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季叙策斩钉截铁反驳：“师姐一向最清明不过，怎么会怀有私心，一定是那小子使了什么迷魂汤，企图勾引不知世事的师姐让他进天衍宗。”
江清璃和薛灵均修为高，耳力好，都听到了身后季叙策的声音。
薛灵均先是小心翼翼地打量了江清璃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才说：“我连累江姑娘了，要不姑娘去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江清璃扭头，平淡无浓的栗色眸子看向薛灵均，他们说的话很对，她确有私心，所以也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他俩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上辈子她经常这么被薛灵均拉着到处去逛，时间一长，她已经习惯了，所以也没生处哪里有什么不对。
只是仅这一点，就看傻了身后那些弟子们。
师姐这是……着魔了？
季叙策一咬牙，学着薛灵均那样走过来，憨憨道：“师姐，几日不见，你又漂亮了许多，我……”
他的话没说完，在师姐“你是不是病了”的眼神里，谁的话都说不下去。
“算了，师姐你看你的风景，我带这位小兄弟去报道。”这样总能把他们分开了吧。
季叙策的这句话算是给了打瞌睡的薛灵均正正好递上枕头。
“灵均。”他看着江清璃慢慢念出自己的名字，“我叫薛灵均。”
曾经羞于念出的名字，终于能在她的面前说出来了。
前世，她飞升渡雷劫的那天，薛灵均江她护在他怀里，替她受了八十一道天雷印也没把她推开，只是在撑不住眼睛滴下鲜血的那刻，咬牙告诉她，“师姐，我叫薛灵均。”
比起前世，这已经是个很不错的开始。
“嗯。”江清璃松开手，在薛灵均不适之前又反拉起他的袖子，领着他往报到处走，“我带薛师弟过去。”
留下季叙策傻在原地——“这还没入宗门，就能喊薛师弟啦？”
想成为天衍宗的弟子很难，第一关都是登天梯，报到处的弟子会收下来人所有的法器宝贝，让来人只凭着双腿一步步往山上走，开始轻松，但到最后只会觉得身上像背了一座大山，压得人寸步难行。
而在将要登上山门时，天衍宗的护门神兽——幻梦兽还会为来人编造一个幻境，看清来人内心的所求所想，以及是否是个心思澄澈之人，如若不是当即就会被传送回山脚。
这里已经站了一些人，他们不是面露苦色，就是面如菜色，身上戴着的法器宝贝被收了个精光，还要徒步走上天衍山，这是人去的地方？
而到了薛灵均这……
他一穷二白，“我没有。”
这世上只要是来修仙的人，就算再穷，身上都会带几块灵石。报到处的弟子不信，拿着铜镜探照而过——薛灵均的兜比脸都干净。
“这样……不行吗？”早知道的话在来的路上杀几个修士夺宝了，薛灵均面上不显，心底却在悄悄打量等会儿要抢那几个倒霉蛋的东西。
“放这个吧。”江清璃拿出自己的空间戒指，扔在托盘上。
“师姐，你这是？”小弟子不理解，嘴巴长得都能塞进去一个鸡蛋，死命盯着薛灵均，想看看这位小白脸到底有何长处，能让就能江清璃为他一掷千金。
薛灵均不懂修真界的规矩，但看这位小弟子看他时要吃人的眼神就知道这戒指不简单。他过来找江清璃，是想对她好，可不是反过来让她给自己什么东西，“江姑娘，我不能要，你已经给我很多了。”
区区一个戒指而已，前世在魔宫，薛灵均给她续命的宝物，可买下的空间戒指能堆满整座天衍山。
她欠他的恩情还远远不够。
“先拿着，以后有了更好的在还给我也不迟。”江清璃看向白玉阶梯：“比起想着让我收回戒指，不如想着以后如何登上这天梯。”
前世她不知道薛灵均这么一个人物，只知道他为何先是外门弟子，后才慢慢成为内门弟子。之所以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外门内门虽一字之别，但之间的差距却不亚于练气期和渡劫期。
天衍宗百年底蕴，茫茫时间长河里也只出了薛灵均这么一位弟子。
既然有这个潜力，还不如一开始就进入内门，这样她也好照应他，掐灭他所有堕魔的可能性。
“有把握进入内门吗？”江清璃看着一望无际的天梯问。
若没有江清璃，薛灵均会打着祸乱修真界的想法来到天衍宗，为了不被掌门认出来，他会成为外门弟子。前世他喜欢上了江清璃，才会从外门进去内门，打破天蜇一般的鸿沟。
而今世他一开始就打定江清璃的主意，自然是想离她更近一点。
“江姑娘的意思呢？”只要她想要，那薛灵均就一定会办到。
江清璃的眼神移到他身上，多了一些让薛灵均看不懂的东西。
“我希望。”
“好。”薛灵均低下头清清浅浅地笑了下，“我会做到。”
“好大的口气。”来人身穿一身绛紫稠袍，周围跟了数十个家丁，把他像珍珠一样护在中间。他听到薛灵均的话一甩折扇，“说得好像你想上去就能上去一样。”
他五官好看，但因为身上的轻浮之气大打折扣，哗众取宠看起来非常油腻。
“清璃姑娘，好久不见。”
薛灵均面色平静，心底却翻起滔天巨浪，但凡江清璃不在这，他就会立刻出手搞死这个碍眼的人。
所有和他抢夺江清璃注意力的人，都该死。
江清璃上下打量他一眼，只觉得伤眼：“你是？”
哒叭——紫衣公子身上的折扇掉了下来摔在地上，身旁狗腿的小厮立马捡起来交给他。
“我是李涵之啊，清璃姑娘，几月前你曾来过我们李府除妖的，当时我对清璃姑娘一见钟情。”李涵之双手合起弓下腰，“实不相瞒，我来此地就是为了一睹清璃姑娘一面，想以临安李氏一族迎娶江姑娘过门。”
找死，薛灵均心念一动，当下就想杀了这位不知死活的李涵之。
江清璃也同样不好受，像是嗓子被猪油蒙住，她只觉得恶心，只好转过眼盯着她的小师弟瞧，洗洗自己的眼睛。
被她一直盯着，薛灵均脸皮薄，耳尖红了还要强装镇定问她：“我哪里不对吗？”
哪里不对？哪里都可太对了！
江清璃非常庆幸，幸好和薛灵均在魔宫相处时他没穿过紫袍，不然她的眼睛要被伤害多少次。
她不说话，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李涵之还想追，伸出去的手却被人狠狠打了一下。
是薛灵均干的，李涵之手上的折扇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的手上。
话是笑着说的，却比不笑还要恐怖，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感觉命不久矣，“别碍她的眼。”
第6章 三重幻境
大概是因为薛灵均身上的气势太过骇人，一时之间李涵之都忘了怎样反应。
只能看着薛灵均扔掉了折扇，还拿了条手帕擦手，擦完之后还嫌脏一般扔掉了帕子。
李涵之反应过来了，手往前一指：“给本少爷拿下。”
那些小厮叫嚣着朝薛灵均扑过来，他也不急，略施小计让领头的脚滑摔了一跤，剩下的人也跟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倒下去，反倒把李涵之压在最下面。
李涵之想骂人，但看到薛灵均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眼神时，不自觉噤了声。
那是正常人类该有的眼神吗？黑漆漆一片，看着别人像看死物。李涵之丝毫不怀疑，要是这里只有他和薛灵均两个人，他一定会被薛灵均当场扒皮抽骨头。
想法变成了现实，他真的被薛灵均抽皮扒骨，痛感和骨头断裂的声音一一应劫。
“啊！救命。”李涵之惨叫一声，被吓得尿了裤子。
薛灵均：“李公子这是……”
他一副乖巧样跟在江清璃身后，见到此状侧身挡住她的视线，一脸地惋惜不忍。别人只当是李涵之发疯，丝毫没有怀疑到他的头上。
他模样好看，又是一副斯文内敛做派，脸上还带着三分人见人爱的青涩，谁看了都喜欢——爱慕江清璃的男弟子除外。
“江姑娘觉得刚刚那位李公子怎么样？”薛灵均走在江清璃身后，眼睛直勾勾地着她的侧脸，想说李涵之的坏话，又怕拿捏不准她的喜好。
“不怎么样。”幸好薛灵均没有喜欢穿紫衣骚包的风格，不然她一定接受不了。
薛灵均松了一口气，走路都轻巧了几分，说着李涵之的坏话：“我也觉得这人不好，太过轻浮。”
听完他的话，江清璃微蹙着眉：“这些暂且不提，今日入门测试，我在山门口等你。”
薛灵均：“好。”
江清璃召出飞剑，在那些新弟子羡慕憧憬的神色足尖轻点掠上剑，朝山门飞去。
山顶，她收剑而立。
“师姐，你去了山下？”唐叙柔从她父亲的身后跳出，惊讶地看着江清璃：“你不是从来都不关意这些热闹的吗？”
江清璃收剑，冲着石阶上的五位长老颔首示意，然后退到一旁，“不关心，只是闲着无事下去看看。”
她下意识地不想提及她和薛灵均的渊源。
唐叙柔不疑就他，“真好啊师姐，你终于除了修炼外有关心的事了，今年来的弟子怎么么样，师姐有看中的人吗？”
江清璃转身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山下那些弟子，已经有人开始登山。
离得远，山又高，这些人小得像蚂蚁一样的黑点，看起来十分费劲。
但江清璃不管，一心在这些人里找薛灵均。
身后的几位长老通过水镜看着这一幕，“来天衍宗的弟子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你看这个穿紫衣服的，居然还瘫在石阶上休息。”
“唉，师兄不必妄下定论，你看那个青衣少年，走在第一的那个，走了这么多的石阶，他的背还挺拔着，行走之间如同一株挺立的松柏。他应该是这些人里第一个进入幻梦境的人，若心性了得，应该会是今年的甲等第一。”
听到这里，江清璃稍稍放下了心，如果不出意外，薛灵均一定会是初选的魁首，他进入内门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师姐，你好像很关注这次选徒大典，我见你朝那个方向看了好几眼，你有认识的人吗？”唐叙柔有点纳闷。
江清璃是个孤儿，和一般的修行者不同，没有俗世家人一说，也没听说和那些人交往甚密。
“既来天衍宗，若能入选就是天衍宗的弟子。既然是我的师弟，那我爱护师弟师妹也是应该。”江清璃说这话时情绪淡淡，没有半分情绪起伏，她只是将这件事当作是她应该履行的制度而已。
就像每天早上的起床洗漱只不过是每天应该必须做的事而已。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任何感情。
唐叙柔：“这样啊，可我怎么感觉哪有点不对。”
江清璃未答她的话，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幻梦境里的薛灵均，只盼着他能快点出来。
她等啊等，等到日暮西沉，那些比薛灵均晚的人都出来毫无形象地瘫在山门前的青砖上，也看不见薛灵均的身影。
他还被困在幻境，幻境之所以难出，是因为那里足够真实。幻梦兽充其量只能算一面镜子，真正为自己建造幻境的，是进了幻境的人。
越真实就会越分不清，越分不清也就会真实。
“既然如此，今日的选徒大典就到此……”
江清璃迅速转身，看向坐在高台上的中年男人，“三师叔，鼎炉里的香还未燃完，而且还有人没出来。”
“清璃啊，你说的人师叔有印象，他能第一个进入幻境，能力肯定是有的，师叔我也是个爱才之人。可他直到现在也没能出来，定是哪里有问题才会如此。天衍宗不收心性有问题的弟子。”
江清璃：“那还请师叔宽限几息，等这炉里的香燃完再做打算。”
“那……只好如此。”
在场的天衍宗弟子纷纷为江清璃捏了一把汗，谁不知道所有的前辈里就三长老问焱脾气最直爽火爆，幸好这是江师姐说，不然换了旁人，定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江清璃这时候可顾不得旁人的议论，她看了没剩多少的香，眸色焦急地看了下幻梦兽。
“各位师叔在上，弟子江清璃恳请加入心性拷问，为当初成为天衍宗弟子时未能尽的考验求一个圆满。”
她当年是以过人的天赋直接是被掌门收为关门弟子，没有经受任何考验。
五长老问紫身穿一身浅紫色的长袍，清逸出尘，“这等考验你就不必掺和了。这天衍宗上下谁人不知，你的道心是最稳的。”
江清璃持剑拱手：“弟子自出关后修为倒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如此，可是弟子愚昧，不知是哪里不对。还请诸位师叔给我一个机会，让清璃看清自己的问题。”
“这……”问紫看向一旁端坐着的人。
“让她去吧，如果掌门师兄在此，也会让她去的。”
江清璃：“谢诸位师叔成全。”
她眉上喜色，瞥了眼那没剩多久的沉香，掠上剑朝幻梦兽飞去。
幻梦兽通体白色，身上有暖洋洋的长毛，见到她后，翻了个身露出毛茸茸的肚子，拱着她的脖子开始撒娇，想要让她摸摸自己。
江清璃是宗门里出了名的冷美人，平日里也不苟言笑，可山上所有的灵兽，不管性情如何，高冷还是活泼，看到她时都会撒娇求贴贴。
“不闹了，我想进幻境。”江清璃推开幻梦兽贴贴的大头，无视了它眼里委屈的神色。
“呜呜呜呜呜呜呜。”幻梦兽呜呜咽咽，给孩子急得都想说人话。
江清璃别扭地摸了下，“好了好了，出来后再说，我有急事，先让我进环境。”
话说到这里，幻梦兽也没问为什么，委委屈屈地打开了幻境入口。
幻境有三重，第一重惧，第二重悲，第三重欲。
江清璃自问无惧无悲无欲，幻梦境拦不了她多久，可以快点出去在幻境里找人。
她往前走了几步，却走到了山脚下，她正踩在怪石上等薛灵均。
她的惧会是这儿吗？江清璃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内心，感觉有点不靠谱。
“江姑娘。”
是薛灵均特有的清澈声线，她转身一看，只见他穿了一身绛紫色的衣服，手上还拿着一副折扇，手腕一动，扇子上带的风轻轻吹过他额边的两缕碎发，倒是显得他华贵万分。
……江清璃突然觉得，这一身也没有那么恐怖。
“这儿危险，我扶江姑娘下来？”薛灵均说着伸出了手。
江清璃清楚，这是幻境。
她拉起薛灵均的手，右手却翻转出了一个剑花，直直捅向他的心脏。
薛灵均没放手，甚至脸上还带着他一贯的青涩笑意。
江清璃被拉入他的怀里，温热的鲜血也溅在她的脸上，两人直直地往下倒去，一时之间，她有点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幻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