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辈子,养大了三个孩子,平嘉帝是个养不熟的狗,没有血脉牵绊,到底跟自己不亲,孙儿秦甄倒是极好的,就是太有主意了,主意大到她这老婆子管不住,也降服不住,到头来,唯有重孙一个崔浩,最是得她的喜爱。模样性子,都是崔家一脉传承下来的,又聪慧善良,若是叫崔浩坐上这大陈皇位,天下百姓,必是要得来好日子了。
宁姑姑没有再辩,崔浩比起外头哪个扶不起的蠢货,确实是不失为一个更好的选择。
“只是……主子,就这么罢了他,家里是能服众,外头……”平嘉帝死前可是在滇西那边留了个祸害呢,张承平一门心思效忠平嘉帝,那可是个杀神,真给皇帝换了姓,滇西军打杀回来,北有后梁,西有昭南,恐怕要撑不住。
崔太后淡淡笑,胸有成竹道:“你这就多虑了,我还没蠢到那等地步呢,外头哪个不是求北边的事儿么,教他进来吧,北边的事情要议,他年纪大了,亲事也要议,我是他嫡亲的祖母,也该替他考虑考虑了。”
“是。”宁姑姑应声,转身细步退下。
作者有话说:
给那两个小姑娘灌药,前面提过的,一个是寿安,一个是永安。
这地方最后的亲事是孙岚和张承平,还有秦卓,《二嫁》番外。
里面崔浩和萧君浩那一部分,是萧君浩潜入京都救崔浩,再之前是崔浩入宫求平嘉帝与崔太后和谈。没看过不影响,看过的能通上。
第142章 V更新
“老祖/宗。”年轻的少帝屈身跪下,面前的崔太后淡淡看他一眼,忽盈出热络笑意,如同所有疼爱孙辈的老太太一样,慈祥而又和善。
少帝应声,面上仍是谦卑。他在崔太后面前,一向是不如崔浩自在轻松的,虽同是曾孙一辈,他的父亲明昭太子是崔太后的嫡亲孙子,崔浩的父亲崔邵元是崔太后的两家侄孙儿,可虚名底下的真相,崔浩那个天真无邪的或许不知,他自己心里却是知道的,崔太后这边,更是清楚不过了。
没有那份血脉牵绊,他在崔太后面前,就像是牵着线的浮冰,离远了,生怕这条纤细的绳线断裂,离得近了,又恐崔家这团炭火炙热,将他烤的一清二白。
“祖母这几日身子可大好?”少帝虚坐在椅子上,欠身询问崔太后安。
崔太后自不会说自己方才在高楼观景,看着他跪了一个时辰的话,只轻轻咳嗽,眉目倦态:“太医院的药也不知给开了什么,吃过病情不见好的,却总是疲惫的眼睛睁不开。”
抬手念一句‘吃茶’,叫宁姑姑把热热的茶水端给少帝,继续道:“人老喽,精气神儿总是不好,前几日浩儿带了个小戏子进来,唱了一出新鲜的,丝管乐器吱吱呀呀响了半晌,听着怪热闹的,扭头再想,竟记不起唱的是什么了。”
少帝顺着话道:“老祖宗惦记,那曾孙儿明日再叫人去侯府,让崔浩把那小戏子再给您领来。”
崔太后摆摆手:“不用不用,他一玩乐胡闹的皮猴子,沉迷这些也是无碍,你是明君,沾染上了这些玩乐的东西,少不得言官嘴里再嚼舌头。”
这话看似是在替少帝考虑,要他要与律己,做一个明君,可亲属疼爱,也立见高下,崔太后之疼爱崔浩,便是崔浩玩世不恭,胡作非为,在崔太后这里,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声无碍,而少帝要做的,可就多了。
“还是老祖宗考虑的周到。”少帝低头道。
崔太后最喜欢看他这幅小媳妇般顺从的模样的,秦家儿孙的这幅顺从脸,她的夫君,她的儿子,她的曾孙,都是如出一辙的精彩,崔太后心情不错,说话也和善不少:“皇帝今日过来,是为着北边的那阵地裂吧。”
少帝脸上现出喜色,忙点头道:“正是!正是!”他是天降,是崔浩与崔太后力保才坐上的皇位,底下的人阳奉阴违,政令行下去,多少得需要些手段,可北边的那事,出现了地裂,无端凭添了些神神叨叨的谣言,再同朝堂上那些个老货扯皮,恐是不能。
他知道崔太后有意刁难,可这个火坑该跳还是得跳。
“前线送来的战报里说,那阵轰鸣如天崩地裂,可着东雍城前头,立现了个巨大的天坑,火势烧了三天三夜,下雨也不见浇灭,镇北军在前线的一个前锋军死伤有九,病残抬下者更是不计其数。军中出了谣言,说是……说是天罚……”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死人并不可怕,然而,打着打着出了天罚的谣言,却是溃败军心的第一利器。军心败了,这仗就再没有赢的可能。
崔太后抱着手炉子,轻轻拍了拍道:“那是帽儿岛的惊天飞火。”
少帝怔住,当下想起自己还在青州那会儿,在迤园曾经看到过一本札记里提起过这个——东海有奇岛,岛主名曰海夫人,能呼风唤雨,立召龙王与风雨雷电四神,有造陆填海之势。
“是……地仙?”少帝忐忑问道。
崔太后抿了抿嘴,抬眼与宁姑姑对视,宁姑姑笑着给少帝解释:“那里有什么神仙啊,我的傻主子,那是比□□还要厉害的一类火器。”
崔太后笑着帮少帝开脱:“他年轻,许是不知道的。”
宁姑姑接着往下道:“帽儿岛的海夫人,他家是□□起家,却不知从哪里讨来的神仙秘方,竟造出了‘纺锤火炮’,‘土行孙’,并‘燕子潕’这些厉害的玩意儿,他们家却并不参与别的,一门心思的做起了火器买卖,又碰上了个好世道,远的不提,但是咱们家,后梁,昭南这三处,每年给他们帽儿岛送的金子,就要堆成了山。”
少帝记起兵部送来的单目表里,有一项数目巨大的火炮采购,最后落名只有一个‘海’字儿,心下便大约摸了解一些,问道:“兵部那一笔海家的采购?”
宁姑姑点头,笑着道:“就是他家,这还是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在外海与他家搭上的线,才定下来的买卖呢。”帽儿岛的火器先进,正是有了这些,更添了镇北军与滇西军挺直腰杆的底气。
“他家最厉害的,便是主子口中提到的这惊天飞火了。”宁姑姑说起自己曾代崔太后出外海见识那一回,她蒙着眼睛,不知船航行了多久,飘飘摇摇中,就听帽儿岛的人叫她摘下黑布,只见面前是空旷的海线,蓝盈盈望不见头,海线的尽头,帽儿岛的人指着尽头的那零星一点,叫她仔细的看,原是不知端倪,俄顷,一声嘹远而沉闷的巨响,黑点化作一轮明日,绽放出刺眼的光芒,光芒逐渐变大,照亮了整个天空,头顶的太阳也要被比下去了。
万丈光芒过后,便是一阵翻天倒海的巨浪,宫殿一般的大船随巨浪颠簸,海家的船把式们如同海猴子,赤脚爬上高高的桅杆,乘帆破浪,她吐得昏天黑地,耳边却只有爽朗的笑意,自那时起,宁姑姑便知道,海家在火器上的造诣,是大陈工部衙门里那些蠢货几辈子也追不上的了。
宁姑姑说的天花乱坠,少帝对这惊天飞火却还是一知半解,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惊天飞火也好,帽儿岛的海夫人也罢,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稳住镇北军的军心,军心稳了,后面的仗才有打下去的可能。
少帝对后梁这一仗,可是投入了全部的心血,势在必得。原因无他,他是从镇北军起势,若能一鼓作气把后梁打趴了,打服了,他扬名立万,朝堂上自是再无二心,若是不能,再如平嘉帝那般往返折复,别说是朝堂上那些个跳腾的了,就是崔太后这老妖婆,也必不能饶了自己。
少帝说了自己的意图,崔太后牵唇而笑,道:“要稳军心,倒不是个难事儿,只是看皇帝肯不肯了。”
少帝恭敬:“请老祖/宗指点。”
崔太后道:“浩儿身子一向不好,再上战场是不能够的,出了这事儿,还得一个能镇住脚的人去,稳住了军心,才能有后头的话,哀家这儿有一个可用,兵部侍郎——孙大海,他是跟着进忠从微末时出来的,镇北军的将军们信他,更服他,现今也只有教他奉旨北上,安抚军心才能使得。”
少帝不语,崔太后绕一大圈子,必然不会只给他举荐一个人孙大海这么简单。
果然,崔太后停顿一下,往下接着道:“皇帝如今也是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你父亲祖父走的早,哀家这应曾祖母的更是为你时常记挂,听说孙大海家中有一女儿,名作孙岚,贤良恭淑,最是乖巧不过,朝堂要叫孙大海北上,不如先抬了他的闺女,也算是对镇北军一个安抚。”
娶孙家的女儿和安抚镇北军有什么关系?孙大海姓孙不姓崔!崔太后这话听起来就是胡扯的关系,打着镇北军的名义要给他安排个女人在身边,少帝却不敢质问,只委婉道:“老祖/宗说的是,那……朕回去就叫人拟旨,封那孙家姑娘为德妃。”
“封妃?”崔太后挑眉冷笑,“孙家那姑娘哀家几年前也是见过的,模样杵个儿,打天街正门抬进来,也是使得。”
第143章 V更新
少帝从仁寿宫出来,跟着的小太监脑袋低进了地缝里,先是在永康门外跪了一个多时辰,又沉着脸出来,满目的恼火愤懑,必是受了气的。
遽然,少帝驻足站住,小太监一个猝不及防,差点儿没刹主脚撞上。
“蠢货!”少帝叱骂,厌恶的迈开脚步,吩咐道,“耳朵过来,给朕办一件事。”
小太监凑耳朵近前,听了两句,面有惊讶,又不敢多嘴,脑矮着身子退下,沿宫墙根儿一溜烟儿没了踪迹。
是夜,少帝屏退众人,对着几十卷小像一一过目,白日里那小太监抱着小抄念叨,将各家小姐的情况详尽道出,崔太后既然要塞个孙家小姐做皇后,那四妃九嫔总要按着自己的意思来。主仆俩忙叨一夜,月牙儿挂在了天上,又被云朵遮去,也不尽知。
北边少帝踌躇不得志之时,同一片月亮地儿底下,却有另一番好景。
东雍城这一炸,陈军气势灭了个七七八八,云中府倒是一场好庆贺,求和派大吹女帝英明决策,主战派冯明远开了口,表明了离场与天家一势,朝堂上下,竟是一心,再无歧义二心。
趁此机会,苏南枝再提起高平州增兵开荒一事,便是顺理成章,比起周历庭周铭父子俩做皇帝时的孤家寡人不同,苏南枝自立为储君,便是一路走的扎实,内有陈志高这个文臣听顺,外有冯明远一片赤诚忠心,如今她有意大展宏图,家中更是有兄长十数人尽心辅佐,再无用人之难。
更得益于苏老爷自小的耳提面命,苏家的几个兄弟们待苏南枝这个唯一的亲妹子皆是极好的,南平州要开荒要立军队,必是要贴心稳妥的自己人方成,那边苏澜忙的几个月没回过云中府,正是攘陈军论功之际,苏涆撇开一切,自荐要去南平州任差。
苏涆是苏家老十,兵部的人再忠心,也比不过他这个亲兄长,赶在年前,苏涆共苏凯两人,连同最闲闲无事的酒蒙子苏睿,兄弟三人押着明年开春要下地的新粮,冒风雪往南平州去。
小年夜,苏南枝宴请群臣同庆,后梁这两年儿过了四位皇帝,功过不论,现今女帝却是最好的一个,论外,百姓能吃饱肚子,论内,了结了盘踞后梁朝堂几十年的党派之争,上下一心,日子越来越是往好着走的。就连闹腾了几十年的东雍州外也安生不少,两相都派了使臣,正是拉扯和谈之际。
一团和气之下,命妇们也领着自家的姑娘到圣前说话,女帝虽膝下暂无子嗣,可苏家那几位爷却有尚未娶妻的,便是攀不上苏家,类冯家冯袂那些,也是好的。
苏南枝这几日被那些个废话连天的奏疏气的一个头两个大,其中尤以相州总督詹云泽最为过分,好容易东雍州无事,不必再谈那些糟心窝子的废话和战事,詹云泽便二十天里往云中府递了十七封奏疏,报了十六天的大雨,最后一封说的是讨旨回京百拜年的事情,苏南枝被他烦的要命,更不乐意教他进京,只叫了詹家的命妇进宫磕头。
谁知道,那詹云泽是个唠叨嘴子,他老娘更甚,跪在地上磕头谢恩,一长串字咬文嚼字的词儿说个没完,陈志高坐在一旁已经偷笑了三回,苏南枝气不过用力掐了掐他的手心儿,“不准笑。”
“这陛下也要管?”陈志高扬起嘴角凑近,同着众人的面,光明正大同她咬耳朵。
“别人要笑,朕是不管的,可你要笑,朕就偏管。”苏南枝烦那詹家老太太喋喋不休,索性伸手捏了捏陈志高的脸,道,“后半年诸事繁忙,年节又堆叠了不少麻烦,别人的事儿朕都给安排妥帖了,唯独亏欠了你一个,少了你的册封大典,等明年开春,得了空,朕必补偿于你。”
陈志高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唬住,什么册封大典?不是说暂先不提封后的事情么?他现下在内阁任差,首辅大人做的好好的,若是进了后宫,别的暂先不提,倒是平白给言官嘴里递了话把子。
陈志高心下虽有疑惑,总不好当众拂了苏南枝的意思,笑着应道:“陛下心里惦记着,已是臣最大的满足了。”话里的意思是,不要,不封。
苏南枝微微勾起嘴角,夸他一句:“乖乖。”拍拍他的面腮,才把手放下。
这一通举动,把跟前众人骇的目瞪口呆,虽然大家都知道女帝与首辅大人是两口子,其中也不乏先前参加过苏家纳赘的人,可陈首辅举止有度,女帝又是内敛克制的性子,一两年间还从没见过二人在外面有过亲昵举止呢。
加之,从前陈首辅惧内的名声远扬,人前人后说话做事都一门心思的向着家中夫人,后来立储,又传出陈首辅目光长远的风言风语,大家就更一位他是为着权势二字才这般作为呢。
可这会儿女帝同着所有人的面爱抚宽慰,语气之宠溺亲近,可不像是为权势凑合的一对儿。
就连冯明远也吓得呆住,一杯酒送在嘴边,举了好一会儿沾不上嘴皮子,冯袂小声跟祖父解释:“您没见过吧,他们俩好着呢,之前我在苏家,还看过首辅大人偷亲陛下,两个……”
“闭嘴!”冯明远怕臭小子嘴里没个把门儿,说出什么叫天家丢了体面的话,忙将手中的一杯酒堵了过去,冯袂呛了嗓子,一边小声咳嗽,一边扒着他祖父埋怨,可刚刚脱口而出的话,还是有不少人听见。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女帝无意间的举止,加上冯袂顺嘴助力的一句,倒是给朝臣们吐露了一个紧要的消息,女帝既有意将陈首辅藏于后宫,那内阁首辅的位置,必是要空出来了,内阁动了,底下的人事,岂有不动的道理?
女帝任人唯贤,能担大任者方居要职,便是自家兄弟也不会一股脑的都用,别的不说,单是苏家那位一肚子心思的十一爷今时今日还在苦熬一个外放的县令,就吓退了不少有心使门路的混子们。
没本事的上不去,机会却是给有本事的准备的,小年夜后,自内阁几位有些年岁的老大人起,到六部衙门各位主事,上行下效,连带着各个衙门口,更甚至地方衙门上,人人自律,恨不能一个人做出两份功绩才好。
女帝登基,本就严政,吏部的考核已是漂亮的账目,又添些勤奋,却将吏部的几位大人给难住了,都是优秀,那末位的几个名额该是给谁?
陈志高观底下形势,也看出了苏南枝的目的,夜里沐浴后坐在榻上描两笔小样,头也不抬的跟正在绞发的某人抱怨:“你拿我去给他们画了个大饼,却不事先同我商量,就像他们传的那般,同我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