好奇起来,红绡这时候来扫云居找她,是想做什么。
第20章 看戏
红绡掀了帘子进到屋中,先向姜妤行了一礼,而后轻声道:“二小姐,夫人请您过去。”
姜妤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般,懵懂道:“姐姐不是在前院宴客吗?这会儿找我过去做什么?”
红绡闻言,眼神微动,她眼眉低垂,柔声答道:“宴会上出了点差池,现如今宾客已经散尽,夫人想寻您过去说说话。”
她说着,又忍不住悄悄抬眼去看姜妤。
二小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姜妤将她的心思尽收眼底,捧着茶盏,露出一双清亮盈润的双眼:
“对了,我想起来,方才有人和我说母亲摔倒了,我原本准备去看看母亲,没想到路上体力不支晕了过去,行香没办法,又把我背了回来。”
“怎么样,母亲可还好?姐姐要和我说的,是不是这事?”
红绡心里一惊,很快低下眼,收敛了自己的心思,语气忧愁地开口:
“没有这事,想来是底下跑腿的小丫鬟瞎了眼,传错了话,二小姐无需忧心。只是夫人那边……确实不大好,还请二小姐快随我过去看看吧……”
“夫人一向最疼您,若是有您在,她心里应当会好受些。”
姜妤见她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却也没有突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便也不再接着试探,而是温顺地点点头,乖巧道:“好呀。”
她随着红绡到了雁园,一进园子里,便看见扶松苑的人也在,厅堂里还有位穿着水红蜀锦绣缠枝葡萄纹交领大袖衫与藏蓝如意五福纹十二幅湘裙的夫人,魏氏也在,在她们身后,又站了乌泱泱一大片丫鬟仆妇。
好多人啊。
姜妤的目光从她们身上掠过,然后径直去到姜明佩身边,正要开口,却被她一把拉住手腕,随即,她便感到身上一重,是姜明佩伏在她肩头呜咽着哭了起来。
“阿妤……”
向来端庄沉稳,雍容尊贵的侯夫人,如今竟然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哭了出来,不少年纪轻的婢女都听得难过起来,纷纷别过了头,不忍再看这一幕。
姜妤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柔软:“姐姐。”
在来的路上,红绡还是把事情和她说了一遍。
和姜妤所知道的差不多:姜明佩带着夫人们游园,到镜堂歇脚,没成想在偏厅里看见了齐今毅和绿云睡在一起的画面。
她也懂了姜明佩让自己过来的用意。
说来说去,姜明佩已经是嫁到侯府的人,今天的事,便只能算是齐家的家事,魏氏虽然在,却也不好出面,那么也就唯有她能站在姜明佩这边,为她说话。
姜明佩正是做着这个打算。
按照她的预想,姜妤这时候应当忧心忡忡地开口,质问齐今毅和绿云,而非呆愣愣地拍着她的肩膀。
算了。
她早该想到的,这个妹妹怎么指望得上。
她抬起泪水披挂的一张温婉面容,看向齐今毅,声音轻淡,仿佛已经对眼前这个男人失望至极:
“我知我有孕在身,再加上近来保持母亲寿宴的缘故,这些日子疏于服侍夫君,可夫君即便对我再有不满……你今日这般作为,与当众打我的脸又有何异……”
她定了定心神:“此事,我想听听夫君打算如何处理?”
齐今毅这会儿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他揉了揉发红的脸,低声道:“今日之事,我委实什么都不知……”
天知道他只是喝了点酒,想在镜堂歇会儿,怎么会一醒来就被人捉奸在床。
一定是那个丫鬟不安分,趁他熟睡的时候爬了他的床!
他抬起头,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又冷声道:“她是你的贴身婢女,却对姑爷生出这等觊觎之心,若要我说,便将她发卖或是杖杀了都行!”
姜明佩闭了闭眼:“绿云,你来说。”
绿云衣衫不整地跪在一旁,身上只有一件红绡随手递给她的外衣蔽体,她原是安安静静地低着头,却在听到齐今毅的话后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她以为……侯爷不会这么绝情的……
他秉性温和,平素见着下人们从来是一张笑脸,之前红绡烫伤了手,他还和夫人说,让红绡下去歇两天。有一回她身子不舒服,也是他看出来,让账房给她支了银子,让她去看诊……
这样好的人,怎么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她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咬着唇看向姜明佩,哀声哭道:“夫人!夫人,您听奴婢说,不是这样的!”
她知道夫人最想要的结果根本不是处置她,而是抓住这个机会让侯爷认下错处,往后再没面子提白氏的事,心随念转间,她开始重重地跪在地上,朝姜明佩磕起头来。
她一边磕一边哭道:“奴婢见着侯爷醉酒,便让下人煎了解酒茶想给侯爷送过去,孰料侯爷竟醒了过来,还拉着奴婢的手不肯放开……”
姜妤看得目瞪口呆。
好精彩的演技。
第21章 落索
“这么多人,倒是我来得不巧了。”
正当厅堂里姜明佩、绿云、齐今毅僵持不下之时,门外却忽然响起一道矜贵中带着懒倦的清越男声。
众人循声望去,还是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七郎,你怎么来了?”
裴肃漫不经心地扫了姜妤一眼。
感受到他的目光,姜妤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朝他露出一个笑来。
裴肃面无表情。
“正要出门,遇着这位夫人说是要求见侯夫人,便带她过来了。”
他身子微侧,露出身后形容单薄的女子。
那女子抬起头,柳眉如黛,眼眶微红,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鬓边珠钗微颤,更衬得她宛如一枝雨洗过的梨花。
看清了女子的样貌,齐今毅眼神动容。
苏苏向来懂事,最怕给他添麻烦,今日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受了委屈,或者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
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姜明佩却在这时先他开口:
“有劳七公子,只是侯府声名在外,平日里总难免有那等妄图借口攀附之人,这位夫人……”
她捧着粉瓷青花的茶盏,轻抿了一口茶,压下心中的惊怒,淡声笑了一下,“我虽不认得你,但你毕竟是七公子带进来的人,就算是为给七公子一个面子,一会儿我也会听听你想说些什么。”
“但眼下却是不能,我们尚有家事要处理,红绡,你先带这位夫人下去休息。”
红绡从见着女子的第一眼就警惕了起来。
她和绿云同是姜明佩的心腹,自然认出这女子的真实身份,正是侯爷养在绿柳巷的外室白苏苏。
听见夫人的话后,她连忙上前,笑得温婉亲切,但语气里却流露出不容拒绝的强硬:“还请夫人随我到后头去吃盏茶吧。”
她说完就要去拉白苏苏,孰料白苏苏却避开了她的动作,双眸含泪,望向齐今毅,凄凄唤了一声:“侯爷……”
齐今毅闻言,看了眼绿云。
今日若不是出了她这档子事,他这时候早已经说服母亲,派人接苏苏进侯府了。
想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抬头望向老夫人:“母亲,今日是儿子醉酒之故,才做出此等令侯府无光之事……事到如今,儿子还有一事要与母亲言明。”
“去岁我在淮阳救过一位姑娘,后来与她互生情愫,从前一直养在外面,前不久她被查出怀有身孕,今日是母亲大寿,儿子斗胆,敢问母亲能否她接回府里……”
听见他居然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把话说了出来,姜明佩掩在衣袖下的手死死捏着绣帕,指节已经泛了白。
魏氏冷声笑道:“贤婿这说得是什么话?我家佩儿嫁进你们侯府两年,对内操持府中事务,在外与各家夫人交际,从来是一丝不苟,挑不出半点差错,如今也怀着孩子,你倒好,养外室便也就罢了,如今还要把人接进府里,你当我们姜家是什么人家,容得了你这样糟践我的女儿?”
齐今毅低下头,羞愧不语。
老夫人也面沉如水。
好端端的寿宴,到头来却被搅成笑话一场,更别提儿子如今还要接外室进府。
纵然怀了孩子,但那到底也是外室子,连庶出也不如啊!
她紧抿着唇,看向魏氏:“亲家夫人莫气,此事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她冷哼一声,“只要我还在侯府一天,便绝不允许有人败坏侯府门风,亲家夫人大可放心!”
姜妤听她说完,便去看姜明佩的脸色。
仍旧是惨淡灰败,没有丝毫喜意。
正在这时,她又听见厅堂里穿红裳蓝裙的夫人软声道:“话虽如此,可她肚子里怀着的毕竟是侯府的血脉,大嫂……”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惊慌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不该在这时候说这种话,连忙刹住。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姜妤琢磨着她的话,心想这位大概就是二夫人了。
能叫姜明佩大嫂的,也就二房的夫人和早已出嫁的三小姐。
但这会儿行三的姑奶奶还在夫家守孝,可没法赶回来参加寿宴。
老夫人则是想到自己年事已高,她又喜欢热闹,可惜次子外放,她不忍心让二房一家骨肉分离,便从未开口让儿媳将孙女孙女留下来陪她,同样成婚两年有余,姜氏才查出有孕不久,但是妇人生产不易,将来这个孩子能不能平安长大还未可知……
几道心思在心里转了一圈,趁众人不注意,老夫人顿时闭上眼开始装晕。
这也是她惯用的招数了。
随着她身边嬷嬷的惊呼声响起,整个雁园里顿时乱作一团。再无人去关注白苏苏的事。
姜明佩闭了闭眼,心知她是阻止不了白氏进府了。
等老夫人醒过来,再议起这件事,只会劝她大事化小。而母亲能帮她说一回话,却帮不了第二回 第三回。再闹下去,两家面上都不好看,到时候齐姜两姓,就不是结亲,反而是结仇了。
她紧抿着唇,去到魏氏身边,轻声道:“今日侯府得乱上好一会儿,母亲还是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的。还有阿妤,”她转过头,“侯府乱成这样,我也不好再留你,原还想着能多见见你,与你说说话,现在看来,往后这府里倒是难有清静日子了。”
她叹了口气:“今日你便也随母亲一道回去吧。”
说到这里,她不禁自嘲一笑。
万没想到,今日她机关算尽,到头来却还是满盘落索。
姜妤被她拉着手,本该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抬头望了一眼裴肃。
裴肃抱臂立在院墙边的海棠树下,懒懒挑眉。
明艳的海棠开成煌煌一片,不及他风骨峻峭,眉眼灼人。
第22章 多谢
裴肃看完热闹,便出了雁园。
姜妤想了想,对姜明佩和魏氏道:“母亲,姐姐,那我先回去收拾东西。”
姜明佩勉强扯了扯唇,笑着应了声好。
注视着妹妹袅娜的身影渐远,她方才收回目光,看了看魏氏,又低垂眼眸,去看地上落着的花影。
花影晦暗,她面上的神情也晦暗。
良久,她轻声道:“也算是阴差阳错……既然都这样了,那等阿妤回去,母亲就还是按照我们从前说好的那样,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吧。”
魏氏却没应她,只是悲哀地望着她,叹道:“曾经我就与你说过,齐今毅不是良配,你却从来不听……”
话说一半,她又顿住,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意思。
她转了话锋道:“我看你婆母的意思是,想让白氏进府。”
姜明佩略弯了弯唇:“那便让她进。一个外室,进了府也不过是贱妾,难不成还能越过我这个正室夫人?只是,若就让她这么安安稳稳地把孩子生下来,却也是不能够了。”
从前她没想过动白氏肚子里的孩子,是想着若是万一手脚没做干净,被齐今毅查出什么把柄,到最后闹得夫妻离心,反是不好。
然而现在,白氏都欺上门来了,她若是还无动于衷,只怕要让人误会,觉得她是个泥人性子,面捏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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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妤出了雁园,便看见前面不远处的裴肃。
她提起裙摆,小跑着追上去。
听见身后传来的小跑声,裴肃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谁这么莽撞。
他放慢脚步,没走两步,背后却被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
他皱了皱眉,转过头,却看见姜妤捂着额头,泪眼汪汪地控诉他:“你背怎么这么硬?”
裴肃几乎被她气得发笑:“谁让你不长眼,自己撞上来还怪我?”
姜妤语塞,小声嘟囔道:“我明明算好了跑到这儿刚好,谁知你会走得这么慢。”
裴肃:……
笨死她算了。
见他不说话,姜妤也不敢再说话。
两人这些日子好似熟悉了一点,他对她没有以前那么冷淡了,她也没有了从前想方设法接近他然后惹怒他的想法,今天看着他带白苏苏来雁园,让姜明佩狠狠吃了一瘪,她心里还有些感激他。
但即便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还是有些怵他。
可能这就是聪明人对普通人的压制吧。姜妤乐观地想。
谁让她祖父只会教她钓鱼种花,别人的祖父却会教权谋斗争?
但她还是受不了这么沉闷的气氛,过了一会儿,她声音低低地开口:“我今天要回姜家了。”
裴肃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听见了。
姜妤张了张嘴。
这他都能知道?好厉害!
她低下头,看见地上落了朵榆叶梅,趁裴肃不注意,她飞快地弯下腰去捡了起来,捏在手里赏看。
她玩了一会儿,又小声开口:“今天的事……多谢你……”
裴肃扬眉:“谢我什么?”
姜妤眨了眨眼。
怎么回事,一般人不是被人谢过之后说一句不用谢就完了吗,怎么他还要问她谢什么?
她将手背在身后,认真想了想,道:“虽然你今天把白苏苏带过来可能只是凑巧,但毕竟也让姐姐吃了个大亏,四舍五入,我也就算是报了今天的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