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穗子,“他还说什么了?”
宫人原原本本的叙述,“是十万火急之事。”
卫芜音又是一哂。
眼下既无急递,又未闻异象,他能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但还是挥挥手,让把人带进来。
她还真是好奇,能让这狐魅坏了规矩都要来的,到底会是什么事?
随手把玉牌往旁边的竹几上一搁。
他最好是有什么她还不知道的新鲜事!
……
不一会儿功夫,宫人引着一个人进来。
卫芜音一抬手,绿朱等人立即退出去。
等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萧斐自然的走到竹榻边上,另拿过一条干爽手巾,继续替她擦头发。
“听说殿下在永寿宫受了伤。”
他坐在她身侧,声音几乎贴在耳边。
卫芜音往旁边偏了偏头,“这就是你说的‘十万火急’?”
“自然不是。”
萧斐继续擦着头发,目光往下一溜,透过薄的衣料,看到她包扎的严严实实的手臂。
也不知道伤得如何,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是刚换过的药,这样反复拆开查看,对伤口的恢复不利……
若知道自己还是要来一趟,不如就早些过来好了。
一面想着,接着方才的话说,“如果臣一来就说正事,岂不是显得臣太过冷漠,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那本宫还真要多谢你的好意,”卫芜音指尖往竹榻边缘敲了敲,“既然要先关心本宫,难道就只空有一句话,没有别的要给本宫?”
“殿下料事如神,臣带来一罐金疮药,”萧斐拿出一只小药罐,也放在一旁的竹几上,“这药是军中常用之物,药效比一般的伤药好上许多,不过……”
“不过什么?”卫芜音转头,打算拿起来看看,奈何这药罐是放在她右手边的竹几上的,左手去拿有些远,不太方便,便换了另一只手去拿。
手臂一抬起来,因为使了些力的关系,挤到了伤口。
她“嘶”了一声,却没有停下,反而继续使力,反手一把抓起小药罐。
萧斐把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她刚刚那一下反手拿东西,也不知道得把伤口扯成什么样子,他看着都替她疼。
面上不懂声色,把后半句话说完,“……就是不知道殿下怕不怕疼?”
这点疼算什么。
卫芜音没理他,只管打开盖子,看装在里面的药。
这伤药的味道比御医给她的还要小一些,如果不是凑近去闻,几乎闻不到。
“听说军中的伤药一敷上去就能立刻止血,不知是不是真的?”
“的确如此。”
得到回答,卫芜音盖上盖子,打算搁到另一边。
视线里却突然多了一只手,越过她,拿过药罐。
手上一空,她不禁回头看着萧斐,“怎么?大将军忽然舍不得了?”
“是不是真的能立刻止血,殿下一看便知。”
萧斐说着,去拉她的衣襟。
刚才没有查看伤势,是因为不希望她刚包扎好的伤口再露出来;
既然她都已经扯到伤口了,说不定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要流出来,还是立即处理一下为好。
卫芜音靠在潇湘竹榻上没有动,看着他的手,忽然道,“萧斐,你今天是不是太放肆了?”
“殿下恕罪,”嘴上说着恕罪,手里却片刻也没停,一手轻托着背,还抽空又说一声,“殿下,抬手。”
卫芜音的伤在右上臂,要重新包扎就得将整只衣袖都退下来。
她看一眼半披在肩上的紫绮上襦,跟着侧头去看手臂上的伤。
伤口果然又裂开了,有血从结痂处渗出来,不由得一皱眉。
永寿宫里的那块瓦片砸下来时,几乎是结结实实的挨着她的胳膊一路剜下来的,看得出来,太后为了这一下,计算了很久,一击即中,瞬间见血。
甚至因为混入的瓦砾碎土有些多,最初处理的时候,也废了一番功夫。
御医直言,这伤即便痊愈,也要留一道疤,只能是日后等伤口长好了,再勤用些祛疤的药膏,慢慢的将这道疤化下去。
现在伤口再次裂开,怕是将来祛疤的时日又要长了。
一时间又有些后悔
她之前沐浴的时候都万分小心着,怎么偏到了这会儿逞能。
等了半晌,见萧斐还没动静,有些不耐,“大将军常年行军打仗,难道连小小的外伤都不会处理?”
萧斐查看过伤势,眉头不自觉蹙起来,不管永寿宫落瓦究竟是真意外、还是人为,下手之人其狠,可见一斑。
他拿过一旁已经冷却的茶水。
两种伤药不能混在一起,他需要先将原来的伤药处理干净。
想了想,又伸出一臂,悬到卫芜音嘴边,留下一句,“殿下若要泄愤,可以朝这儿咬。”
话音落,一盏冷茶浇在伤口处还没完全被吸收的药粉上,将其迅速冲开。
冷水一激,原本趋于麻木的疼痛瞬间变得尖锐,甚至比最初时清理伤口还疼。
卫芜音根本不忍,毫不客气的抓住萧斐的手,结结实实的咬住。
齿间又一次漫出一些血腥气。
伤口重新包扎,她也亲眼看到了,军中的伤药一撒上就能迅速止血。
“的确是好药。”她赞一声。
“殿下还真是毫不留情。”萧斐则看一眼自己腕上渗着血的伤痕。
好在腕上的伤口容易掩盖,至多他这些日子多垂着些手就是了。
萧斐顺便又给自己上了些药,左右看看,问卫芜音,“臣能向殿下讨一条帕子用么?”
知道他是要包在手腕上,卫芜音示意他自己去拿,“那边第一个柜子。”
看到萧斐拿到了帕子,她才接着问道,“那件十万火急之事,现在可以说了么?”
……
萧斐从公主府出来时,又已经到了深夜。
青桐的鼻子格外灵敏,萧斐从他身边一过,他除了闻到淡淡的熏香味,还闻到了金疮药的味道。
那一瞬间,青桐脑补了很多。
他看看公主府关得非常迅速的后门,再看看萧斐的背影,鼻子就是一酸。
哎……
自打进京一来,主子实在是太忍辱负重了……
到扶着萧斐上车时,透过灯笼的光,他忽然看到萧斐抬手时腕上露出的一角。
像是……帕子?
诶?
青桐又狐疑起来,他家主子没用过这么一条帕子啊?
第7章
萧斐一走,卫芜音立即唤了绿朱进来磨墨。
淡淡的墨香从端砚里漫出来,绿朱放下墨条,有些担忧的看卫芜音伤到的右臂。
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殿下才受了伤,不如先歇一歇,若有什么想写的,不妨让婢子代笔。”
卫芜音摆摆手。
绿朱只得又将摆在一旁的书灯挪了下位置,让烛光尽可能多的照在纸面上。
做完了这些,她自觉退到一旁。
卫芜音坐在书案前思索了一阵子。
萧斐今晚破了规矩来见她,是为了送她一个消息:这次来京述职的外地官员里,温卿予也在其中。
这人还算是有良心,知道她既要参加朝廷给官员准备的接风筵席,又要参加宫里给官眷准备的接风宴,两边都会碰见“老熟人”,提前告诉她,让她有些心理准备。
因为有前世的经历,这个消息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
然而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温卿予竟然放着好好的官驿不住,情愿走小路,住客舍。
难不成……
他在防着什么人?
她循着上一世的印象,将温卿予的为官轨迹写了一遍。
这一看,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前世她虽然一直让人盯着温卿予,但此人太过谨慎,让人捏不出什么错处来;
后来她忙着和萧斐斗,也没再分出多少精力去管温卿予,一直到她失势,此人都还稳稳当当的做着个不大不小的官,因此也成了她人生中的一个憾事。
如今把他就任过的官职,直观的看过一遍以后,卫芜音发现,此人抱大腿之功简直让人拍案叫绝!
那些年朝中要员轮换的像个走马灯,每一次权力的更替都会拔出不少倒霉蛋,但温卿予就像个兢兢业业的萝卜,每次都能精准的抱住下一个胜利者的大腿,找到最适合他自己的“坑”。
“绿朱,”她看着纸上的内容,出了一会儿神,“若你是一位正在赶路的官员,你会在什么情况下,放弃官驿,改走小路,住进客舍?”
绿朱顺着这话想了想,试探着答,“或许是为了什么案子,微服暗访?”
微服私访么……
卫芜音随手转动笔杆,慢慢起身,看纸上写满的官职。
鱼阳县令……京兆府司户……翰林学士……
除了一个渔阳县令,温卿予之后做的官要么阶品太低,要么是个清散闲职,着实与“微服暗访”四个字不沾边。
更何况,前世她可没听说温卿予在鱼阳知县任上有什么为人称颂之举。
“还有什么?”她沉吟着问。
“或者……”
绿朱又想了想,“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不得不避开?”
“若是你,你觉得会有什么麻烦事?”
绿朱又思索了片刻,“被追杀,被追债,还有可能……遇到了不想看到的人?”
卫芜音心中一动,“京淮道大营距离哪里最近?”
绕京畿一圈的州县便是京淮道的范畴,意在拱卫京师,京淮道的驻军大营同样也是主要驻扎在京师附近,再次第向周围州县辐射。
京师一带人口稠密,哪怕出了京城,四周也多聚集着大县,驻军地点自然不会选择在这些排列相对密集的大县之间,最合适的位置就只有可能是……
“殿下,是高陵县。”果然,绿朱答道。
这就是了。
她从书案旁放置的书画缸里清点一番,抽出一个轴头被雕成柳叶状的卷轴,放在案上平铺摊开,上面画着京师及附近州县的地图。
很快,她就从中看到了高陵县所在的位置。
据萧斐说,青桐处理好京淮道大营的事,为了立即赶回京城,选择了抄小路回京,意外在这条回京的小路上看到温卿予。
能让青桐如此诧异,自然也是因为这条小路就在官道附近,可见温卿予当时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所以才做了这个选择。
为了证实这一点,她立即着手让绿朱去查温卿予从鱼阳县进京这一路上所住驿馆的记录,以及这段时间,距离京城不远的高陵县一带是否出现过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安排妥当,夜色也已经很深了。
绿朱和绿拂替她铺好床褥,放下幔帐,伺候她歇息。
……
连日来天气晴好,暑气也随之升腾起来。
经历了一连多日阴雨天的京中之人,此时多多少少都有些怀念起凉爽的阴雨天来。
前来述职的外地官员,在这几日均已抵达京中。
他们当中有些在京中有旧宅的,早在几个月前便有仆从忙前忙后将旧宅打扫一新;
没有宅邸,也凑不开手租赁宅院的,都在朝廷的安排下,集中住进原兴化坊内专为来京官员所设的兴原驿驿馆里。
听说温卿予带着秦嫣也住在兴原驿,卫芜音不禁有些意外。
虽说温卿予家底薄,还没有能力在京中购买或租赁宅子,但秦嫣到底也是秦国公的女儿,秦晌对子女颇为溺爱,名下宅院也有不少,如今竟然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回京以后还住官驿?
也许……秦晌对这个大女婿,还并不像明面上看到的那样满意。
不过比起这个消息,另一个与秦家有关的消息对她而言才算是失落。
先前她颇为看重的仲月行,竟然真的与秦家往来密切。
仲月行与秦家二娘这段时间除了相约去过相国寺,还一起游玩了金明池,更是去过几次会仙酒楼。
卫芜音听着绿朱将这些行踪一一秉明,愈发觉得心中憋闷。
难不成……她选心腹的眼光,真的很差?
想着想着,脑海中忽然出现了萧斐的身影。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将这道身影从脑海里赶出去。
萧斐如何能做她的心腹?
他不算计她就已经很讲良心了。
第8章
今日不用上早朝,一些近期呈递上来亟待解决的要紧事也已经在政事堂做了部署,不过仍有一部分事宜需要到仔细商议,所以一大早,卫芜音简单用过早膳,就坐上车进宫,前往次都堂。
云林公公每次都是来的最早的,他得太后授意,每日来这里旁听议事,并将结果回禀给太后。
连日来,因着外地官员来京,众人也都忙得很,各自领着自己负责的那一摊子事。
就连萧斐这几日都忙得脚不沾地,他除了获封元康帝亲封的摄政王以外,还兼着大将军、户部尚书的职,不光武将来京要找他述职,文臣里面与户籍、财经打交道的官员也要来找他。
与他们相比,卫芜音反倒落了个清闲,只需要听萧斐等人汇报的整理好的重要之事。
眼看着殿内几人都是一副严重睡眠不足的状态,卫芜音索性提议,趁着今日无甚事情,不如就早些散了。
正好她派出去盯着秦家人的事有了眉目,为了不引人察觉,她需得让人尽快将此人扣下,秘密带进府中。
然而之前一直没动静儿的云林公公却突然出声,“各位相公这几日都是为着朝政操碎了心,按说奴婢要说的事本不急于一时,只是事关太后娘娘安危,奴婢也只能再耽搁大家些功夫了。”
杨仆射先点了点头,“陛下最重孝道,我等食君之禄,理当为君分忧,不知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杨仆射一开口,其他人也都随声应和。
卫芜音抽空瞥了萧斐一眼,不期然对上萧斐的眼神。
彼此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然。
卫芜音一哂,不动声色收回了目光。
云林公公已经开口,“永寿宫频频出事一事,想必各位也已经听说多次了,最近的一次,更是连累了晋阳公主殿下受伤。”
卫芜音察觉到云林公公朝她投来的目光,不过那目光也只是一瞬,马上又收了回去。
“太后不愿大费周章,只说简单修缮一番便可,然而奴婢以为,太后毕竟还要过问政事,永寿宫也少不了官员出入,若能通过这次修缮一劳永逸,也能让进出永寿宫的各位少提心吊胆一些,不知各位相公意下如何?”
“的确如此,”杨仆射又是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晋阳公主上次在永寿宫突遭意外,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此时就更需谨慎对待,依我看……不如就从户部的账上再挤一挤,左右不过是几根木材的事,何必留下隐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