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小姐虽然看着不计较,但多少事情,她心里都明白着呢。她应该相信小姐。
翌日一早。
魏嘉行就来姜家接姜妤去珍宝阁了。
他还给姜妤带了一只花灯,是他在路边看着好看,便特地买了带过来的。
珍宝阁在朱雀大街南边,长街两边青柳依依,街上游人如织,暖煦春风里,茶楼酒肆楼外悬挂着的巾旗轻轻飘摇着,姜妤玩了会儿花灯,转过头,看见马车旁骑马的魏嘉行,忽然叫了他一声。
魏嘉行笑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还是想吃东西?”
姜妤食量不大,但她惯来嘴馋,凡是没见过的新鲜吃食,她都想尝一尝,从前两人在一块儿时,魏嘉行没少被她支使着去买吃的。
姜妤摇了摇头,慢吞吞道:“没什么,就是叫一叫你。”
每回魏嘉行来找她,都会记得给她带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一想到自己往后脱离了姜家,可能与魏嘉行便也就会失去往来,她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
魏嘉行笑了一声:“那你多叫几声,我喜欢听。”
姜妤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马车停下,魏嘉行含笑道:“阿妤,到了。”
姜妤掀开车帘,无视魏嘉行伸过来的手,自顾自提起裙摆跳下了马车。
魏嘉行收回手,无奈地笑了笑,又跟在她身后,与她道:“珍宝阁是这两年才开的,因为里面的东西精巧别致,颇受京中夫人小姐们追捧,你快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给你买!”
一旁有少女听了他的话,不禁掩唇笑着与身边的小姐妹道:“哪儿来的土包子,连珍宝阁都不知道。”
她没有避着人的意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被魏嘉行与姜妤听见。
姜妤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是光禄寺少卿家的嫡女元青霜,两年前的花朝宴上,还因为与她穿了同色的裙子,被她母亲带走换了一身。
她记得后来元青霜回来,眼睛里一直噙着泪,看起来委屈又可怜,尤其她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脸颊气鼓鼓的,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小包子。
转眼两年,当初那个撅着嘴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的小姑娘也长成明艳动人的少女了。
她笑了笑,不打算理会元青霜。
然而魏嘉行却见不得她受这样的委屈,他是男子,自然不欲与女子作口角之争,他只是去到元青霜身边,每每见她对什么意动,就先一步眼疾手快地把东西拿在手里,从珠串到手炉,反正元青霜看上的,他全都要。
元青霜认得他,一开始也生气,但又不敢与他吵,只是忍到最后,她忍无可忍,终于气愤道:“魏公子,你别太过分!”
魏嘉行嗤道:“你议人长短不过分,我掏钱买东西就过分了?”
元青霜红了红脸,又怕再说下去魏嘉行会压着她和那人道歉,索性拉着好友出了珍宝阁。
魏嘉行见她走了,又回过头,恨铁不成钢地看满脸笑意的姜妤:“被人当着面这样说,亏你还笑得出来!”
姜妤手里拿了支簪子,正对着妆镜比划。
她昨日在镜堂里戴着的那支金簪沾了血,回去后就放到了箱笼里,但她太喜欢那支金累丝嵌琉璃梅花簪,便想再买一支,没成想今日在这儿碰见了。
她一边比划,一边笑道:“若是旁人说我,我肯定是要生气的,但是元家的小姑娘么,我愿意让她这一回。况且,”她笑着望向妆镜里的魏嘉行,“你不是帮我找回场子了吗?人家都被你气走了。”
她这话说得好无赖。
仿佛魏嘉行帮她是多天经地义的事。
但魏嘉行偏偏十分受用。
他轻哼一声:“也就是我,才不会看着你受这种委屈。”
两人逛完珍宝阁,魏嘉行又要带姜妤去东市的朝天楼吃饭。
朝天楼二楼窗边,裴肃远远便看见魏嘉行骑在白马上,不时低头笑着与马车里的人说话。
他面色不改,声音却微冷,语气平淡地问身边侍立着的人:“临渊,你说那马车里坐着的,会是谁?”
临渊顺着自家主子的目光望过去,便看见马车边的魏嘉行。他一时有些不明白自家主子问这话的用意,仔细思索了一番,试探着答道:“兴许是魏家的夫人小姐?”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魏嘉行与姜妤交好,又接着道:“姜二小姐也不是没可能。”
裴肃没接他的话,看着楼下长街,与楼外长天,面上隐有寒意:“谢春山怎么还没来?莫不是死在路上了?”
临渊打了个寒颤,立在一旁,头垂下去,不敢说话。
他总有种自己再多说一句可能殿下真的会让谢大人死的错觉。
临渊想不通,明明刚才殿下还夸谢大人近来事办得不错,这会儿怎么又一副恨之欲其死的样子了?
很快,他欣慰地想,果然是他家殿下,阴晴不定的功夫更炉火纯青了呢。
马车行到朝天楼前便停下,魏嘉行照例下了马,来到马车边,朝姜妤伸出手。
看在今日魏嘉行为她破费许多的份上,姜妤大发善心,决定给他个面子,便伸手搭上了他的手腕。
方下马车,她便感到有人在看她,她抬起头,环顾四周,最终果然见着楼上的裴肃。
见她发现自己,裴肃朝她举了举手中茶盏。
他冷着脸,锋锐的眉眼间寒意深重,如料峭山风,拂面刮骨。
姜妤却没察觉出他的不快。只觉得缘分果然奇妙,原以为再难见到的人,今日竟又在这里相逢。
她仰起脸,朝他回以一笑。
裴肃捏着茶盏的手微微发紧:“看来孤真是小看她了,眼见在侯府使计勾引孤不成,出了侯府便继续与魏嘉行牵扯。”
“这会儿见着了孤,竟又开始施展她的狐媚手段。怎么,难不成他以为孤与魏嘉行是一样的愣头青,会被她耍得团团转?”
他屈指敲了敲桌面,唤了声临渊:“让掌柜把人请上二楼,安排在我们邻间。”
他倒想知道,若是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又会是如何作态。
临渊很快道是,转身下了楼,将自家主子的吩咐说与掌柜听。他方说完,那边魏嘉行便也带着姜妤进了门。
见着临渊,魏嘉行愣了愣。
临渊常年跟在裴肃身边,魏嘉行入宫数次,自然认得这位人物。
而现在,这位人物越过了他,笑着与他身边的阿妤道:“姜二小姐也来了?”
第26章 东宫
姜妤手里还提着那盏花灯,听见临渊的话,她笑了笑:“是呀,好巧。”
与她打过招呼后,临渊便转身上了楼。
他走后,掌柜的便让小二带魏嘉行与姜妤也上了二楼。
他们去的房间,是当初朝天楼初建之时,裴肃为了方便探听消息,特地命工匠打薄过墙壁的雅间。
整座朝天楼里,也就只有这一间房有玄机。
两人一进到雅间里,魏嘉行便问道:“阿妤,你认得谢侍卫?”
姜妤斟茶的手顿住:“谢侍卫?”
魏嘉行拧了拧眉:“就是方才在楼下与你说话的那位,难道你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姜妤放下茶壶,看着他的神色,歪了歪头道:“说说看?”
魏嘉行便压低了声音与她道:“他是东宫里的人,你若连这都不知道,如何竟与他相熟?”
况且……他可从没见过那位惯来冷着张脸,说话又最是擅长绵里藏针的东宫侍卫,给过谁好脸,更别说是这样称得上亲近的态度。
他叫阿妤什么?
姜二小姐?
好像两人多熟稔似的。
姜妤捧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
“你看看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茶水都溅出来了,怎么样,没烫着吧?”魏嘉行说完,便看见姜妤的衣袖都被茶水沾湿了,连忙紧张道。
姜妤目光呆滞地摇了摇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神情诚恳:“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魏嘉行愣了愣:“我说你没烫着吧?”
“不是,上一句。”
“他、他是东宫里的人……”
东宫里的人,叫祝七叫主子……
姜妤缓慢地眨了眨眼:“我再问你一事,东宫里那位殿下,是不是行七?”
“是。”
难怪、难怪……
所以不应该是老夫人娘家的侄儿,应该是她的外甥,也不是什么祝七公子,而是裴氏七郎,当今储君……
而她对尊贵的太子殿下都做了些什么?
单单是她刻意到鹤园附近放风筝,为了接近他把风筝线割断这一桩,都够他治她一百个死罪了……
好在除了这一桩,再加上那碟难吃得仿佛能毒死一头牛的桃花糕之外,她应该就没有……没有太多得罪他的地方了吧?
“阿妤,你怎么了?”魏嘉行担忧地看着她,“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饿了?”
姜妤强颜欢笑地摇了摇头。
也没什么,就是她自觉命不久矣而已啦。
邻间的裴肃听见两人的对话,眼底笑意轻淡。
被他撞破与魏嘉行纠缠不清在前,又得知他真实身份在后,进退维谷的境况,换做他是姜妤,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也就只有魏嘉行那个蠢货,还会想她是不是饿了。
话正说了一半的谢春山,忽然抬眼,便撞见他笑得风轻云淡,顿时一颗心高高提起,谨慎地问道:“殿下,是微臣哪里说得不对?”
裴肃眼皮微掀,懒怠地看了他一眼,薄声道:“没有,就按你说的,从他们的家人入手,父母妻子,一个也别放过,当着他们的面先用酷刑,再杀光了放血,一个一个来,总能熬到他们开口。”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胆敢刺杀孤,就要做好满门上下人头落地的准备。”
谢春山心头一凛,低声道是。
“殿下若是没有旁的事吩咐,微臣便先行告退?”他又道。
裴肃没有说话,只微微颔首,算作默许。
谢春山随即起身,行过礼后,方才出了房门。
他走之后,临渊收到自家主子眼神示意,便取出暗器,到窗边对着楼下柳边系着骏马射出一针,骏马受到刺激,顿时昂起马头高声嘶鸣,四蹄不住地在地上刨动着。
楼下的小二见状,连忙上楼敲响姜妤所在的房门,急声道:“公子,您的马不知为何发狂了,您快下去看看吧!”
魏嘉行闻言,立时起身。
那匹马可是去岁父亲送给他的生辰礼,千里良驹,他最珍爱不过,也就是今日要与姜妤一同出门,他才舍得骑出来。
走到门边他又想起来姜妤,十分不放心地叮嘱她:“我下去看看,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要跟过来。”
姜妤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才不会跟过去呢。
马发起狂来可是会踢死人的,魏嘉行还有点武功在身上,出了什么事也能应变,她却没那个本事。
虽然她也的确是很喜欢看热闹啦,但还是能分清楚什么热闹该看、什么热闹不该看的。
孰料这边魏嘉行刚下楼,那边门就从外面被打开,她转过脸,刚想问魏嘉行是不是要拿什么东西,却在看清楚来人时,忽然失了声。
那人长身立在门口,穿一袭玄色锦袍,襟前,袖口都用金线绣了云纹,疏淡的春光从窗边泻落。
他站在那里,眉眼矜贵,唇边噙一抹淡笑。
他说:“姜二小姐,别来无恙。”
姜妤干笑两声。
早知道她还不如下去看热闹呢。
“七、七公子……”她硬着头皮唤他。
裴肃挑了挑眉:“难为姜二小姐还记得我,我还以为昨日一别,姜二小姐便打算将侯府种种,抛诸脑后了。”
他淡笑着,慢条斯理道:“否则怎么会前些日子还指天誓地,说对某一见钟情,今日却又转而与他人相谈甚欢。”
姜妤:……
姜妤:?
她真的要叫救命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
虽然看起来好像没有计较她之前的种种行径,但现在,这位殿下,怎么看起来像个被始乱终弃的怨妇呢?
而且还是被她始乱终弃。
但是不管怎么样,该撇清的关系还是得撇。
也不能让他知道,她从前说的话都是些为了惹怒他才编造出来的假话。
思及此,她软着声音道:“我、我思慕七公子不假,但是这些日子我也想通了,七公子龙章凤姿,地位尊崇,确不是我这样才貌平平之人可以肖想的……”
“再者……再者……”她掩在衣袖下交叠的双手捋着腰间玉佩的流苏,捋了半天,终于将后面的话编了出来,“再者七公子一早便有言在先,对我没有半分情意……既如此,我又怎么好死缠烂打,惹您心烦?”
原来是这样。
裴肃看着她眉眼低垂的样子。
她果然对他情根深种。
即便知道了他的身份,也不像那些女子一般,妄图攀附。
看来,他果然错怪了她。
他心情好了些,面色也缓了几分,虽然眼神仍旧冷淡地觑着她:“既是如此,我若说,准你死缠烂打呢?”
姜妤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倒也没有很喜欢对着别人死缠烂打的癖好!
但眼前这位毕竟不是别人。
她很快反应过来,佯装惊喜道:“这么说,公子从前所言,俱是骗我?你其实也早已对我有倾慕之意?”
裴肃没有说话。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看起来真像一只小狗。
但是小猫小狗,都是最会顺杆往上爬的东西。
他冷声嗤道:“你想得美。”
姜妤也觉得。
堂堂东宫太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他不过是一时瞧着她新鲜,估计也没被人这么吊着过,这才心理失衡,又找上来。
按照她从床头堆成山的话本里捞出的经验来看,她只要持之以恒地对他表达自己的思慕之意,他迟早会对她厌烦。
想到这里,她十分熟练地低下头,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经带了哭腔道:“我对公子,一字一句,俱是真心。公子这话,可见是拿我当个玩意儿了。”
“你既无意与我,又何苦说这样的话,徒惹我伤心误会。”她抬起脸,眸光潋滟,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罢了!”
第27章 算了
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罢了!
真放肆。
裴肃想。
满京贵女,谁敢这样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