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话里话外的捎带她。”苏南枝笑着替琼玖说话,“内务府衙门的那一滩烂泥,我可是没精气神儿多搭理了,就指着这丫头去下苦力呢。”
陈志高顺着话拿琼玖打趣儿:“听听,这话可是你主子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她使得上你的时候,就向着你,从前我得宠,可没见过这样呢。”
琼玖才不要掺合他们两口子暗里较劲儿的事儿呢,撇了撇嘴,翻眼皮道:“有一句老话儿,我不当讲,只能把自己也跟着绕进去,两位主子且猜去吧。”正当苏南枝两个疑惑不解,琼玖走到外间,撩帘子探头道:“汪汪汪!”
“这贫嘴的丫头,她什么意思?”陈志高瞪大眼睛找苏南枝讨谜底,却见苏南枝憋着笑,面腮涨红咯咯地偷着乐呢,一边笑,不忘一边好心替他答疑解惑:“你快追出去打她两下才好呢,这丫头坏的很,自己不顾体面,却还打哑谜把咱们俩都给骂了。”
“骂了啥?”陈志高脱口问完,霎时又自己想起了答案,长吸一口气,跟着骂道:“这丫头嘴里必是吃了五百只多嘴的鸭头,叽叽喳喳整日里聒噪个不停。”又把责任从自己身上摘干净,“都是你惯出来的,若是我跟前儿的人,才不能这么大的胆子呢。”连天子都敢拿来打趣儿,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这一句,苏南枝不禁想起冯袂一事,她心里通透,隐隐猜到背后有这人的手笔,饭也吃不下了,搁下筷子,微微牵起嘴角:“北戎来了消息,北戎那老皇帝日薄西山,眼看要走,却莫名派了使臣,要来与我后梁交好缔结互惠互利的盟约。”
苏南枝话说的影影绰绰,陈志高却立马听出了其中的端倪,皱起眉头问:“卞原要找你借兵登基?”
苏南枝不认他挑明的话,又强调一回:“是互惠互利,哪里来的借兵之说?”
作者有话说:
夫妻俩吵架狗都嫌
第148章 V更新
“互惠互利?”陈志高冷冷笑,饭也不吃了,把这段时候的怨气一吐而快,“陛下是要拿着个来要挟人?”
“你在说什么?朕怎么听不懂呢?”陈志高以臣子自称,苏南枝也不让他,自然端起了帝王的威严。
“陛下天真可爱,听不懂也是罢。”陈志高没好气道。
苏南枝眯起眼睛,斥他:“天真可爱?首辅大人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朕?”
陈志高不想因为一个外人与她生出嫌隙,退一步道:“我天真可爱,我天真可爱好不好,怪我不该语气不善的同夫人讲话,我的错,我改。”
服软认输这事儿,某人熟能生巧,张口就来,她既然不愿低头,那就换他低头,总不能真因为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儿闹个不快吧。
只是,既然脓疮露白挑破了头儿,倒不如趁着机会把话摊开了说,苏南枝拂开低声下气的某人,在一旁坐下,沉默霎时,才道:“你也别话里话外的吔歪人,既然提到了这茬儿,不如今儿个你就把话给我说清楚,你叫冯袂多嘴卖了黑水寨的事儿,后面还想怎么着?”
“我……”
陈志高正要开口,苏南枝又插一嘴:“实话实说,乌先生可是因着冯袂几句话,丢了性命,他儿子年前又病倒,一家子栽了两个顶梁柱,只剩下一个才念书开蒙的小孙子,乌先生可是老爷子起家时就跟随左右的老奴了,这事儿我还没敢让老爷子知道呢,要不然,这一顿打,你猜挨不挨到你首辅大人身上去。”
陈志高脸上笑意凝住,又拿不准她到底知道了多少,舔了舔唇,思索一下,道:“你拿了冯袂来问?”
“我用得着问他?”苏南枝讽笑,善心大发的给他解释:“冯明远就是个滑不溜秋抓不住的泥鳅,有他耳提面命,冯袂又岂能犯这拙劣的毛病,也只有你开口授意,冯明远那儿或许才能漏漏手指,做出这事儿。”
陈志高不由脸上挤出笑意,先是夸了苏南枝英明神武,又说是后梁之福气,苏南枝才不听他这些糊耳朵的混账话呢,伸手揪住他的耳垂,似笑非笑地问:“后梁之福未必就是你陈志高的福气,少怕马匹,老实交代。”
“谁拍马屁?”耳朵挨了疼,陈志高便知道这事儿问题不大,肯动手就是还有商量的余地呢,要真是连耳朵也不肯揪了,这事儿才是麻烦了呢,他笑着贫嘴道:“我这是拍龙屁!”又振振有词,“夸自家夫人,哪里算是奉承,这是夫妻情致,别人羡慕都求不到呢。”
“我可没见别人拖自家的后腿。”苏南枝挑眉道。
说话间,琼玖拿着两张薄纸过来,嘴里还笑吟吟的喊着主子,一打帘子却见主子提着姑爷的耳朵,两个人歪在软榻上正闹呢,琼玖笑着抿起嘴角,还不忘煽风点火一句:“您可算是想起来这一茬儿了,姑爷狡诈,使劲儿打他一回,才好呢,也算是替我出气了。”
苏南枝看着被自己按住的某人,笑道:“瞧瞧,不服首辅大人的可不止我一个。”
陈志高磨牙嗔骂:“琼玖这丫鬟尖酸刻薄的很,等得了机会,我肯定要鼓捣着你也打她一顿才好!”可珠帘飒飒,哪里还有小丫鬟的影子?
“你别管她,只说你的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陈大人还想通过插科打诨把自己的事儿了了去,奈何苏南枝却不吃他这一套,笑着拍拍他的脸,替他把目的说了出来:“首辅大人不愿与大陈议和?”
被说中了心思,陈志高脸上不见了先前的嬉笑,正色认下:“陛下慧眼。”
苏南枝和声又问:“我不必你夸,我只问你,为何……不肯叫大陈和离?”
陈志高跟着也笑了笑,不答反问:“那我也问你一句,为何不肯乘胜追击?咱们又不是打不起这一仗。”帽儿岛那边他分明已经说好了的,火器充足,一鼓作气打杀过去,他连行军布阵的事儿都已经想了无数次,她这边嘴一抿,眼皮子耷拉,就说不打了?
苏南枝被他冲动的话逗乐,笑出了声:“关心则乱,无欲则刚。外头的人都说你是菩萨,无欲无求,原来并不是真的呢。”这人被心里的执念蒙蔽了眼睛,才会说出来这般幼稚的话。
“我从没说过自己是菩萨。”陈志高道。
“你别同我吵,南边这一仗打下去是利大于弊,可打完呢?”若是换做别人,苏南枝自是懒得多说一个字儿,也就是他了,“你是知道我的,我要的可不只一个南陈。只有平嘉帝与周历庭那般的蠢货,才会鼠目寸光的把眼界放在自己跟前儿的一亩三分地上,打下了南边,那昭南岂不又是一场恶战?”
“这些道理你比我更清楚呢,撇去帽儿岛的火器不谈,南边跟咱们五五开的平手,押上全部必是能赢,可一个赢了的后梁羸弱贫瘠,你叫我拿什么再去攻下昭南?你们都说明昭太子是举世无双的全才,我这些日子也是看了些他的文章,文墨一类自比不过母亲,但有一句话我却是认同的,‘天子不拘于势,为求一统,比始皇帝而?’。”
闻听此言,陈志高再不说话,好一会儿工夫,才扯嘴角低下身姿:“是我短见了。”
苏南枝又道:“我虽是后梁天子,可便是还没做后梁天子的时候我就已经是你的妻了,你是我的夫君,记在我苏家族谱上的夫君,我能拿一百个法子去对付我的朝臣,一千种法子对付我的敌人,可我却使不出一个法子来对你。”
“不论何时,你我早已是一体的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从不曾想过也更不愿叫你舍了朝堂一切,囚在后宫的一隅之地,也希望你,不要因为别的与我离了心,生分了去。”
拿捏人心上头,苏南枝一向是老道行家,待那些臣子奴才如此,待陈志高更是如此。她拿真心出来,为的不过是对方的真心,只是她得苏宗高真传,此一手段厉害无比,还不曾失手过呢。
一番真挚言论,她目光戚戚的落了几滴眼泪,本就不占理的陈首辅听在心里又愧疚又自责,巴掌举在脸边,恨不能扇自己两下才好呢,又被苏南枝拦住,两个人抱在一起,腻腻歪歪的好一通推心置腹,再不提生分的事情。
这边才算安分,却不知道,琼玖小丫鬟拿着北绒来的帖子,在殿外左右辗转,正等着机会进屋禀事呢。
第149章 V更新
好容易盼到里面传出笑声,琼玖方敢在门口出声,听里面叫进去,她捏着那两张薄纸匆匆入内,把北绒送来的急报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
苏南枝拿过卞原写的信,却不自己先看,笑着搁在陈志高面前:“你先过目,别回头又要恼了,你满一碟子醋,我可没饺子赏你吃。”
陈首辅毫不客气,拾起信来看,嘴里振振有词道:“居安思危,陛下能体谅我一番辛苦,也不枉我待陛下的真情。”
琼玖生怕斗嘴的两人波及到自己身上,后退一步,到外头候着,苏南枝埋怨这丫鬟跑得快,又骂陈志高:“都怪你矫情,如今连她也敢拿你打趣儿。回头你不得收拾收拾她。”
“那陛下不要纵着她。”陈志高呛声一句,从信上看出了紧要消息,指给她看,“琼玖那小丫鬟回头我自要收拾,你先来看这个。”
苏南枝凑近去看,就见信上卞原提到北绒灌区的五大蓄水池,不禁皱眉道:“郎泽多望家的狼崽子发了疯吧,他该不会是想借咱们的力,炸了北绒的灌区,来个断根儿好坐王庭?”
卞原是郎泽多望家的七儿子,虽是养在大妻名下,却是北绒老皇帝与一个马奴生下来的种,自小就比郎泽多望家里别的儿子要性子野,他老子亲口骂他是家里拴不住的狼崽子,成则郎泽多望家族得百年昌盛,若是运道不好,则小狼崽子迟早要带着郎泽多望家族整个伸腿儿。
如今来看,那小狼崽子连灌区的主意都敢打,也不亏他老子骂的那些话了。
“他要真心来求,未必不能帮他一回。”陈志高看热闹不嫌事儿,怂恿道。
苏楠知道:“这事儿我与你想法是一样的,只是……”她欲言又止,分明是心里藏着犹豫,陈志高替她把没说的话说出来,“陛下是怕民意这一关说不过去?”北绒灌区若是出事儿,灌区附近的百姓势必要遭殃,一旦祸及了百姓,郎泽多望家有神神叨叨的信仰庇护,不多计较卞原此举,可日后他们自己再想往北绒去,这梁子却是结下了。
两口子商量半日,也没想出个法子,索性招了内阁几位老大人来,陈志高又特意点名叫冯明远也到,一同商议北绒七皇子送的这份求救兵的书信,
“此事牵涉他国内政,夺嫡之争,局势瞬息万变,便是有心要帮,这远水解不了近渴,依臣看,还是虚推了的好,毕竟……当年之事还历历在目,这事儿啊,不搀着为好。”说话的大人姓金,名金嘉阳,是先帝复位后提拔上来的老臣。
他是孝明帝时的状元郎,孝明帝钦点的少年天才,曾官至二品黄门侍郎,为天子近臣。周历庭当政,金嘉阳为嫡母守孝,这一守就守了几十年,他在家乡开办学堂,做起了清闲员外,先帝坐朝才夺情,将其重新召回。现官居内阁,兼任户部尚书令,是一等一有节气的老臣了。
金大人开口,较他资历稍低一些的马、王两位大人便不好开口了,齐齐把目光看向了陈首辅,女帝既然将他们几个叫来议事,必不能是为着一个劝退不劝进。
陈志高却不开口,笑着把问题丢给了煞有其事捋胡子的冯明远:“听我内兄说冯老将军曾在赫尔温外带过兵,对他们郎泽多望家了解甚多,这事儿,老将军怎么看?”
冯明远看一眼圆滑的马、王二人,再看陈首辅脸色,笑着道:“同着陛下与首辅大人的面儿,这谁也不敢扯谎不是……”
苏南枝看着老货要讨个口谕,微微讪笑,送他了个顺水人情:“老将军只管说。”
冯明远俯首谢恩,得了天子授意,他底气顿时足了几分,站稳了四方步,连背脊也打直了一些,张嘴道:“北绒蛮荒,未经圣人教化,他们信天信地,独独不信礼仪二字,与其咱们这边还思来想去替他们的百姓考虑,倒不如来个官家对官家的文书,即是北绒七皇子借兵,那我后梁借了,便是死的人海了去,那也是北绒七皇子的罪过,郎泽多望家的狼崽子,他老子都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善心,也该不着咱们替他做慈悲。”
见女帝面色稍缓,冯明远便知道自己这话是说照了,稍有斟酌又接着道:“便是不言别的,单是说跟咱们自家相干的事情,危帝一十三年,北绒王庭作乱,郎泽多望家的庶长子反了他老子,撵走了大妻所出的一脉,这一脉流落至我后梁国境,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便是文臣们常居于朝堂不知边境实情,可苏五爷如今还练兵驻守的赫尔温县便是打这事儿起的头。”
“咱们心善,体谅他北绒百姓生死疾苦,可这些话放到赫尔温县给那些死了父兄族亲的后梁百姓去听,问问他们能不能发的了这份儿善心,问他们愿不愿替天子脚下的活菩萨们攒这份儿功德。”
危帝是先帝登基后为周历庭所改的谥号,历来的规矩是美谥不得取平谥,可危帝行径,先帝恨之入骨,自不用上百三十一谥,更是舍了中间的十三平谥,自下六十六谥里取了个最危字,以告天下,危帝昏悖无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为周氏宗亲之大罪者,不受后世香火供奉,又在相国寺前建跪像,做万年恕罪之意。
冯明远提危帝赫尔温县驻兵一事,还算是委婉的反驳了金大人的意见,然后面几句,就差没有提名道姓的斥责主和派窝囊委屈,不为大丈夫立世了。
金嘉阳虽有一身傲骨,可也是个会看眼色行事的主,冯明远一番做戏似的慷慨陈词,女帝脸上见了欣慰之色,而陈首辅本就是他冯家的主子,没有陈首辅示意,冯明远这老贼恐是连半个屁都憋不出来呢,既然女帝也同意派兵,他这天子之臣,更不敢再有别的意见了。
就见金大人翁了翁鼻子,掩面打了个沉沉的喷嚏,又俯首作揖请罪,一个劲儿的赔不是,女帝宽恕他才慢悠悠起身,侧耳似是年迈体衰,缓缓道:“老臣上了年纪,耳朵也大不如从前了,臣与冯老将军是旧识,自认为老将军忠勇无二,臣虽没大听清楚冯老将军方才说了什么,可隐约也是明白一二的,又有陛下定夺,臣自以陛下所言为是。”
说完打圆场的话,金嘉阳又五指张开在耳朵上捂了捂,似是真的会有听不清的时候。
苏南枝也喜欢这般聪明可爱的老臣,笑着说了两句宽慰的话,又赏了支御用的好参,嘱咐其好生保重身子,“卿乃国之栋梁,先帝在时便常夸你的这份儿忠心,先帝亲口所言,金嘉阳学识最博,宜为东宫少师。卿可莫要辜负了先帝赐下的这份恩情啊。”
苏南枝这句话,看似说的是先帝爷的恩情,实则是给金嘉阳这些个先帝留下的忠臣旧臣许了个承诺,女帝乃先帝亲授,没了他们这些老臣们施展授业的机会,可未来储君却还是由他们来教,代代传承,后梁还是那个正根正统的后梁。
金嘉阳得了许诺,当年三元及第,在紫宸殿上受孝明帝嘉奖也不如今时来得风光,三元及第的少年天才如昙花一现,可太子少师便是以后的帝师,他的所有学识抱负,皆有施展传授之途,金嘉阳此一类人,虽与萧一鸣等同为念书识字之人,可因多了些忠心,反倒是少了些世族间的市侩之心。
一个太子少师的许诺,便教他感激涕零,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谢先帝爷的恩情,更谢女帝的知遇之恩,起身再拜苏南枝,明眼可见的少了些读书人的别扭倔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