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有些灰心地想: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她抬起手,看着指甲上颜色鲜艳得像鸽子血一般的蔻丹,缓慢开口道:“去查清楚怎么回事,不要惊动任何人,悄悄地查。”
绿云很快下去。
不多时,姜妤便回来了,原本空荡荡的手腕上戴了只成色极好的翠玉镯。她正欢喜地想和姜明佩说话,却见她脸色不是很好,顿时敛了眉眼间的笑意,贴上去问她:“姐姐,可是出什么事了?”
姜明佩听见她问,心下一松:“你姐夫应当是在外面……”
话到一半,她忽然止住,摇了摇头:“没什么。让我看看你挑了什么?”
姜妤笑眯眯地将手递过去给她看,她手腕皓如霜雪,腕间玉镯是清淡的烟水绿色,更衬得她风骨清雅。
姜明佩夸了她一通,适逢下面人来传膳,姐妹俩各怀心事地用罢一餐,姜妤便借口有事,回了扫云居。
“小姐?”
“小姐!”
扫云居里,行香伸出手在自家小姐眼前用力晃了晃,才终于教她回了神:“怎么了?”
“您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姜妤在想姜明佩今天的话。
“你姐夫应当是在外面……”
在外面怎么?
在外面养了个外室?
她之前就想过,为什么姜明佩会关心她的亲事。现在看来,难道是她那时候还不知道定北侯养了外室的事?
她放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起桌面,问行香:“早先我问过你的那个洒扫丫鬟,你看过了,觉得能用吗?”
行香点头:“她人机灵,又没什么坏心眼,是个好孩子。”
“你让她想法子去盯着绿云,事成之后,我赏她十两银子。”
姜明佩身边最可信的人就是绿云,如果知道了定北侯在外面有人,她要查这件事,只会交给绿云。
行香吃了一惊。
但她很快按下了这种惊诧,敛眉低声道了声是。
“阿措呢?”姜妤说完,才发现人没在。
她出门前让阿措重新做笼不那么好吃的桃花糕,也不知她做得怎么样了。
行香正要答话,满脸面粉的阿措就端着一碟桃花糕跑了进来:“小姐,这绝对是天底下最难吃的桃花糕!”
姜妤拈起一块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于是问道:“里头放了什么?”
阿措如数家珍:“辣椒油、盐、蒜末、白糖、蜂蜜、白醋、孜然、胡椒粉……”
第10章 难吃
姜妤瞪大了眼睛。
“这吃了……不会出问题吧……”她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肯定不会出问题。”
祝七又不是傻子。吃了一口就知道问题了,总不至于全部吃完。
再说,她们又没下毒,就算真的吃完了,顶多也只是多出几次恭。
她目光渐渐坚定,看向阿措:“把这一碟子桃花糕放到食盒里,送到鹤园去。”
阿措端着桃花糕,被小姐这话吓得一动不敢动。
她真怕七公子吃了一口就让那个小厮把自己一剑捅个对穿。
姜妤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是被之前临渊拔剑拦她们的动作吓到了。她想了想,也不想为难她们,道:“算了,我悄悄去送。”
考虑到姜明佩会派人盯着自己,姜妤是特地等晚上才出的扫云居。
她披了件织锦披风,头戴帷帽,方到鹤园门前,还没来得及敲门,就被一柄明晃晃的长剑架到了脖子上。
姜妤还没来得及反应,临渊却已经看清了来人,他收剑回鞘,懊恼地唤了一声:“姜小姐。”
“没、没吓着您吧?”
毕竟底气不足,他越说声音越低。
因为之前姜妤费心请了大夫到鹤园这事,临渊对她也有了些好感,虽然知道她觊觎自家主子的美色,但是从私心里来说,他是不太愿意为难姜小姐的。
姜妤摇头:“没有。”
她还没觉出被人威胁姓名的滋味呢,临渊就把剑收了回去。
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就是、就是心跳得有点快。
她拍了拍胸脯,缓缓舒了口气,将手上的食盒递给临渊,忸怩道:“我亲自下厨做了些桃花糕,想着给七公子送一些来。”
“这……”临渊看着她,好半晌,直到姜妤举着食盒的手都酸了,他才终于下定决心,将食盒接到了手上,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道,“姜小姐,实不相瞒,这些年来倾慕我家公子的世家贵女不在少数。”
“我家公子从不曾收她们送的东西,今日小人倒是可以为您送一回这桃花糕,就当是为先前的事赔罪了,但是公子他收不收,就不是小人能决定的了。”
姜妤重重颔首:“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放心,下回我不送东西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在临渊听来,总觉得她的言下之意是:“我下次整别的幺蛾子。”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姜妤却已经转身走远了。
他摇了摇头,心想,但愿姜小姐能早日放弃主子这块难啃的骨头吧。
屋子里,裴肃正在看谢春山差人送过来的信。
查了这么多天,这个废物总算查出来问题出在东宫的马夫身上。
将信放下,他抬眼便看见临渊手里拎着一只食盒。
“姜妤送来的?”
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尽管没出房门,但院门处发生的事,早已尽入他耳中。
临渊颔首,道:“说是桃花糕,主子要不要……”
裴肃的目光缓慢地从食盒上移开,而后落到他身上。
临渊心下一凛,立即改口道:“属下这就给姜小姐送回去。”
裴肃却是想到了那只丑得宛如鬼斧神工一般的荷包。
荷包做成那样,糕点呢?
他难得地生出了点兴趣,嗓音清淡道:“不必了,拿过来,给我看看。”
有那么一瞬间,临渊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不是,随即便上前,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盛着糕点的白瓷碟,放到自家主子面前的书桌上。
看着白瓷碟上形状一言难尽的桃花糕,临渊内心五味陈杂。
他一边忍不住想这位姜小姐真是好运气,一边又想只怕她的运气到今日也就顶天了。
毕竟就连宫中瞎了眼睛的老嬷嬷来做这桃花糕,恐怕都不会做成这样——看起来完全像是一坨面团蒸出来的样子。
这当然也是姜妤特地吩咐阿措做的。
裴肃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待临渊用银针试过无毒后,他方才掰下糕点的一小块放进嘴里。
入口的一瞬间,他几乎就被气笑了。
这么难吃的东西,姜妤也敢给他送过来?她自己尝过吗?
她口口声声说爱慕他,但是裴肃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过她?
他神情凝重地将手里剩下的糕点扔进碟子里,语气仍是寻常:“下次不准再收她送的东西。”
“还有这个,拿走。”
临渊“哎”了一声,生怕自己再留下来被主子嫌弃,不敢耽搁,转身就拎着食盒出了书房。
眼看人走了出去,裴肃立时抬手拎起桌上的茶壶往嘴里灌茶。
书房外,临渊忍了又忍,没忍住,掀开食盒盖,也掰了一块桃花糕偷偷喂进嘴里。
刚一入口,他就面色扭曲起来。
这也太难吃了。每吃一口都像在受刑。
下一瞬,临渊心里忽然对自家主子生起了浓浓的敬佩之情:这么难吃的东西,他家主子居然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果然是人中龙凤不同凡响。
扫云居里,姜妤却觉得自己这一招走得实在是太高明了。
那桃花糕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初学者才做得出来的水平。换做一般人还不得感动死?但依照祝七那不近女色的性子,想必已经在头疼没想到她看起来不声不响,实则却竟对他情根深种了吧?
头疼好啊。
姜妤就怕他不头疼。
翌日一早,姜妤醒来,便听行香说盯着绿云的洒扫丫鬟过来了,说是有事要禀报给她。
姜妤打了个哈欠:“让她进来说话。”
小丫鬟名唤桂枝,极守规矩,进了门便先行礼,而后一直垂首跪在地上,直到姜妤问她,她才开口:
“……奴婢昨日悄悄跟着绿云,见着她去了绿柳巷,假装成外地来的绣娘,借着租房的名义打听巷子里的人家,奴婢听着,她话里话外尤其是想知道一位姓白的姑娘的事。”
巷子里人多嘴杂,她就装成了买绢花的小贩,一直低着头,没敢让绿云见着自己的正脸。
好在那绿云也没工夫注意旁人,这才让她有了可趁之机。
姜妤心道,果然如此。
姓白,那就是昭徳侯的外室白苏苏了。
这么说,姜明佩果然是察觉到这件事了。
她收敛了心思,朝一旁的行香使了个眼色,行香立时上前扶起了桂枝,亲亲热热地与她说话,又将装着十两银子的荷包塞到她手里。
待她再回来,便见着自家小姐正对着妆镜发呆。
她走过去,就听见小姐声音轻软地喃喃自语:“他怎么还没跟老夫人说想让我离开的事?难道是对我动心了?我长得这么好看,又温柔大方漂亮可爱,喜欢上本小姐也是人之常情,虽然他也的确还不错,但是我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
第11章 表哥
“小姐……”
“回来啦?”听见行香唤她,姜妤转过头,便看见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想了想,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让桂枝去盯着绿云?”
行香抿了抿唇:“奴婢不敢。”
她是下人,主子要做什么,没有和下人说明缘由的道理。
姜妤笑着道:“与你说说也无妨。近来姐姐心情不好,我便想着是不是她出了什么事,但是问她又不肯说,只好让桂枝跟着绿云。”
她这一番话,七分真三分假,掺在一起,假的也像真的了。
“你方才也听见了,绿云在打听一个白姓女子。行香,你说好端端的,姐姐怎么忽然对外头的人起了兴趣?”她托着腮,眼睛亮亮地,看向行香。
行香微微低下头:“奴婢不知。”
姜妤唇角微翘:“没关系,再过些日子,有什么事咱们就都能知道了。”
她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明早得去扶松苑,你们记得早些叫我起床。”
老夫人寿辰将近,为了表示对儿媳的看重,她准备将这件事交给儿媳去办,到时候宴请宾客,席上菜色,事无巨细,都得姜明佩一一安排。
过府两年,这是她第一次操办这么大的事,想要事事周全小心,自然少不得往扶松苑跑。
昨日中午姜妤在雁园用膳,正巧姜明佩说起这事,就与她说,让她明早一道去扶松苑陪老夫人说说话。
姜妤不好推辞,便也一口答应了下来。
翌日早晨,姜妤这边方出了扫云居,扶松苑那边也有嬷嬷出了院子,往鹤园去了。
听见外头有人敲门,临渊一开始还以为是姜小姐又来了,待见得来人是个眼生的嬷嬷,他神情倏然冷淡下去。
嬷嬷落落大方地朝他福了一礼,接着道明自己的来意:
老夫人找了个淮阴的厨子,因为知道小妹素喜淮阴菜,就让他写了本菜谱,想问七公子可否方便带回宫中。
临渊略一思索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问问主子的意思。
老夫人不比旁人,她是主子嫡亲的姨母,她口中的小妹,更是如今中宫里的娘娘。
“这事须得问过我家公子,有劳您在此稍候片刻。”
书房里,裴肃听临渊说了这事,抬眼问道,“菜谱呢?给我看看。”
临渊似乎是才想起来一般:“属下这就去找她拿。”
“不必了。”裴肃摆手,“这倒是提醒了我,到侯府这些日子,我还没好好地与她老人家说过话。”
到了地方,姜妤便发觉,今日的扶松苑很有些热闹。
就连府中庶出的五小姐也露面了。
这位五小姐便是前世被祝七坏了名声与前程的那位。她是昭徳侯的庶妹,自打一出生,就与姨娘住在青芜居里,母女俩在侯府里与透明人无异。今日居然在这里见到,姜妤在心底道了声稀罕。
不过,老夫人怎么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正揣摩着,下一瞬便见着眼前地上落下一道阴影,然后是一道清淡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姨母。”
“七郎来啦,快坐。”老夫人眼里晕开笑意,神情柔和地看着他,又唤了下首的庶女上前,与他道,“这是我家的五姑娘,你应当还没见过。芳黛,这是我娘家的侄子,你便称他……”
说到这里,她一时顿住,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太子毕竟是储君,她还没有敢让自己府上庶出的女孩称殿下表哥的胆子,但早前殿下却也吩咐过他们,他这次出宫到侯府上是想静一静养养心,所以有关他的身份便不必声张……
看出她的为难,裴肃淡声道:“都是自家人,称我表哥便好。”
他说完,便看见坐在对面耷拉着脑袋的姜妤,想起昨晚吃的桃花糕,他偏过头,与临渊耳语几句,不多时,临渊便退了出去。
姜妤自从他一进来就坐立不安,早知道今天会碰面,她昨天不送那碟桃花糕了。
她捧着茶盏挡了半天的脸,终于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转过头拉了拉姜明佩的手,低声道:“姐姐,我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姜明佩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正要点头,却听得那位祝家七公子开口:
“我观姜二小姐面色微黄,口渴多饮,想来是脾胃湿热。正好,我有个方子,可治此症。”
姜妤面色一滞,抬起头,讷讷道:“多、多谢七公子好意,只是区区小事,怎么……怎么好劳累七公子……”
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姜妤正在琢磨要怎么说拒绝的话才能显得不是那么生硬,谁知下一瞬就听得身边的姜明佩饶有兴致地开口:“七公子竟还通晓医术?”
裴肃颔首,却没有想与她多说的意思。
倒是坐在上首的老夫人面色微动。
太子久居宫中,出宫本就难得,到侯府散心更是难得。昨天夜里她与老侯爷说起这事,他倒是一心为两个儿子筹谋打算,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只要将太子伺候好了,将来太子若是念起这份旧情,只消动动心思,两个儿子便能少在朝中钻营几十年也说不准。
老夫人想的却不同。
太子已经年及弱冠,还未娶正妃。而侯府里,正巧有个庶女。逢年过节,她也见过芳黛,谈不上出众,但是生得姿容清丽,我见犹怜,性子更是乖顺,做正妃她是不敢指望,但万一能得太子青眼,带回宫中做个侍妾,也是侯府一番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