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爷也进宫了两三回探望,女帝总是笑着说自己没什么大碍,过了冬就好了。
苏老爷嫌宫里的太医不顶用,索性花大价钱广招名医,求了法子送进宫里,想要再找那疯神仙,却没了踪迹,丹药倒是求得了两丸,却不是得道大家所炼,也不敢擅自给呈递上去。
攘陈战场上的小败愈发见了苗头,内阁的人协商一致,并不把这些消息叫女帝知道,事事样样如今都是讨皇太女的主意,苏南枝趁此机会,索性借着女帝病重把冯老将军给调了回来,命其掌管京郊几个提督衙门里的兵权。而攘陈那边,则派了两个兵部的文官监察,另使冯老将军部下三人协理,暂代统帅一职。
冯明远没了攘陈统帅的名头,本是算降职,可京郊几个提督衙门的兵权又实实在在落在了他的手里,他又是陈首辅初发迹那会儿就跟随左右的人,明贬暗提,谁也不敢怠慢了。
冯家的人自是欢天喜地,敲锣打鼓的给老爷子洗尘接风,唯有一人面上不大高兴,便是冯家的傻大孙——冯袂。他这两年盘算最多的事情便是趁着祖父在南边打仗,得机会他也要跟皇太女讨情,跟着去南边战场上为国效力。男儿一世,抛头颅洒热血,才是真活着,可如今他祖父都回来了,陈首辅又在兵部给他安排了个安生的差事,往南边打仗的事儿就更遥遥无期了。
“傻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冯明远踹他一脚,笑着骂道。
兵部的差事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扒不着呢,家里他那些没作为的姊妹弟兄,哪个不羡慕他的好运气,拜在陈首辅门下,又得皇太女器重,他日皇太女登基,臭小子该是冯家独当一面的顶梁柱了。
“可……我就是想上战场嘛……”冯袂躲闪一下,屁股上没挨疼,嘴里还要贫气,“要不然……你帮我说说情,把我送出去,您也清净不是?”
冯明远捋胡子瞥他一眼,冷冷笑道:“我看你想去打仗是假的,想往外头跑是真的。”要不是自己回来了,这臭小子还不知道抱着铺盖卷儿在哪儿野呢。
心思被戳穿了,冯袂有些害臊:“就说是您最懂我的心思了,这家里我住的憋闷,实在不成……我还回苏家去?”苏家老爷子最是有趣,脾气别扭,可心思最善,每回有好吃的好玩儿的,都叫人带着他的那份儿,那老头儿,比他还口是心非呢。
“胡闹!你有自己的家,怎滴还要出去?”冯明远嗤他,又道,“安生呆着,我知道你憋闷什么,且等等,过了今儿,明儿就干干净净了。”
冯袂眼珠子一转,有些明白:“您舍得动手了?”
冯明远拍了拍他的脑袋,这回是打中了,骂道:“该是老子欠了你的。小兔崽子!”
冯明远起身出去,要把家里那团子上不得台面的麻烦给了结了,嘴里骂骂咧咧道:“大的大的不中用,小的小的屁事儿多,一个两个,都是讨债的冤家!得亏是老子身子健朗,迟早要被你们俩混账王八蛋给气死过去!”
作者有话说:
唐《酉阳杂俎.酒食》:“韩约能作樱桃饣毕.饣罗。打不出来也有用饆饠书写。也写作毕罗,但是大家都不用简写。╮(╯▽╰)╭
原文的意思大概是,我自己翻译的啊,不是那么的标准:乡绅老爷家吃的美食有:萧家馄饨,煮馄饨的汤过一遍用来泡茶。庾家粽子,白嫩嫩晶莹如玉。韩约家做的樱桃抓饭(点心一类),完事儿樱桃不变色。还能做两分,(鱼会).醴鱼臆,连蒸獐獐皮,切面。将军曲某某,家里有驴鬃肉。烤驼峰。【馄饨汤泡茶那个……不觉得油腥么????】
第138章 V更新
冯明远十几年放着后院那群乌烟瘴气的不管,冯家那群张牙舞爪的就以为老爷子是真的老了,糊涂了,理不清家事了,直到冯明远让人把长房两位夫人捆了连同冯袂他老子一起打发到庄子里,也叫冯家的人彻底看清了老爷子的打算。
为了叫冯袂安心住回家里,老爷子连大房一家都扫地出门了更何况他们这些人了。
往日里不亲不近的叔叔婶子,这会儿也都记起了自家的好大侄儿,老爷子面前献殷勤不说,还热络的给说了人家,商量相看嫡孙媳妇呢。
不待冯袂开口推脱,冯明远那边就先开口给回了,原因无他,冯老将军心里早就有了好的人选。
皇太女两口子如今膝下是没个一儿半女,可苏家另外几房可是人丁兴旺着呢,甭管家大人一辈该是如何,苏家那几个小少爷跟小小姐,总要喊皇太女一声亲姑妈,其中两个也有十一二岁了,冯袂年轻,再等上个几年也无妨,到时候他亲自领着孙儿上门提亲,无论哪个,以后可都是正经亲戚呢,岂不比外头这些个择三倒四的要好。
冯袂虽不知道老爷子的打算,可只要不往他屋里塞人,他就乐得自在,连声附和道:“就是就是,烦婶子劳心了,祖父都管不着的事儿,婶子却记在了心上,叫外头人知道了,谁不得说一句婶子比我亲娘老子都疼呵我呢。”
一句话嘲讽了几家人,一边骂了大房那仨不着调的大人,另一边则把家里几个婶子们全奚落了一回,先前他被挤兑出府,在外头到处蹭饭挨日子的时候,这些个殷勤货,可没少在他老子跟前煽风点火呢,这会儿殷勤了,不是做给老爷子看,难道是要把老爷子这亲祖父都给比下去不成?
冯袂这张能跟琼玖拌舌头的嘴,几个内宅夫人自然不是他的敌手,臊了个没脸,各自回去。
冯老爷子面上倒是斥了几句,说他不该同内宅的斤斤计较,后面又夸,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只要根儿上扎稳了,以后在朝堂上还是要大有作为呢。
冯袂在这事儿上是傻小子,心眼儿没有老爷子多,自然听不明白冯明远话里的意思,摸了摸鼻子,搭披风过兵部当他的差事去,冯老爷子则一身素净进了家里的小祠堂,跪佛念经,尽他的孝心给云中府的众人看。
及至年三十儿,女帝身子骨已离不开床榻了,十几个太医打着转围在病床前,也没能拿出个能医治的法子,内有困顿,外受重创,没了冯老将军在南边当那枚定海的神针,那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将军根本扛不住事儿,从马赣河往北一退再退,一路让了东雍州大半个地儿。
得亏是女帝英明,未卜先知的叫东雍州逃避战乱的百姓迁去了相州,赈灾安置,多有安抚,若不然,连着几个败仗下来,陈军杀人的砍刀没有攻破相州城的大门,那些个因战乱流离失所的老百姓就先乱了前头的阵脚。
苏南枝忙于女帝的事情,又要日里与内阁商议粮饷兵力之事,忙的脚不沾地,冯明远这个该去议政事的主,此时此刻却日日守在东暖阁外,与众太医一起劳心劳神。
冯袂看不明时局,抱怨两句,还被冯明远大脚踹了一回,教他滚回家老实当差,少说多嘴,少看多听,把自己个儿埋在沙窝子底下,路不着头才是好的呢。
许是看出了祖父面上的狠劲儿,冯袂破天荒没有顶嘴闹腾起来,老老实实回兵部当差,早起点卯,日落回家,苏家也不跑了,同僚故交叫吃酒也不应景,就连大年初一另外几家要来主院吃团圆饭,也被他给回了,让各自摆在各自院子里,各吃各的,各乐各的。
过了腊月最后一天,年初一天儿已经压得矮矮的了,阴霾与乌云聚了一个黑天白夜,终是在年初二寅时三刻,暴雨塌了天似的扑簌簌落了地儿。
东暖阁彻夜长明,冯明远等一众老臣跪在大雨地儿里,身后是匍匐长啸的后梁官员,屋内,苏南枝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姨姥姥!”
近侍们长泣高呼‘陛下’,唱礼官抹眼泪大喝:“陛下驾崩了!”
话音一层层传下去,当差的小太监箭似的飞了出去,往钟楼报信儿,寅时三刻过半,丧钟从钟楼推开,涟漪洇晕,激起千层浪花。
一时间,从皇城到云中府城郊,连带着那塌了的北郊受灾县,上至官员下至百姓,皆撤红挂白,换上了素净颜色。
女帝践祚短短一年有余,正根正统,性子最是慈睦,有前头两个碌碌无能的滂混账做比,就连最挑剔的文臣们都说不出一个不好来,偏屋漏又逢连夜雨,云中府这边披麻戴孝,和尚老道的大圆满还没唱完,攘陈战场上的局面就彻底崩盘了。
派过去的那几个废物不中用,没了冯明远在前头坐镇,别说是打仗了,连底下的人都不能降住,吃了几回败仗,被陈军占了先机,奋力抵抗的将士们被困在了东雍城里没了外援,陈军围城,东雍州一败涂地即在眼前。
苏南枝倒是一副从容模样,她等的就是这一天了,女帝还在的时候,她忍着耐着,终于是给女帝留下了个好名声,如今女帝走了,她留在东雍州的那些个手段,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时临危急存亡之际,内阁议了要将女帝丧事一切从简,及早处置了南边攘尘战场的事情才好,新帝登基,士气大作,将陈军驱逐出境,又为新帝立了威风,一举三得,是为三赢。
奏疏呈递上来,苏南枝却不同意,直言登基从简,女帝丧事却要大办,南边打着仗,银子不必从户部拨,自从她的私库里出就成。户部乐得清闲,承下来大办特办。
冯明远打听消息到陈志高跟前,“办了女帝的事儿,该是南边的了?”
“到时候还得烦老将军出马了。”陈志高道,“陛下说,要上山,先下山,山路崎岖,还需老将军护驾随行才好。”
冯明远心领神会,拱手抱拳,表了忠心:“臣势必追随陛下,鞠躬尽瘁,在所不辞。”他早就做了站队,选定了主子,便要一条道走到底,输了再无翻身之日,若是赢了,定是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陈志高凭栏远眺,看向远方,那是攘陈战场的方向,南边后梁的将士被困在东雍城里,那也是后梁最后的屈辱了。
第139章 V更新
正月初三烧门神纸,女帝驾崩,新帝登基,喜事简办,丧事大办,算是出了年里,举国下红扯白,精细的白凌子比火红的石榴红绸子竟要翻上一番。
好在新登基的女帝是个妥帖心善的主,旧家里又是云中府首富苏家出身,户部的银子都拿去打那场攘陈之战了,女帝倒是拿银子出来贴补老百姓,赈了灾,救了民,白事办的大张旗鼓,也没少了施粥救穷的善举。
女帝钦赐旧家兄弟苏澜为巡使钦差,往相州及相州西高平州抚慰迁徙的百姓,并监察高平州开荒分地一事。
老百姓是看风、看天、看太阳过日子的,姓陈的大官屠城杀了他们的父母亲故,纵是为了国土为了后梁,他们心里也要记仇,恨恼,新登基的女帝叫他们背井离乡,他们更是再添一笔,要把这怨气说给儿子孙子一辈听。
可风吹着东雍州的消息到了西边,攘陈战事不利,东雍州沦陷,祖祖辈辈守着他们护着他们的城墙被投石砸碎,战火烧光了整座城池,老百姓们长着眼睛耳朵,弄明白了便知道了西迁的好。
如今,新登基的女帝又给粮给钱,叫自己的亲兄弟从云中府来,脱下官服换上短襟,肩抗手提的帮着他们盖房子,新登基的女帝是个好皇帝,记挂着百姓,这日子啊,更有盼头了。
再至五月炎夏,温热的东北风吹起来,电闪雷鸣,雨点子打湿了干枯的土地,从前只长野草的地方萌发了新芽,青菜与孩子都是蓬勃生机,老百姓吃饱了肚子,听说朝廷又要开办官学,让家里的娃娃们都念书识字,更是高兴的朝云中府方向磕头拜谢。
而远在东雍州的战场上,东雍城里被困的将士们已经清闲了大半年,破五没过,怀化郎将苏涆苏将军摔三万援军赶至,夺了城池,大军整顿压前,现将战线拉在了东雍城再东十里地的地方。
只是,整了兵,上头却不再提打的事儿了,就连那几个没本事惹了祸的东西也只是押回了云中府,没杀没斩,暂先关在了刑部大牢里,一日三餐的养着他们。
闲来无事一身轻,盯哨的小兵瞪大了眼睛看对面新兵蛋子习武练招式,自家年初新得了个女皇帝,听说对面儿的皇帝也换了人,是哪门子找回来的种,天降孽障,必不是什么好事儿。哨兵眨眨眼,看着对家大小都不匹配的单衣,心下啧舌,这可比崔家当家那会儿差了远去。
就在哨兵散漫分心的时候,却不知道城内的驻军训练有素的悄悄撤退,等晚上到了时辰换值,他从哨塔上爬下来,打眼见留下来的副尉招手教他去抱稻草人,要往哨塔上送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
“打起精神!掉了他,就换你留下来喂南边的狗!”副尉见他分心,拍着脑袋提醒他回神。
哨兵连忙点头,紧了紧头上的帽子,吞一口口水,裹上夜行衣从背影地儿里夹着稻草人儿往哨塔上爬。一番辛苦,四面城墙都布置妥帖,副尉最后一个从东雍城里撤出,牵着马下了地势,才敢叫众人翻身上马,疯了似的往前头追大部队的踪迹。
转眼,便将空空荡荡的东雍城抛在身后。
炙热炎夏,蝉鸣一声比一声拖着长腔,夜色里,黑老六手里举着千里镜,看见铠甲在月亮地儿里闪出的光,就知道人走齐了,黑老六摸了摸脸上的络腮胡子,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奶奶的!小打小闹了这么多年,可轮到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干完这票,他这官家饭碗可就端的更牢了。
子时正准,黑老六站在沙岗上头的背影地儿里,拉大弓射出一支带了火的大箭,燃了引子,高喝一声,勒紧了马缰绳就往山里跑:“捂好耳朵!”
马蹄子撒开,不沾地儿的飞出去一里地,就听身后炸了庙似的发出第一声巨响,燃烧起来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空,面前的山与树与路,皆被映的清清楚楚,黑老六一行人却没有一个敢回头的,常家来送货的人可是交代过的,这玩意儿虽不如惊天飞火的威力,可炸平一个东雍城,地动天摇的来个清净,却是绰绰有余。
黑老六是常跟常家打交道的主,常家这些年在火器上的改进与创新,他是一样一样看过来的,真金白银砸下去,都未必有常家的火器来的厉害。
果然,第二声巨响密密的跟上,这一声好像比头一响威力更大,火星子从天上飞下来,零星点点,竟有落在他们跟前儿的,黑老六连声催促,钻进了山里也不敢在路上停歇半分。
接着是第三声,第四声,拢共响了十二下,振聋发聩,人跟马在地上晃晃悠悠,跑出一座山,仿佛还能闻见身后硝烟气儿。
见动静消停了,黑老六才敢叫大家停下来喘口气儿,再回头看刚刚经过的那座山,原先立在最上头的一块巨石也不见了,砸踏的石头印儿撵过树木,趟出一条长长的滑道,就在他们眼前不远的地方被另一块石头绊住。
黑老六啐一口,笑着骂道:“奶奶个熊,常家那群崽种!跟老子还是说的委婉了!”这是平一座东雍城的本事么?刚才要不是自己多考虑几分,提前叫弟兄们腿脚麻利一些,稍有逗留指不定要遇上啥呢!
随行的小子也升起后怕:“头儿,要不……咱们还是快回去吧,这……”那小子指着不远处的那块石头,“怪吓人呢。”
黑老六瞥他一眼,想骂一句没出息,可话到嘴边也没骂出来,该是这小子要怕,就连他自己也是脊背发凉,出了一层虚汗呢。
东雍州的动静直达云霄,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云中府也跟着微微晃了几下,司天监的官员衣衫都顾不得穿戴齐备,就风风火火磕头来报地裂,女帝的面没见着,只有跟前听差的琼总管出来说了声‘知道了’,教他看明了星象明日早朝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