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肃皱到一半的眉头舒展开来。
“你说得对,阿妤定然是知道的。”
临渊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退下,然后将这事郑重地托付给了行香和摇红。
他是太子身边的侍卫,寻常时候若无召见,实在不好与太子妃说话,于是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将旁敲侧击的重任交给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婢女比较合适。而他若有机会,自然也会到太子妃面前提一提。
行香与摇红得了他的嘱托后,又将这事告知给了阿措与小蛮。
“要让小姐知道太子生辰这事还不简单?直说不就好了?”小蛮晃了晃脑袋,道。
行香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你当有这么简单?临渊这样说,摆明了是希望小姐为太子生辰做些准备。”
“况且我们做下人的,怎么好对主子的事指手画脚,直说肯定不行,只能委婉间接地提醒小姐了。”摇红又道。
阿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下午一去到自家小姐身边,便一脸欲言又止。
崔妤对身边人的情绪总是很敏感,见阿措明显不对劲,她捏着吃了一半的绿豆糕,抬起头望着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阿措愣了愣,盯着她手里的糕点好半晌,脸都憋红了,最后憋出来一句:“小、小姐,你看你手里这糕点像不像、像不像咱们生辰都要吃的红鸡蛋?”
崔妤被她说的晃了晃神,一时分不清自己手里拿的到底是绿豆糕还是红豆糕,还是说她其实是红绿色盲,不然阿措怎么会忽然提起红鸡蛋?
与其怀疑自己,不如试探别人。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阿措:“你认得我手里的糕点是什么颜色吗?”
“绿、绿色的。”
崔妤长出一口气:“吓死我了。你也知道是绿色的,好端端的提什么红鸡蛋?噢——”她拖长了声音,悠悠道,“我知道了,你想吃鸡蛋了。”
阿措:……
阿措跺了跺脚,硬着头皮干笑两声:“哈哈小姐您真是明察秋毫。”
接下来一整个下午,她都不敢再说什么话,免得被自家小姐误会她又想吃什么。
行香看不下去,到了夜里,几人陪着崔妤散步消食,她找到机会开口,指着近旁的一棵松树,转过头对自家小姐道:
“若是东宫里能再养上一对鹤,再有这株青松,便正称了‘松鹤延年’这四个字,小姐说呢?”
松鹤延年,素来是祝寿的吉语。若是小姐稍有兴趣,便能顺理成章地打听到月末即是太子生辰。
行香胸有成竹,却没想到下一瞬便听自家小姐道:“意头倒是好,但鹤总归太仙风道骨,不适宜养在东宫。就算养了,恐怕外头那些世家贵女也只会觉得我是想试试煮鹤的滋味,还是不养的好。”
她说着,又看了眼行香:“你若是想养鹤……”
行香生怕她接下来就要说让自己去御兽司的话,连忙摇头:“不不不奴婢不想养!”
崔妤有些失望地扁了扁嘴:“好吧。”
有了阿措与行香两个前车之鉴,接下来好几天,小蛮与摇红都不敢再轻易开口。
临渊得知后,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又想出一个办法:让两个宫女在太子妃必经之路上聊天,说起太子生辰的事。
第107章 生辰 二
崔妤最近喜欢上了养花, 为此整日忙忙碌碌,一边跟在花匠身边听取经验,一边让人搜罗古书典籍自学, 昨日才为种在栖霞轩水池边的千屈菜*施了肥除了草,今日又准备将宫中花匠送来的墨兰苗移到廊檐下荫蔽处。
忙完之后, 她便去了觉留园,说是要翻书记一下墨兰的生长习性,免得到时候一不小心就将花养死了。
她在觉留园里一捣鼓就是一整天,中间用午膳的时候, 行香过去送饭, 直到热了第三次, 她才打开门将食盒提到屋子里, 草草用罢便让行香将食盒提走,没事不要来打扰她。
若是裴肃在, 早将她从书房里揪了出来, 偏偏他也忙得脚不沾地。王纪中必死无疑, 沅州该有人接手,他一早便让崔慎微与谢春山商定,从朝中选一个人,等王纪中死的消息传出去,就让其暂代王纪中接管沅州, 等他确定了合适的人选再将人换回来。
然而这人选却也不是这么好确定的。他虽有心削弱世家,提拔寒门学子,但冰冻三尺,毕竟非一日之寒。他们从王家嘴里啃下了沅州这块肥肉, 将来接替王纪中赶赴沅州的官员,必定要遭受来自王家的报复。
所以这人不能是寒门出身。但若是再任用五姓世家的人, 却又与王纪中何异?到头来还是会壮大世家羽翼。
为着这人选,三人已经翻看了整整两天的卷宗。
“殿下,您去哪儿?”
听见身边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声,谢春山从堆叠如山的卷宗中抬起头,下一瞬便看见他家殿下按着眉心从书案前起身,欲往外走,他于是连忙开口,指了指面前记载着京中官员生平履历家世出身的卷宗,“还没看完呢。”
崔慎微也抬起头看着他。
裴肃不悦开口:“陪着你们看了整整两天,撒把米扔在这些卷宗上让鸡来啄都该把人啄出来了。”他声音微顿,愈发不满,“你们没有家室,孤可是有。”
他在这鬼地方待了整整两天,阿妤竟连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倒是也让人送了吃食衣物过来,但人却是连影子也没一个,他倒要去看看她究竟在忙什么,竟是比他还重要不成?
谢春山哽住,一时之间,只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心口,难以抒表。
然而等裴肃回了东宫,却又扑了个空。
行香觑着太子殿下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太子妃去、去瑶芳殿寻昭华郡主了。”
裴肃微微颔首,又转身往瑶芳殿去。
瑶芳殿里,听说太子堂哥来逮人,裴绾连忙催促身边的婢女和崔妤一起,将满屋子的烂摊子收拾干净,能塞床下的就塞床下,能扔进柜子里的就扔进柜子里,剩下的东西干脆全挪到落地屏风后。
等几人气喘吁吁地将大殿收拾干净,裴肃也在宫女的带领下进了殿中。
崔妤看见她来,下意识地仰起头朝他笑了笑。
裴肃低下头,伸出手指,若有所思地蹭了蹭她脸边的绿色颜料,又在她鼻尖晕开:“怎么把自己弄成了一只小花猫?”
看着堂哥旁若无人的亲昵动作,裴绾吐了吐舌,悄悄对殿里的两名宫女招了招手,示意她们随自己退下。
崔妤“哎呀”一声,连忙去找裴绾的镜子,果然看见自己脸花了,鼻尖那一团绿,明显是方才裴肃干的好事。
她气呼呼地抬起手,挡住脸:“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裴肃眼眸含笑,跟在她身后。路过裴绾与宫女时,崔妤又悄悄地朝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保管好自己落在这儿的东西。
裴绾怕被堂哥看出端倪,很轻地点了下头,便笑意吟吟地目送着两人离开。
等回了东宫里,崔妤摸了摸鼻尖的颜料,发现还没干后,便一把抱住裴肃的脖子,迫使他低下头来。
裴肃一开始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还以为她是想补偿自己,直到他顺从地低下头,感受到鼻尖微微濡湿后,他才反应过来。
崔妤下巴微抬,眉眼弯弯,笑得温软又明媚,她哼笑着宣告:“现在你也是花猫了!”
裴肃低下头,贴着她的脸颊:“嗯,我现在和阿妤一样了。”
胸前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每一次疼痛,都会提醒裴肃,那天如果不是他反应及时,恐怕他就要失去崔妤。
他抱着怀里的小妻子,与她紧紧贴在一起。
他想,他这辈子,大概也就栽在崔妤手上了。
崔妤从这个拥抱里感受到裴肃的情绪,那是一种被藏匿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狂热的感情。
她伸出手,回抱着他,温和地接住他所有无声澎湃的情意。
像一枝盛开在江边的梨花,春潮带雨,晚来风急,但她迎风而绽,从容沉静,丝毫不在意会被即将到来的狂潮毁灭。
爱欲如此,同生即好,共死无妨。
崔妤不知道他又想起了朱雀楼的事,抱了会儿裴肃,她便轻声开口,安抚似的,与他玩笑道:“才两天不见,就这么想我呀?”
裴肃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
是啊。
分明才两天不见,但他竟然已经觉得难以忍受。
崔妤也知道自己这两天忙着别的事疏忽了她,讨好地仰起头亲了亲他的唇角:“我看你一直很忙,也不想让你分心。你还没用午膳吧?一起吃?”
裴肃点了点头,温声说好。
崔妤花了一顿午膳的功夫将人哄好,又将人送到书房之后,转过身便要往瑶芳殿去。
她的事情还没有忙完呢。
临渊安排的两个宫女终于找到机会,等在太子妃必经之路上绘声绘色地说起了太子生辰的事。
“还有十天就是太子生辰,也不知道他今年会怎么过。”
“今年和往年可不同,毕竟有了太子妃,太子今年,总算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说得也是,往年太子生辰,坤宁宫里那位娘娘也从来不出宫门半步,真是心肠够硬。好在今年有太子妃了……”
崔妤听见两人的对话,脚步微停。
宫女私下议论主子,着实不合规矩。即便两人是得了临渊授意,见太子妃这样,却也不禁被吓得跪下:“太子妃恕罪,奴婢们……”
然而崔妤却只是笑道:“本宫还没说什么呢,看把你们吓得。方才本宫似乎是听见你们说谁生辰?”她拔下鬓边一根银簪,递给她们,“一年只有一回的日子,可不能马虎了,拿这根簪子去御膳房找管事嬷嬷换桌席面,请来相熟的朋友,一块儿热闹热闹吧。”
她说完,便匆匆往瑶芳殿去。
宫女接过了簪子,看着太子妃远去的身影,一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两人面面相觑,最终纷纷认命叹道:太子妃人真好啊。
眼看自己的安排全都没用,临渊终于坐不住,在距太子生辰还有三天时,找到了崔妤:“还请太子妃恕属下冒昧,只是有一桩事,属下想……”
崔妤笑眯眯地打断他:“你想告诉我,还有三天就是殿下生辰,是不是?”
“是……”临渊下意识答后,愕然抬头,“什么……您知道?”
崔妤弯着眼笑道:“又是让行香阿措旁敲侧击,又是让人等在路上说小话,我若都这样了还不知道,那岂不是太对不起你一番苦心?”
她十分善解人意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若不是看你着急,也不想这么早告诉你。不必担心,到他生辰那天,我自有安排。”
“不过我既然告诉了你,你可不能再告诉殿下。”她又一脸严肃地叮嘱道。
临渊多日来悬起的心,总算在这一刻安安稳稳地放回了肚子里,他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正色应是。
太子妃这样说,想必是对殿下生辰一事有了安排,这就太好了!他终于可以不用再担心殿下到时候会因为没有收到太子妃精心准备的礼物而大发雷霆了!
临渊深谙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反之亦然,是以回到太子身边后,他一反常态,忧心忡忡地表示:“属下看太子妃近来十分忙碌,说不定到您生辰那天,她都抽不出空来。”
裴肃闻言,冷笑一声,眼皮微掀,阴恻恻地看向他:“你再说一遍?”
识时务者为俊杰。
临渊当即转变口风:“……不过就算抽不出空来,太子妃也一定会为您准备一个难忘的惊喜,总不能让您白过生辰。”
裴肃对此不置可否。
他不需要惊喜。
但他想阿妤知道,那天是他的生辰,他想她能好好陪陪他。至少不要像最近这些日子一样,动辄便去瑶芳殿,他好几回想找她都被告知人不在东宫里。
但是这就没有和临渊说的必要了。
他轻哼一声:“她当然会为孤准备最特别最难忘的惊喜。”
他都将库房的钥匙给她了,她随便挑一件出来,都是当世难得的珍宝。她送什么给他,都是惊喜——至少在外人眼中看来如此便足够了。
“她今日又去瑶芳殿了?”裴肃忽然开口问道。
第108章 生辰 三
临渊正要回答, 门外忽然响起一道软糯的女声:“没去没去。”
裴肃循声望去,便看见崔妤从门边探出半颗脑袋,笑眼弯弯地问道:“你忙完了吗?”
裴肃冷冽的眉眼柔和下来,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临渊,而后微微笑着道:“忙完了, 怎么?”
崔妤磨磨蹭蹭地道:“那你教我画画吧。”
裴肃挑了挑眉:“画画?”
崔妤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画画。”
临渊见状,知道是太子妃来给殿下顺毛了,嘿嘿一笑:“那殿下若是没什么事吩咐的话,属下就先退下了。”
他说着, 又在脑海里想了想, 王纪中已经死了, 临死前将自个儿知道的王家的阴私吐了个干净, 三殿下看起来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王家眼看没有人兜着, 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接管沅州的人选, 崔慎微和谢春山两个倒霉蛋还在看卷宗,接下来应该是没什么需要他为殿下分心的事了。
“下去吧。”裴肃淡声道,待临渊退下后,他方又看向崔妤,神情柔和, 但语气却仍然是不咸不淡,“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教你画画……瑶芳殿里那位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