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赵婶子后,她径直往大队长那边走去。
她一路走过去,接收到不少同情叹息和打量的眼神,她都没管,自顾自地走到大队长家里。
大队长他们一家都出去下工了,还剩下几个小孩在家里。
盛骄一惊,怎么一个小院子里大大小小的娃娃这么多个?
大的带着小的,都在干活。
大丫问她:“姐姐,你过来干啥的?”
盛骄从兜里掏了掏,还有几颗红枣和花生,她把东西递给小女孩:“我来等大队长的。”
大丫接了把花生,笑得开心,给她搬了个凳子过来:“姐姐坐,俺去喊大伯来。”
盛骄喊住她:“别叫了,有人喊了。”
大丫把手里的东西分给几个弟弟妹妹,然后就在那边继续砍猪草。
比丫头脸还大的大刀,哐哐往木头上砍。
终于没多久,大队长出现在门口,招呼她往里面走去:“游河媳妇,找我来有啥事?”
盛骄坐在一旁,和他说:“大队长,我想让你给我开一张去北京的介绍信。”
“你要去北京?”大队长脸露惊讶,“你去北京做啥子?”
盛骄从那沓钱里多少能知道大队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单刀直入:“我得去给游河治腿,镇子上的医生说只有大城市才能给他治好。”
大队长敲了下烟杆子:“你想好了吗?”
盛骄笑了笑:“想好了,能治当然还是要治。他这人生刚走了前十几年,五分之一都没有,都还没往外走呢,腿瘸了那怎么行。”
大队长没说什么,只是过去拿着介绍信出来,给她写了一封。
他从怀里掏出章子给她盖上:“你去吧,有什么要帮忙的直说。”
他写得快,盛骄都没来得及说话。
只是和他商量道:“大队长,我这去北京的事也不是想特意瞒着才来家里找你,我是想着也别让大家都知道是去治腿,这万一没治好,别人笑话......”
大队长语气威严:“我晓得。”他不会往外面乱说,都说这没成的事情不能往外头说,说了就会不成。
盛骄又说:“我去北京,大队里有什么要帮大家伙要带的东西吗?大队长你直接写下来,我给队里带回来。”
这也是好事啊,大队长思索了片刻,给她写上一些村里需要的物件,又把信递给她:“你签个字。”
盛骄正想签字,又憨憨一笑:“大队长,我不会写字啊。”
大队长也才想起来,给她写上名字,然后把红印泥给她:“你按个手印,我也把钱给你。”
“我回来再给吧。”盛骄把信收起来,就要起身离开。
但大队长抽了口烟,拉着她:“先给。”
他从兜里拿出一把钱,数了几张票子给盛骄:“先用。”
盛骄笑了笑,谢谢他的好意。
等她慢悠悠地回到家里去,一开门游河正要出去,脸色有些着急。
游河见她回来就问:“你去哪里了?”
盛骄走进屋子:“我去大队长那里了。”
游河跟在她后面:“你怎么不说一声?”
盛骄说:“我醒来的时候你不是已经去上工了吗?”
游河又说:“你中午吃饭的时候可以说。”
盛骄看了他一眼,游河凤眼微沉,转身去给她煮粥。
盛骄踱步走到他面前:“你不想知道我去干嘛了吗?”
游河垂着眉洗米:“那你去干吗了?”
盛骄把介绍信拿出来,缓缓展开在他眼前:“我带你去长见识啊。”
第7章 战袍
游河眼睑睁开,定眼看向她手里的纸张:“这是什么?”
???
盛骄把介绍信摆在他面前,问他:“不识字?”
游河抿直了嘴角:“认识几个......”
他只是看过别人读书的时候,学了几个字。
那个时候周大贵想送他去读书,但苦于户口的问题,户口一直在周家,没办法给他上户,自然也没办法读书。
后来周家终于分了,可又赶上饥荒和那政策不好的时候,把读书的事情都搁浅了。
盛骄一个字一字指着读给他听:“看好了,这张是‘物质专用介绍信’......”她把这个介绍信收起来,重新把另外一份拿出来:“不好意思拿错了,重来。”
“尊敬的首都第一医院,兹有我村盛迎递、游河二人前往求医,途径......”
游河听她念完,凤眼睁开:“真去?”
盛骄笑他:“我还能骗你不成?”
游河手指无意识洗着米:“怎么去?”
盛骄把介绍信收回怀里,转身就往屋子里走:“该坐车坐车,该走路走路。”
游河连忙把锅子放在火上去煮,又追过去问:“什么时候去?”
盛骄走进屋子里,环视着周围的东西,伸手去把黑色的床单扯了下来,对折围着腰上:“后天早上就出发。”
“这么快?”游河还没来得及诧异,又见盛骄抖着手上的床单,比划着腰围部分用旁边黄色的石头划了一个记号,回他:“做事情宜早不宜迟,没听过吗?”
养三天身体,做两天准备,睡一天好觉。
正好。
游河听说过,可他还是诧异,而且更不懂盛骄现在在做什么。
盛骄把床单往空中一甩,宽大的布匹在空中划过一个黑色的涟漪,像是夜色下的星空铺在床上。
接着她翻出记忆,搬出凳子,踩在凳子上,把上面的柜子打开,从里面翻出一个箱子。
她将箱子翻出来,抛在地上,箱子腾然一声落地,激荡着灰尘和回声。
像是一种轰鸣的号角声。
盛骄从凳子上轻巧跃下,蹲在一旁,打开箱子,翻出蚊帐,顺手丢给游河:“去洗干净。”
“你在弄什么?”他接过盛骄扔过来的蚊帐,抱着放在一旁。
盛骄回过头来看他,眼神坚定又灿如跳跃翻腾的火焰,“我在做战袍。”
短短几秒对视,游河握紧手上的蚊帐,转身拿过木桶接水,把盛骄扔过来的东西都泡入水里:“你还要些什么?”
盛骄把围在身上的床单铺开:“去拿针线过来。”
游河把她要的针线盒拿了过来,只见盛骄选择黑色的线条,微仰面对着光线穿过银针。
下颌线和脖颈,连成一道锋利的骨骼线条。
笨重的黑色床单在她手里变了模样,浓郁的夜色荡漾,被裁剪又被抚平。
这床单本就是老粗布做的,盛骄就将其围了一圈,又转一半。
将右下角多余的布料隔一段距离往上掖,变成经典的不规则荷叶边。
她拿出剪刀,对准最下面长的部分,双目凝视,毫不犹豫全部剪下。
咔嚓数声,黑色布料一一落在地上,半身裙逐渐成型,
最后盛骄将这条半身裙拎起来,在空荡处抖了抖,在身上比划。
她对着游河笑:“好看吗?”
从右上到左下的荷叶边随着她的动作偏转,像是池塘里一阵风吹过,万千荷叶偏倒在水中。
潇洒又灵动。
夏日的灼热伴随着池塘绿叶的清凉席卷而来,他想起夜晚时分,会有风吹过月亮下的那层薄纱。
游河怔在原地,回她:“好看。”
盛骄把裙子又扔给他:“帮我我洗干净,明天早上去找隔壁赵大婶,借她的缝纫机收边细化。”
游河捧着裙子,哦了一声。
除了一条不规则荷叶边,她还做了一条荷叶底边的全身裙。
赫本小黑裙,永远都不会过时。
只是她不能做成吊带的模样,而是半袖。
裙摆里面再缝上一成荷叶边的白色蚊帐,走起路来摇曳生姿,裙摆就像是池塘里花朵绽放一样好看。
其实裙子做工粗糙,盛骄的手艺也并不如何,她只是做出了一个形状。
但她把这裙子比划在身上的时候,简直是在闪光。
游河把这两条在发光的裙子小心浸泡在水里,手指轻轻地摩擦清洗,生怕给弄坏了。
等游河把她的蚊帐和裙子晒好以后,盛骄才发现,游河没有衣服。
她站在院子里,有些迟疑:“你有新衣服吗?”
窘迫的时候什么都能拿来做衣服,把他的床单撕了也行。
游河沉吟片刻,说道:“我有。”
他从柜子里翻出两套衣服。
两套绿色的军装。
说好了要给游河订婚,周大贵就给游河订了绿军服。
他是真心把游河当儿子,也很高兴他能娶妻生子。
还给盛迎递准备了一件红色的衣服。
这个红色,真的是又土又丑,游河笑了一声,把这条裙子重新叠好,仔细收起来。
他把那套绿色的军装拿出来,那个时候周大贵很开心,憨厚的脸上满是喜色,拉着他去镇子上买布做衣服。
还问他:“小河,给你做一套军服吧。”
“这个好看,城里头都穿这个。”
游河回忆,当时爸爸在想什么?
是不是在想自己又救了一个姑娘,而儿子又要结婚了。
游河好像没太在意自己的媳妇会是谁,只是说:“爸,你也自己买一件吧。”
周大贵好像在笑,笑得很开心。
游河的眉眼很清隽,穿上一身绿色军装正好露出那股正气和英挺,盛骄嘿了一声:“还挺精神。”
游河身形偏瘦,但手臂有肌肉。
他不过一米八出头的个子,但穿着军装,背脊挺括,看起来倒有一米八五的气场了。
游河手指按在带有红旗的衣领边上,轻轻摸了几下。
他看向挂在一旁的裙子,问她:“那你的衣服呢?”
这条裙子只有一半,那不是还要一件衣服?
盛骄抱着肩膀:“等晚上就会来了。”
游河敛眉:“晚上?”
盛骄点头,扬眉浅笑:“会有人送过来。”
第8章 小金库
她踱着步去看锅里的小米粥:“我的粥好了没?”
锅子里的粥变得黏稠又冒着香气,盛骄闻着香味,喊他:“游河,红糖在哪里?”
游河把她的红糖拿出来,纸袋子包装打开后,里面是一块块的红褐色薄片。
一板也就十块,一块有大概是手指头那么长。
游河取出一块,问她:“你要放多少?”
盛骄看了眼:“掰一半吧,先省着吃。”
“嗯。”游河掰下一半,又弄碎了放入锅子里,仔细把剩下的红糖都收好。
一碗热乎乎的桂圆枸杞红枣小米甜粥!
盛骄吃半个馒头,而游河吃一个半。
甜滋滋,又热乎软糯,游河喝得很慢,也喝得仔细。
盛骄吃完后在院子里消食,赵大婶在外面喊:“妹子,你在家吗?”
盛骄连忙应道:“来了!”
盛骄把晾着的裙子都拿下来,这边的风大,趁着下午太阳还没落下晒两个小时,风又大,很快就干了。
她把自己缝制的地方都指给赵大婶看:“婶子你看,这些地方再帮我弄一下,然后裙尾给收个边能行吗?”
赵大婶看了眼她做的裙子:“这裙子真漂亮啊,能行,怎么不能行。”
盛骄顺便还把拆开的蚊帐给了赵大婶:“把这个蚊帐做成没有扣子的披肩呢?”
她说的其实是后世最常见的防晒外衣,没有扣子,两个衣摆系起来就行。
赵大婶琢磨道:“能行是能行,但这做成衣服很薄很透的。”
盛骄笑着说:“没事,婶子你给我做就行,做大一点,我还有些用。”
她喊着游河:“游河,给婶子抓一把红枣过来。”
游河在里面应了一声,连忙给她装了一碗红枣过来,赵婶子刚要推脱:“不要不要,多大点事。”
她手还没推出去呢,盛骄就抓着她的口袋给她塞进去了:“哎呀,麻烦婶子了。”
圆滚滚的红枣顺着口袋落进去,口袋都鼓了起来,瞧见里面那顶点红色,赵婶子乐呵呵地走了。
盛骄则把那白衬衫和布鞋都递给游河:“帮我洗了。”
她心情好,语气也轻一些。
游河看着手上的布,别人家里都是媳妇洗衣做饭,怎么到他这里全是反着来?
但盛骄好像也不是他的媳妇......
他们是合作伙伴?
第二天清早,游河先煮好小米粥,又照例在台子上做着馒头,刚要把面粉放回去时,盛骄按住这面粉袋子:“都做了呗。”
游河看向她:“一袋子面粉都做了吗?”
盛骄点头:“对,到路上当干粮吃。”
每一笔钱都得用在刀刃上,能省的当然要省,不能省的当然要好好计算。
必要的开支,可以节约的开支。
虽然盛骄从来没有体验过没钱的时候,但她并不会轻视这个时候。
该花的花,该省的省。
不过是吃差一点,她能忍!
游河终于感觉到,他们真的要出远门了。
但他想了想,说:“那明天早上起来做吧,能多放一天。”
盛骄沉默了一下,说:“我起不来,拖拉机应该去很早的。”
游河看向她,眼神坚定又有光彩:“我会起来的。”
盛骄被他这眼神惊到了:“哦,好的。”
她转身去看自己的小米粥,吓她一跳。
这便宜未婚夫平时沉默寡言的,眉眼耷拉着,突然睁开眼睑,露出完整凤眼,眼睛又亮,像个大灯泡。
米粥沸腾,白色的大米和橙黄色的小米饱满,大米膨胀又爆开来,每一颗都软烂至极。
浓郁的米香四溢,红枣和桂圆完全煲进去,最后撒上枸杞和红糖。
盛骄舀着一勺绵软香甜的米粥,吃进肚里,胃里暖洋洋的,吃得人心情都好起来了。
小米最是养人,桂圆红枣又补益心脾、养血安神。
她感觉自己好多了。
吃完以后,游河正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出去上工。没想到盛骄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你今天不出去上工吗?”
游河松了口气,应了一声,这才转身出去。
他走路不快,也没有明显的高低脚,很多时候都会忘记他的腿脚骨长歪了。
盛骄想,这样也好,至少扛得住治腿的疼痛。
等游河离开,盛骄回到房间里,把报纸上重要的信息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草纸上也写着一些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符号和思维导图。
等大家都去上工以后,赵大婶走过来:“妹子,你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