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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上的灯光冷白阴森,四面方正的墙壁也是一片纯白,室内摆满了冰冷的仪器,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凝滞的氛围压抑着人的心神。
十二年来,望月奈奈在这间实验室里被注射过无数的药剂,早就习惯了这里冷冰冰的压抑氛围,但每次走进来,她本来愉悦的心情便会变得平静甚至转换为阴沉沉的雨天,粘稠、窒息、麻木。
躺在床上任由实验员摆布,会让她觉得自己就是头毫无尊严的牲畜。
苍白瘦弱的少女平静地躺在窄小的病床上,细碎的刘海遮住她的神情,眼帘微微阖着,随着实验员的靠近,她将纤细白皙的手臂伸出床边。
实验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用棉签给她的皮肤进行消毒,粗大的针头刺入她的静脉中,缓缓推入液体。
针头拔出,实验员用棉签抵住那肌肤上新鲜的针孔,少女另一侧的手按住了棉签,他顺势离开。
实验员把仪器药物整理好后,对室内的另外两人点点头,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不知道是去处理什么事情。
药效还需等半小时才会发作。
少女睁开眼,侧过脸对着站在门口的两人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她的脸是病恹恹的,没有一丝红润,显得更加脆弱,像是一朵即将凋零的花,失去水分的花瓣都是向内蜷缩皱起的。
她水润的琥珀色眼瞳渐渐模糊,有了一丝疲倦,渐渐地,她再次合上了眼,沉沉睡去。
是先前注射的麻醉剂起了作用。
今天来陪同望月奈奈的并不是琴酒和伏特加。
他们此时正好有任务要去做,不在日本,于是BOSS便让贝尔摩德和苏格兰来在旁看着。
望月奈奈作为组织里最珍贵的实验体,她的生命安危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BOSS让她成为行动组的成员外出做任务已经是极限了,不过这也有他对博若莱的实力比其他所有人都要了解的缘故在。
BOSS或许并不知道博若莱的真实实力到底有多强,但绝对放心她能在有意识的情况下保全自己。
这也是望月奈奈刻意在他面前展现出来的能力,不然BOSS是不会同意她行动自由的。
BOSS并不相信实验员对组织有百分百的忠诚,药剂是整个科研团队一起开发的,实验员众多,而给博若莱注射药剂和做实验观察以及记录的也是不同批次的实验员。
他怕有些人被外界用金钱收买或是用别的什么理由威胁,在博若莱最虚弱的时候伤害她,因此他都会叫别的成员陪同博若莱一起,主要是保护,其次是负责接送虚弱的博若莱。
贝尔摩德穿着一身紧身黑色皮衣,勾勒出女人熟透了的身材,这是她最喜欢的打扮之一。
她靠在墙上,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玩转着自己卷曲的银发,侧头看向旁边隔着两米远的高大男人,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妩媚动人。
诸伏景光在望月奈奈睡去后就恢复了冷漠的表情,双手抱胸暗暗扫视观察这里的环境以及细节。
高跟鞋在冰冷梆硬的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内无比清晰。
诸伏景光收回眼神,转头看向站在他左侧的女人。
贝尔摩德站到离男人半米远的地方就停住了,她对上他危险锐利的海蓝色猫眼,挑了挑眉,妩媚的红唇轻启,声音磁性性感,带着成熟女人的魅惑和韵味。
“苏格兰,你似乎很心疼小博若莱呢。”
尤其是在这样鲜明的对比下就显得更明显了,先前苏格兰看博若莱的表情可没有像现在看她一样这么冰冷呢。
作为游走于花丛中的情场高手,贝尔摩德清楚地感受到苏格兰对少女的与众不同,他只要一对上博若莱,那双好看的眼睛就会霎时褪去冷漠,变得温柔起来,冷峻的面容像是融化的冰山,柔和了锋利的下颌线。
提这个做什么?
诸伏景光沉静地看着面前身材火辣、风情万种的女人,眉头微皱,内心猜测着她说这句话的用意,眼底没有丝毫波动,依然平静无波。
“毕竟是个才刚刚成年的小女孩。”他语气冷静。
贝尔摩德勾起唇角,嘲弄的笑意显露在她依然年轻的脸庞上。
“是吗?就算是对着几岁的幼童,组织里的人也不该有丝毫同情心呢,你说是吧,苏格兰?”
她也没有要等面前男人回应的意思,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小女孩的爱意是不是很让人心动?连我都忍不住想要吃掉付出一片痴心却迟迟等不到回应的小博若莱呢。”
她带着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身形高大、肩宽窄腰、五官俊秀、胡渣性感的男人,心里满意。
不得不说,博若莱的眼光可真不错,连她都有点心动。
“你做什么?”
诸伏景光眉头缩紧,毫不犹豫迅速抓住女人靠近的手腕,阻止她的贴近。
如果说刚刚他还保持着表面的礼节,那么现在他的语气就是冷得几乎要掉渣,彻底将温和的面具撕碎,露出底下和别的组织成员一样危险的内里。
像一条阴冷的蛇一样吐着蛇信子,竖瞳里尽是幽静、冷冽、狠戾的气息,粘稠极了,是令人恐惧到会发颤的地步。
看到男人微微上挑的猫眼里流露出一丝厌恶,还抗拒地退后了一步,贝尔摩德眼底闪过一丝暗光。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同样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自己没有别的意思,和苏格兰保持在安全距离。
贝尔摩德内心叹了一口气,真是不绅士啊,她的手腕都快痛死了。
“放心,我对你没意思,只是想试试你不答应小博若莱,是不是因为你更喜欢成熟御姐款的。”
贝尔摩德笑眯眯道:“现在看来是不喜欢了。”
她转身往墙上一靠,幽幽叹了口气,似是无意提及:“博若莱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你喜欢她的话,不要辜负她的心意。”
诸伏景
光眉头皱得更紧:“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时间不多了?
贝尔摩德转头对上他晦暗阴沉的表情,一瞬间瞪大眼睛,做出讶异的表情。
“博若莱没告诉你吗?”
“呵,也对,她向来是个表面柔弱内心却很倔强的小家伙。”她勾起唇角,居然显得有些苦涩。
“她啊,之前就被判定只剩下不到两年的生命了。”
无言的沉默蔓延开来,空气彻底冻结凝固了,气温仿佛降到了冰点以下。
牙齿在打颤,心脏在紧缩,汗水在浸湿,太阳穴在发痛,全身的骨节都开始摩擦酸胀起来,温度在下降,力气在流失。
许久之后,男人的声音在落寞的沉寂中响起,像是从停滞飘忽的灵魂中挤出来的一样,沙哑而低沉,找不到落点的实处,缥缈虚无。
“是因为药物的作用吗?”
“她从小身体就不太好,而药物加速了她生命的消亡。”
贝尔摩德的笑带着自嘲,她内心感叹,BOSS研制的药物还真是害了不少人呐,害了博若莱,还害得她像个怪物一样还一直保持着年轻时的容颜。
如果让贝尔摩德重新选择,她一定不会吃下那粒恐怖的药,让她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她啊,可一点都不渴望永生。
世界的一切对她来说只是游戏,玩久了实在无趣,日子没滋没味的,毫无刺激感。
“没有别的办法吗?如果停药了,她能不能活得更久?”诸伏景光掐紧手心,紧盯着贝尔摩德追问,那道凝实冰冷的视线仿佛要把对面的女人钉死在墙壁上。
这样的表现,不就是喜欢吗?贝尔摩德揶揄地想。
“没用的,她的身体现在就像破了口的气球,没有办法补救。与其在这伤春悲秋,还不如在剩下的日子里让她过得好点。”
她低低地笑起来:“现在就连Gin,对她都纵容得很呐……我就从没见过他对其他人有这么多耐心的。”
“看来她还瞒了你不少事呢,连这个都没告诉你。”
“那……你知不知道A室的事?”
女人的言语似乎就像潘多拉的宝盒,神秘而诱人,但一旦打开就会有无数的灾厄出现,将内心最珍视的宝物夺走,踩踏人的心神乃至灵魂将之全部碾碎化为齑粉。
诸伏景光死死盯着她,隐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从喉间挤出滞涩的声音:“她……是不是替我受罚了?”
A室,他听过它的传闻。
听说如果任务失败后被琴酒怀疑有嫌疑的话,就会被扔进去受一番折磨,直到嫌疑排除才能被放出来。
卧底最怕的吐真剂,就在这里使用。
吐真剂能让人精神失常,陷入天旋地转的梦幻当中,此时,意志不坚定的卧底就会一不小心泄露出许多被掩埋在灵魂深处的秘密。
在他和zero进入组织前,他们就曾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以防未来会遭遇到组织的怀疑被注射吐真剂。
进入组织后,诸伏景光对A室有了更深的了解。
在组织里已待过几年的临时搭档提到神秘的A室时都会带着敬畏,他们对他说,进去过的人,要么遍体鳞伤的死,要么奄奄一息的生,只有这两种结局。
贝尔摩德瞥了他一眼,妩媚的双眸嘲弄而冷然,语气不满隐隐愤怒。
“当时你们任务失败,琴酒可是对你有过一番怀疑呢,不过博若莱暂时说服了琴酒,但他怕博若莱是因为喜欢你而对你有包庇的倾向,所以就用上了吐真剂,看她是不是在说谎。”
纷乱的思绪缠绕了所有清醒,细细麻麻的痛感包裹住了心脏,诸伏景光闭了闭眼,翻涌着压抑着的情绪,他再次睁眼,双眼
里布满了可怖的血丝,纷乱和隐忍抵不过内心纠缠的胀痛和酸麻。
诸伏景光转头看向病床上苍白到几乎透明的少女,她宛若婴儿一般乖巧地睡着,天使般的睡颜纯洁而懵懂。
从记忆中翩翻回过去的书页,他不禁想起那一天的情形,原来那天她这么虚弱的原因是这个。
对比于她,他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高傲又自信,恶劣又虚伪,拿捏着全心全意的爱意随意挥霍,甚至在zero面前决定了她的未来。
他明明已经察觉了,可却都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自顾自地忽略了那些疑点。
“苏格兰,我对你说这话的目的,就是想让你陪着她,宠着她,爱着她。博若莱没有什么欲求,你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我希望你能让她在生命的最后两年里,过得开心一点。”
贝尔摩德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此时她的脸上没有了玩味的笑意,只剩下了认真和严肃。
“苏格兰,如果你伤害她,我不会饶过你的。”
她的视线掠过他的脸,转向病床上的少女。
博若莱,姐姐就帮你到这了。
想到昨天博若莱给她发的那一通简讯,贝尔摩德现在居然有些同情苏格兰。
这个苏格兰,恐怕已经是博若莱的囊中之物了吧。
不过,最后那几句话,是她真心想说出口的。
她和博若莱认识十二年,看着博若莱从小小一个米团子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虽说大家都觉得组织里的人都没有人性和情感,但贝尔摩德到底是血肉之躯,早在这么些年和博若莱的相处下处出了感情。
就连琴酒恐怕也是如此吧,就算是他最效忠的BOSS命令他对博若莱动手,他都会犹豫一番再选择一个舒服的方式了结她的性命吧。
博若莱是个好孩子,如果苏格兰有什么对不住博若莱的地方,更甚者,做出什么背叛她的事情,她真的会把他往死里整的。
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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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药效相比于过去温和了许多,不过这也是因为有麻醉剂的作用在,麻醉剂麻痹了少女的神经,也减轻了她的痛感。
少女昏睡的脸庞静静地侧着,瘦弱的躯体上插满了各种仪器的线和管子,像是张牙舞爪的怪兽缠绕着纯洁美丽的花朵,看起来很是恐怖残忍。
她额前出了薄薄一层汗,先前粉润的嘴唇现在却是干裂发白,细细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她的梦中正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却没有露出痛苦的神色。
真的不痛吗?在搭档这么多次的任务后,诸伏景光知道望月奈奈向来很能忍痛,小小的躯体有着惊人的爆发力,也有着强大的忍耐力。
但这让他更加心疼她,到底是受过多少的折磨,才能让她在如此非人的痛感面前不会表露出任何异样。
时间在无言的寂静中缓慢流逝着,此时,回来的实验员记录好实验数据后,动作利落娴熟地将少女身上用来监测身体各项指标的线和管子都拔掉,再整理了一番器材。
实验员做这一番动作时看都不看床上的少女一眼,似乎对她只是利用,没有丝毫多余的感情。
他抱着厚厚一本册子走到门口,单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下熬夜青黑的痕迹遮都遮不住。
实验员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对着另外两人面无表情道:“如果有异常记得按铃,我先走了,等1号醒了就可以把她带走了。”
1号,代表望月奈奈是目前依然还存活在世上的实验体当中,最早加入这个项目的人。
她最早被安排的序号是67号,而随着前人一个个死亡,他们的数据被划定为对未来的研究无效,于是一具具血肉被淹没埋葬
在浩若烟海的冰冷数字中后,她的序号渐渐前移,直到成为了1号。
话语刚落,狂热的科学家就步履匆匆推开门,准备回到他的实验室研究这些新鲜出炉的数据。
时间又继续在指缝间流逝,在凝滞的空气中似乎很是缓慢,但在两年里又是如此地迅速。
望月奈奈在酸麻无力的感觉中渐渐苏醒,她眼前一片昏黑模糊,之后便是一片五彩斑斓的光怪陆离在摇晃的世界中迷乱了视线。
她动了动指尖,麻醉剂的药效还残留在神经中,明显感觉到动作的僵硬迟缓和不自然的滞涩。
望月奈奈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这会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失去意识、生命被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只可惜,今天的药剂必须要先注射麻醉剂,她无法据理力争,但幸好有苏格兰先生陪在她身边,让她可以安心顺从着药效沉睡过去。
“奈奈,你醒了。”清澈好听的男声像是沁凉的溪流鼓动进她的耳膜,留下怦然心动的颤栗。
望月奈奈眨眨眼,缓了好久光线才重新照进她的双眸。
是苏格兰先生。
他就坐在她旁边陪着她。
冷白的光照进他温柔的猫眼,细碎的光芒隐没于深邃的海底,男人看起来有些憔悴疲惫,下巴上的胡渣又冒出了些许,显得更加潦草了。
但在望月奈奈眼里,他不管什么样,都是无比帅气,令她心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