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客气了。”陈志高谦逊道。
一行人在正厅落座,小太子坐于上首,陈志高立在左右,依着辈分儿,小太子要喊寿安郡主一声表姐。
然,小太子在御前亲眼见过寿安郡主与南院王吵架斗嘴的阵势,这位有些年纪的表姐可是连南院王那么厉害的人都敢招惹的,小太子心生畏惧,便以一声苏夫人敬称。
而喊苏老爷却还是喊声表姐夫。
“表姐夫,这就是孤的外甥女儿?”小太子想伸手指向苏南枝,可想起陈洗马教过的礼仪,指头尖儿伸了一半儿又连忙缩了回去。
“是。”苏老爷点头作答,“殿下跟前的陈洗马是你外甥女儿的夫君,也是殿下的外甥女婿。”
小太子眼睛一亮,点头道:“陈洗马与孤还是亲戚呢!”转头看向保官儿公公,“那孤是不是就能经常出宫来看亲戚?”
保官儿公公咬着唇不敢答应:“殿下还是要请示陛下才成。”
“哦……”小太子稍有失落。
他坐直了身子,眼神在苏南枝身上看了又看,而后勾勾手,叫陈洗马凑耳朵过来,小声嘀咕道:“孤听中兴所的大人说,孤这大外甥女儿脾气不好,还打你,就是她么?”
陈志高顺着他偷偷伸出来的小小手指,看了看垂眸偷懒养神的苏南枝,不禁嘴角漾起笑意,这人是真困了,低头的功夫都能偷偷打瞌睡。
“臣的夫人就是她,但中兴所的大人们以讹传讹,叫殿下听到了不实的话。”陈志高笑着替自家夫人辩解,“臣与殿下的外甥女儿举案齐眉,夫妻恩爱,每日里她忙完铺子里的事儿就到宫门口与臣一起回家,寻常百姓家最普通不过的事情,许是那些大人们不曾见过,便传以笑谈,再有几分揶揄,玩笑的话就变了味儿。”
小太子道:“孤的外甥女儿没打你?她没打你你怎么病了?”
太医给他看了的,说是皮肉伤,风吹日晒可出不来皮肉伤,肯定是陈洗马被夫人打了,他自己害羞不好叫外人知道。
“你不要怕,你只安心大胆的说出来,自有孤为你做主,如果孤也没有主意,那就叫苏夫人为你做主,实在不成,孤去求父皇,天下没有父皇不能做主的事情。”小太子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事情考虑的面面俱到。
“真不是臣的夫人打的。”陈志高笑着抬起眼皮,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岳母大人,学小太子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是殿下的表姐打的,那是臣的岳母,跟臣的母亲是一样的,天底下母亲要打儿子,便是陛下也不能说什么的。”
小太子偷偷瞄一眼寿安郡主,打了个哆嗦绷紧了身子,怪不得陈洗马先前不敢说实话呢!这位凶巴巴的表姐,连他也害怕哩。听保官儿他们说,这位表姐是后梁学问最好的人了,若不是出了那事儿,太子太傅的位置,必然要落在这个表姐身上。
他虽然不知道‘那事儿’是什么事儿,可一想到叫这么个凶巴巴的表姐教他念书,小太子从脖颈到尾巴骨都是发凉的。还是陈洗马好,他最喜欢陈洗马了!
小太子出宫走了一遭,亲眼看过陈洗马没有大碍,才笑着上了御辇,天子的马车宽阔而又高大,他瘦瘦小小的一个孩子,坐在上头风吹起明黄绸子,扯出呼呼啦啦的声响。
銮驾走远了,苏家的人才从地上起身,苏老爷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小孩子怎么就突发奇想到他家来逛这么一圈儿?
寿安郡主倒是看清楚了些这里头的弯弯绕,夸奖女婿两句,道他是个有大前程的好孩子。
而苏南枝困得要命,前脚御辇掉头,没人瞧见她就踉跄着起身睡回笼觉去了。
陈志高找她说话,她睡眼惺忪地将人推开,嘴里含糊道:“那小娃娃是来给你仗势的,陈洗马好大的能耐啊。”
“我只仗你的势力。”陈洗马奉承话张口就来。
“起开,起开,我这会儿不待见你。”小人儿拉被子蒙住了头,她这会儿心无杂念,一心只想闭眼好好睡上一觉,才不要听烦人精叽叽喳喳的说漂亮话呢。
作者有话说:
——你就那么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银子?或是……喜欢我的出身?
作者(河神光芒):陈洗马,你喜欢的是这个金南枝,还是这个银南枝,亦或是这个苏南枝?
陈志高(一脸嫌弃):……又疯一个。
苏南枝(认真脸):烦您帮我查查,那张去父留子的字据……真是我写的么?我真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啊!
陈志高(惊恐脸):……我选第三个,别玩了,快结束吧!CCCCCC我选C!
第32章 V一更
几道子鞭伤,却将陈洗马的身份给抬了上去,小太子亲自领着太医出宫探看,连赵太傅都不曾有过这般待遇。
他又是南院王府举荐上来人,假以时日,必担大任。
南院王知道了他的事,亲自来了趟中兴所,赞他的行事人品。
“下官也是听从了赵太傅的安排,尽人事罢了。”陈志高一躬到底,将所有的功劳都归在了上峰身上。
“不居功自傲,更是难能可贵。”南院王点头,又将赵太傅也夸了进来,“也是太傅御下有方。”
赵太傅属清流一派,尚在六部之时就与南院王不对付,如今做了闲散之人,更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了,“此乃陛下之功,陛下福泽万民,方能有陈洗马这般殚精竭虑的忠臣。”
赵太傅张嘴就把陈志高推在了陛下名下,南院王胆敢将陈洗马之功揽于自己麾下,那便是对陛下不敬,对后梁江山不敬。
南院王对这些虚伪清流的做派看的通透,念书人文绉绉酸上两句,真会咬人的狗,可不会这样叫。
赵太傅见他不说话,当他尚有一丝良知,轻嗤一声,起身拂袖离去。
陈志高站在原地,两只眼睛盯着脚底下的方砖,一动不动,似是听不见两位上峰在他面前斗嘴吵架,赵太傅走出去几步,他才转身,作揖恭送。
南院王看着他清流似的迂腐行径,笑着问:“梅梅是打哪儿找到你这么个宝贝的?我那儿子愚笨,他说要荐你来东宫那会儿,我还笑他市侩,必是讹了他妹妹的银钱,才捣鬼做这么一出。”
“他们都是我的儿女,梅梅虽不是我亲生的,却也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我那王府里有她的院子,院子里的秋千还是我亲手给她做的呢,她有心叫你入仕,该是跟我说才对。”
那双叠起的眼皮底下,泛着精于算计的光,南院王拨弄着手上的扳指,重新审视这个曾经被他忽略的小赘婿,好生培养,说不住还真是个能承自己衣钵的苗子呢。
陈志高作揖,笑笑解释道:“梅梅原是要跟您说呢,偏我母亲不准,谁知饶了几道弯儿还是求到了您这儿。”
南院王听到是寿安郡主的意思,眼皮跳了一下,抿着嘴也不好多议,过了片刻才道:“听你母亲的话,她性子倔,便是说的不对,你们做小辈的,也该顺着她的意思。”
南院王的话实在越矩,陈志高听的皱眉头,他岳母大人脾气大不大与周家何干?他们苏家的家务事,就是天家这会儿站在这儿,也不该多说一句。
南院王还想继续往下说,看到他眉头紧蹙,才改了口,说起此行的正事:“你是梅梅的夫君,在我眼里就跟我亲儿子是一样的,我们这一帮老家伙啊,站得再高,以后这位置也得叫你们年轻人来做。你如今正得小太子赏识,我有意提拔你御前为官,入内阁行事,不知你可有此志向?”
陈志高微微抬起低着的脑袋,正撞上南院王也在打量他的眼神,这老东西突出奇招,一时间竟他也猜不出老家伙的心思了……
*
夜里,陈志高把跟苏南枝说了,苏南枝讪笑:“你这个天天往宫里跑的人不知道,我一个外人却是知道的。”
“什么个内情,你快跟我说说。”陈志高笑着凑了过来,殷勤接过琼玖手上的美人锤。
苏南枝拍拍腿,美人锤就有眼色的往前头探了探,力道适中,舒服的叫人她不由地眯起眼睛:“郡主府的人今儿送了消息来,言明了是要告诉你的。”
“宫里出了大事儿?我怎么不知道?中兴所的那群人嘴巴从早到晚就没闲着过,宫里大大小小的新闻他们比那些到处走动的宫女太监们都灵通呢,我却没听谁提起过。”
“你没听到也正常,是先前的事儿落下的祸。”苏南枝喊一声琼玖的名字,知道她在外头守着才继续道:“哲皇叔被关进了刑部大牢,你知道吧?”
“这我当然知道,刑部一出手,那爷孙俩的脏事儿被抖了个底儿掉。明昭县主疯了,曾家便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哲皇叔身上,六部衙门是一个鼻孔出气儿的,曾天淳主管户部手里捏着钱袋子,他要替自己的宝贝女儿脱罪,刑部的人什么罪名查不出来?”
单是六部衙门里头也有分出个高低尊贵来呢,有银子的在上,有兵权的敢横,管着嘴的能说,管着人的有权,就连工部这个四处受气的小可怜,在外头吃下的回扣也比旁人多上七分。
哲皇叔的官司落在了刑部手里头,于户部尚书而言,就跟自己手里头没什么两样。
更何况,明昭县主虽名声不好,却也是曾家唯一的女儿,惠安郡主善妒,曾天淳四十有二仅得了这么一支独苗,哲皇叔一把年纪嚯嚯了人家小姑娘,曾天淳能饶了他?
“不与这个相关。”苏南枝摇头,“真是六部衙门里的头事儿,你岂会不知道。”
“那是……?”
“是先前哲皇叔荐进宫里的一个老道士出了事儿,那假神仙修仙修的好好的,每日里领着陛下念念经文,跳几招八段锦,强身健体挺好的差事,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搭对,非要学人家去练什么丹药。”
“他但凡有一丁点儿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那个通天的本事,胡乱弄些滋补养身的东西出来也就罢了,偏是认认真真地给练了两枚出来,自己吃了一枚,什么事儿也没,就大着胆子把另一枚呈到了圣前,陛下昨儿傍晚以无根之水送下,夜里就发了一回癫,浑身燥热的提着刀要杀人。”
“太医赶到,施了针,好容易才将人给救回来。宫里又不敢声张,李太妃私下里请了几位宗亲,商议着处置办法呢。”
“人……要没?”陈志高问。
苏南枝抬抬眉毛道:“安烟表姐说,救是救的回来,怕是脑子要糊涂了。”
朝堂里虽是南院王当权,可这后梁的天下到底是姓周,眼看小太子继位,周英毅这是急着挑个趁手的眼线往新帝身边放呢。
陈志高明白了这里头的缘由,笑着摇头啧舌,感慨道:“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我原本只是想混个差事得过且过呢,一个两个的都要推着我往上头走,连偷懒的工夫都不给我留。”
“你要应他?”苏南枝问,“你给那老贼当差,萧家那边的束脩可就打了水漂了。”要想两下关系都维系好,那就两边都不得罪,默不作声的在中间当个老好人儿。
“应他,也不会叫咱家的银子白花了去。”陈志高道。
苏南枝笑他道:“我知道你左右逢源,只是没想到手段已经厉害到这个地步了。”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儿,“你要是拖了手,我可不救你。”
“你舍不得丢着我不管呢。”陈志高挑眉道,“我明儿去趟观里,给我那许久未见的师父送一坛酒吃,拜好山头,求到了护身符,别说是我给南院王府效力了,就是我给周英毅当爹,清流一派也不能说我半句不是。”
苏南枝被他给逗笑了:“你要是真能给周英毅当爹,清流的人怕是要贺表相庆了。”
“我要是给周英毅当了爹,你岂不就是他的母亲了?”陈志高皱眉,表情拧巴着,五官都写满了拒绝,“我才不要那么不争气的儿子呢,不要,不要,白给都不要。”
苏南枝:……
这人该不会以为周英毅真要给他当儿子吧?
作者有话说:
因,要很很很早捅嗓子,怕起不来,一更在此,剩下的二更19.发。
第33章 V卜卦
整个云中府,只有回芳阁一处卖的桃花醉酒味最浓,陈志高还同苏南枝抱怨过此事,说回芳阁那么大的酒楼,人家假冒了他的酒,他连气儿也不吭,就不怕说出去坏了他的名声。
苏南枝却道:“回芳阁跟地方上那些卖桃花醉的铺子都是一家的,左手倒右手的事儿,他还能自己讹自己不成?”
“一家的?!”陈志高惊讶,“不能吧,一家子买卖怎么东西还不一样呢?”
苏南枝说着自己知道的内情:“我先前想偷师学艺,找了云中府最好的酒腻子去他家尝过,凡是名作桃花醉的酒,都是一样的味道,无非是外头的掺了水,回芳阁的没有掺水而已。”
“为什么?”生意上的弯弯绕真是古怪。
苏南枝摇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辛荣行事一向特立独行,她老子辛兴贤就是个怪人,做的是皇商的的买卖,却最厌恶与官府打交道,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官府里送,偏自己没能落下一个半个的靠山。”
“大陈滇南银矿案那会子,辛家也在滇南有两座矿山,十几座银矿上头的账对不齐,管矿山的绥远候府却逃了干系,七年时间,一千二百万矿石的折损,竟能全推到他一个小小的青州富商身上,你就知道辛兴贤的人缘儿有多差了,朝堂上官官相护的多了,凡是有一两个肯站出来替他说句话,都不会至此。”
“而到了辛荣这一辈,却与她老子是头调尾、尾调头的相反,辛荣与谁关系都极好,上能依仗平嘉老儿庇护,下在青州百姓间声望极高,各处官员打点,就没有她相处不来的。你这份儿左右逢源拿到她跟前儿去,恐是也不够看的。”
说道这里,苏南枝又想起了另一样关于辛家的事儿:“辛兴贤有一门儿家传的本事,他能防人字迹,只看一遍,从运笔到神韵与正主一模一样,就是本人拿着也瞧不出来端倪那种,厉害极了。我惦记了许久,却久不得法子讨教,若是能有机会,我还真愿意跟那辛荣交个朋友呢。”
苏南枝自说自话,错过了男人脸上闪过的一丝不自在的情绪,沉默片刻,陈志高忽然反应过来:“回芳阁是青州辛家的产业?”
回芳阁是后梁最大的酒楼,往来食客非富即贵,在里头说的也都是后梁要事,叫一个大陈商人做东家,未免也有些太……
苏南枝明眸:“我也是才知道呢,那天咱们跟周老公子说话,我扣了个杯子,瞧见杯底的字迹些许熟悉,回来叫琼玖翻了过往咱们跟青州那边的文书,字迹果然是她辛荣的。”
“那我这桃花醉到底还去不去买了?”陈志高问,想到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叫人家搜罗了去,就叫人心里不舒坦。
青州辛家那位当家人,最擅这些东西,南外楼、日新楼,哪个不是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如今,手长的都神到云中府来了。
“买啊,怎么不买?”苏南枝道,“她辛荣能在后梁起家,靠的就是这个,这是人家吃饭的本事,你又避不开,何不随遇而安,顺了她呢?”
辛荣自微末之际于云中府起家,这么多年的经营,她真有心搜罗些什么,想知道的也早就知道了,只是以后上心着些,要紧的事儿不该在回芳阁说的就不要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