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划痕一天天叠满，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会数上面的划痕，明明已经上千了，他却依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
什么时候，他才有机会见识外面的世界。
直到那一天，外面似乎是下了很大的雨。
就算在遥远的地下室，他们都听到了雨声。
噼噼啪啪敲打在门外。
那一刻，妈妈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从床底的抽出的一把匕首。
那是她每天都在磨的一根木头。
那根木头是废掉的半截床脚，原本很粗，如今却被她磨的成为一把锐利无比的刀锋。
只要她用力一滑，甚至能把他们仅剩的床单撕烂。
他有些害怕这个木头，因为母亲总是会在他睡着以后，用它在他的脚指头上刻字。
她知道他很疼，可却依旧要这么做。
这一天，她把木头握的很紧，像是扛着一把胜利的旗帜。
那个木头比他以往看到的还要锋利许多。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每次雨天，那个畜生会来找他们，带一袋水果，削给他们吃。
像是听到了他靠近的脚步声。
她忽然转身狠狠地把这木头戳向了他的胸口。
他当时怔愣在原地。
妈妈就像以往那样抱住了他，然后对他说道：“对不起孩子……这是唯一能救我们的办法……”
他浑身因为木头的刺入疼得颤抖起来。
已经开始听不清她说什么了，很快他就看到那个畜生打开了门，看到这一幕之后，他冲了过来，一巴掌狠狠地打到了妈妈的脸上，
“贱人，你在干什么？”
妈妈恶狠狠地盯着他，即便那么多年过去了，和他吵架的时候，她眼底依旧带着未曾完全消失的锋芒，“生下你这个畜生的孩子，我觉得恶心。”
男人被她激怒，揪着她的头发就朝着墙砸了过去。
然后，立马扭过头来看叶悉归。
他的胸口开始汩汩地往外渗血，剧烈的痛感让他已经无法思考。
男人有些慌了，他急忙扯过床单来想要止住他的血。
可是，妈妈又从地上艰难地站了起来，趁着这个机会，抢过了掉在地上的水果袋，然后从里面拿出了那柄小刀，毫不犹豫地朝着男人刺了过去。
不过，她的动作还是被男人发现了，所以他更加震怒想要来夺她手里的刀。
妈妈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再下一刻就把刀直接插向了躺在地上的他。
他的意识比刚才更加涣散了，昏迷之前，他只看到妈妈被男人揪着头发拽了起来，而她手里的那把刀，就这样不偏不倚地刺进了她的喉咙里。
紧接着他便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天堂还是地狱，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入目之处全是他未见过的白。
他视线所及的地方，是一片全然陌生的世界。
然后，他听到耳边有人喊了起来，“快，他醒了，叫主任过来。通知警方，这孩子醒了……”
再后来发生什么，他的记忆就变得断断续续了。
他甚至没有再见过那个畜生。
后来，甘源每天都会来医院看他，给他讲这个世界的样子。
他说的世界，和妈妈说的一样。
只不过，曾经的他靠的是想象，但现在甘源却让他的想象变成了现实。
他也开始从这个时候起，对这个世界有了自己的认知。
他问过甘源，妈妈在哪里？
虽然她捅了他一刀，但是他并不恨她。
甘源带他去墓地看了母亲。
照片上的女人，如一朵艳丽的玫瑰，绽放着年轻的笑意。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原来，妈妈在被带到那个地下室之前，也是极美的。
那也是他第一次，清晰地看清楚妈妈真正的模样。
只可惜，他没能和她一起离开。
再后来，甘源把叶家带到了他的面前，并对他说，他们以后就是你的爸爸妈妈还有姐姐了。
叶悉归任由甘源把自己的手交到他们手中，他抬头看着他们每个人脸上明媚的笑意，本来还有些胆怯，可那一刻，他忽然想到了妈妈所说的阳光，他们的笑容对着他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温暖的感觉，就像是多盖了好多层被子被热热的捂住一样……
*
等会议结束，姜喜直接打车回了俱乐部。
显然，叶悉归今天已经帮姜喜重新收拾出来了一个房间。
虽是在昨日房间的隔壁，姜喜也还是不想一个人睡。
她不放心他。
再碰到和父亲一样的事情时，她都要很久才能缓和过来。
更何况，他曾有过这样的遭遇。
晚上的时候，姜喜直接去了他的房间，问，“我今晚能在这里过夜吗？”
叶悉归愣了愣，看出了她的那些心思，有些失笑。
“好。”
两人还像之前那样，一个睡床，一个睡帐篷。
姜喜没什么睡意。
她眼中的叶悉归，就像是一个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天之骄子，她虽然知道人都有苦难，这些也都是过去了，可是，她依旧会为他而心疼。
这一夜她怎么都睡不着。
叶悉归看上去平静不已，这种平静让她更加难受。
她以前就很少懂他。
如今虽然和他有了不少默契，却依旧是很难看懂他的心思的。
她也不好确定他现在到底是在强撑，还是真的什么都过去了。
半夜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帐篷里传来动静，她二话不说掀开被子下床，直接拉开了帐篷的拉链。
叶悉归此时正坐在床垫上，单手朝空中一抓，看到姜喜突然挤进来都跟着愣住了。
两人面面相觑。
姜喜满脸担忧：“你怎么了？”
叶悉归掌心里，有一只被他刚刚拍死的蚊子。
叶悉归摊开掌心，有点茫然：“我在打蚊子。”
姜喜：……
“吵醒你了？”
姜喜：“没有。”
叶悉归淡淡地笑了，似乎是瞬间明白了什么，“担心我？”
姜喜：“嗯。”
叶悉归怔了怔，用纸巾把手上的蚊子擦掉，然后拍了拍床垫，“睡不着就进来坐一会儿吧。”
姜喜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进去。
这帐篷里比她想象中要宽敞。
但莫名又让人觉得有些拥挤。
叶悉归开门见山道：“今天看到甘源给你的卷宗了？”
姜喜：“嗯，我不是故意想要打探你的秘密的。”
叶悉归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乐乐的案子，你们查看往年资料参考也是正常的。”
说着，他看了她一眼，姜喜眼底的纠结很是明显，他笑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本来我也没打算隐瞒你。”
姜喜有些意外，但他都这么说了，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胸口那道疤是你妈妈伤的吗？”
“嗯。”
姜喜有点不知道怎么问了，“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
“那……你恨她吗？”
叶悉归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怪过她，也不恨她。”
“年少的时候，我也曾想过，我为什么要遭遇这种不公平，但现在想想，我遭遇过那么大的苦难，将来我的人生就全是幸福和好运了，不是吗？也挺好的。”
姜喜愣了一下，还真没想过这种思路。
叶悉归郑重地看向为他担心的女孩，语气都变得温柔起来，“姜喜，我是死过好几次的人了，我很珍惜我能活着的每一天。当年我被救出来之后，还有不少人骂我的妈妈，觉得她不该生我，更不该用捅我一刀的方式逼那个男人送我去医院，但我知道这是我们能自救的唯一办法。”
“她是一个非常勇敢的女人，即便她失去自由，被困在那个囚笼里，她也没有放弃过出去的希望。她是最好的母亲。她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我的新生，我不能辜负她。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为过去的事情影响我自己的。”
“这是你第一个挑大梁完成的案子，我只是想帮你做点什么而已。更何况，你早结案的话，乐乐就可以很快地去找到一个合适他的新家庭，让他重新开始了，就像我过去一样。”
姜喜点了点头。
鼻尖莫名有些发酸。
他依旧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叶悉归。
没有任何困难能将他打倒。
甚至在经历过所有的恶之后，他也依旧能如灿烂朝阳那般拥抱人生。
并对这个世界带着善意。
这从一开始来到他身边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他能长成如今这样，说明他的身边也有不少爱他的人的。
可是，叶家的人对他那么好。
此时她也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姐姐的死会对他造成如此大的伤害了。
“在想什么？”叶悉归看她没说话，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问道。
姜喜猛地回神，“没什么。”
但她的心里却有些不安。
她要如何做，他们之间才能当那一切都没不存在过呢？
姜喜想了想，又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我舅舅……和你姐姐，结婚了，会如何?”
叶悉归：“没有如果。”
叶悉归的语调很坚决，“姜喜，我从不给自己的人生做假设。人的轨迹该如何就是如何，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就算他们结婚了，我相信，我也会认识你的，不是吗？”
“虽然理由不一样了，但结果是一样的，这就够了。”
这句话让姜喜的心不由得一暖，心里那份不安瞬间驱散。
也对。
如果她当初没有这层认错舅舅的误会，也许她的喜欢会发现的更早吧。
可毕竟都过去了。
叶悉归也已经走出姐姐死亡的阴影。
她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两人这一夜聊了很多。
那些以前都不曾触碰过的话题，似乎也因为这秘密的公开，而变得自由起来。
姜喜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狭窄低矮的帐篷里，好像是一片纸包裹着他们的狭小世界。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叶悉归早已不见了。
她出门，看到他在教乐乐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蓝色星球》的纪录片。
小男孩昏沉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亮色。
叶悉归没说话，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
就好像是用这样的方式，让他先了解这个世界一样。
姜喜也没有过去打扰他们，可刹那间，她想到了之前一直想对他做的那件事情。
她不想再拖了。
第46章
姜喜先回了酒店, 跟同事们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各种证据和资料。
然后，去了一趟银行, 把自己卡上存的钱, 全部取了出来，存到了另一张卡上。
叶悉归此时正带着乐乐去训练场感受一下摩托车，突然收到了短信的提醒, 那张一直没有消息的黑卡上, 突然存进去了不少钱。
叶悉归愣了愣，当年他把这张卡给姜喜以后, 每年都还是会往这张卡上打钱, 就怕她有需要的时候手头紧。
可是，这张卡就跟被冻结过一样，一分都没用过。
现在忽然转入这一大笔，他心里很是奇怪, 当即给姜喜打了个电话。
姜喜表示跟她回来，和他当面说。
叶悉归应了一声，没再多问。
没多久, 姜喜就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