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婉琳分明是看不上冯袂的,倒不是模样上不好,她抿起了嘴,语气中略有嫌弃,“捐官出来的,便是有前途,也要处处矮别人一头呢。”
官场历来的规矩,特科的状元是上品,科举为中,没能耐的才捐官入仕呢,这冯家长孙若是真有能耐,或文或武,自科举入官场,也是一份体面,只有考不上的,才叫家里使银子买官儿来做呢。
小丫鬟替冯家那边说了句公道话:“姑娘,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捐官也有捐官的好,姑娘难不成忘了,咱们朝廷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位,也不是走的科举呢。”
詹婉琳当这丫鬟收了大夫人的利好,有意帮冯家说话,便呛声道:“那位虽不是科举入仕,可朝廷里那么多的官员,又有几个像那位一样的大造化呢?”
未必人人都是陈首辅,更未必人人都有一个做储君的夫人来帮扶,捐官不如人,就是不如人,大夫人是不想叫她得好日子,才怂恿着要给她应下这门亲事呢。
“反正我是不喜欢,谁看上了,爱嫁自己嫁去。”詹婉琳翻眼皮轻蔑道。
她在相州的时候,父亲可是亲口应了她的,她是要飞黄腾达的人,那位陈首辅能凭着一副好皮貌尚陛下,她为何不能?
詹婉琳一手拂面,指尖轻轻触碰过眉尾画上的那颗桃花痣,眼神里尽是精明,父亲说了,她这长脸与那没了踪迹的云萝郡主有七分相像,再点上这颗痣,更有九分,陛下待云萝郡主的好,天下皆知,为着那位云萝郡主,陛下连储君之位都可以不要,甘冒暴虐的名声,也要屠尽南院王府满门。
可恨那云萝郡主胆小怯事,陛下全心全意的为她,她却因些磨耳朵的混话,便丢下陛下,一个人远走他乡,再不得消息了。
是那云萝郡主自己不要的这份福气,老天爷可怜,教她生了这张一模一样的好皮貌,只需给她一个朝见陛下的机会,她一定能叫陛下怜爱,云萝郡主不肯的她能肯,云萝郡主不依的她也能依。
她只要抓住了陛下的心,任什么首辅、洗马,不过是攀附权贵的小白脸罢了。
早知道二姑娘眼界高,脾气大,小丫鬟说了两句,见她不听,便也只好作罢,詹婉琳起身要回去,却因转身一脚踩滑,整个人跌在了一旁的花木丛里。
惊呼声引起了冯袂的主意,他蹙眉扭头,瞧见是一主二仆,花红柳绿是姑娘家打扮,冯袂起身走近,在看到那位小姐模样的时候,眉间拢起的疙瘩更紧了。
“你就是詹家二小姐?”冯袂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衣着艳丽,再配上这张脸,若不是在詹家,他还当是那位郡主娘娘回云中府了呢。
“你就是冯家长孙?”詹婉琳虽摔了一跤,身上有些狼狈,却还是挺直了脊背,理直气壮的呛声。
冯袂轻蔑笑她:“少在小爷面前拿话捎带人。”他冷冷哼声,“怪不得陛下要你去国子监念书呢,行径粗鲁,肚子里再没点儿文墨,可不得丢了云中府世家小姐们的脸面么。”
他瞥见这女子的裙色,又道:“就凭你,也敢穿云萝色?詹家好大的胆子啊。”
云萝色是那位郡主娘娘最喜爱的颜色,雾蒙蒙的藤萝紫,点缀斑驳的韫色,早年间是宫中制衣局专供,后陛下登基,便叫制衣局收了这一色花样,只留着为那位郡主娘娘使,虽没有明令禁止,可制衣局收起专供的颜色,更不能叫宫外的人用了去。
詹婉琳身上的这条裙子,已是越矩了。
“什么云萝色,我却不知。”詹婉琳自是不认,翻眼皮横他,提起裙摆便往后宅去。
冯袂并不追她,只嘬着嘴想了想,忽然,他脑子里有了个大胆的主意。
詹家……养的这二姑娘,该不会是想着要给那位郡主娘娘做替身吧?
“狗胆包天!”冯袂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詹家是不怕死的狗熊。他再一细想,便有了主意替自己脱身,老爷子可是个精明的人,若是知道詹家是个泥潭,扛着自己跑都来不及呢,再不能拖家带口的沾染上。
第162章 V更新
“跟云萝郡主长得一样?”冯家书房内,冯明远慢慢踱步,诧异的问道。
“孙儿亲眼所见,还能糊弄您不成?”冯袂笑嘻嘻道。他刻意在回来就第一时间跟老爷子说起此事,就是要早早往那位郡主娘娘身上去引。
见老爷子不说话,冯袂又继续添油加醋道:“孙儿年纪小,也不大清楚那位郡主娘娘的事情,只是听婶子们常说起,先帝尚未归朝,陛下还不是储君那会儿,那位郡主娘娘便如明珠一般潇洒恣肆,后来木家出了事儿,听说全家都掉了脑袋,独那位郡主安身无虞,只是凭白的人却没了消息,又不敢打听。”
“今儿个我在詹家后院子里瞧见那詹家二姑娘,才恍然想起这事儿,您要是也不明白,那孙儿就斗胆一回,明儿个当差,找人打听打听……”
他故意说这话来激老爷子,果然,冯明远当即板起脸来斥他:“胡闹!你问什么!”
云萝郡主的事情,在陛下那里可是大忌,不能问,不能说,连提都不准提一句呢,这话往宫里打听,不是提着脑袋去找责罚么?
冯袂故作不懂,道:“问问云萝郡主到底还回不回来啊,若是不回,詹家可是还养着个……”
“你要找死?”冯明远骂他,“你敢去嚼一句舌头,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冯袂知道自己猜得不错,笑嘻嘻的又问:“那……詹家这门亲事,还得您老人家费心在陛下面前给推了呗。”
冯明远气笑,骂道:“小兔崽子,原来是打主意在这儿呢。你不想娶詹家姑娘做媳妇,只管明着说呗,何必饶这么大一圈子。”在外头也不见这臭小子脑子活络,怎么一对付起自己家里人,倒是像生出了八百个心眼子似的。
冯袂挠头道:“先前想说的,只是您早早的讨了圣旨,一道圣旨压下,哪里还给人留下说话的余地。”
冯明远哼笑着撇了撇嘴,刚要说话,冯袂又替他开口:“谁成想,您却诓人,说好的讨陛下指婚呢,礼部的人都没跟着,也是我傻,呆愣好骗,换做旁人,早就跟您跳脚闹起来了。”
冯明远装傻乐呵呵道:“这不都是为着你好,只是詹家二姑娘同那位郡主模样相似,属实是叫人没想到这茬儿。”
“那这亲事……”
“再看看。”冯明远摆手,想了又想,“再观望观望,看看詹家是什么个意思。”
冯袂想直接了当的说出自己的猜测,可话到嘴边,又起了顾虑,詹家那二姑娘虽脾气不好,模样也不可爱,可到底是个姑娘家,自己一时口快不打紧,日后坏了那詹二姑娘的名声,瞧她那不好惹的劲儿,恐怕是真要讹上自己喽。
思索再三,他还是吞了吞口水,把那番离经叛道的想法给咽到了肚子里。
冯家这边动了心思要将亲事作罢,却不知詹家那边却好似找到了可以攀爬的枝丫,詹二姑娘原本是瞧不上冯袂的,耐不住詹老太太一通劝说,也慢慢动了心思。
“我要是嫁进了冯家,便能入宫?”詹婉琳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紧握住詹老太太的手直接分明,嫁与谁都不重要,只要能叫她进宫,伺候陛下,她都肯嫁。
詹老太太说的口干舌燥,使了眼神,跟前的婆子便笑着应声:“自是能的,冯家可是咱们云中府出了名的圣宠傍身,冯家那位孙少爷又是陈首辅跟前儿的红人儿,姑娘嫁过去,依他家的体面,是要去陛下跟前儿磕头的。”
“当真如此?”詹婉琳喜上眉梢。
詹老太太跟着点头:“是这样的。”
詹婉琳高兴地撒手,绞着手上帕子,面有羞赧道:“若是如此,我便应了。”
詹老太太长出一口气,也满意道:“应了好,你这边点头,我就叫人去冯家送信儿了,头道提亲没有当即定下来的,他们家二回里再来,便把日子说定了,只有一样,我得嘱咐于你。”
“祖母您说。”詹婉琳微微侧首,不顶嘴时也有娇俏模样。
就听詹老太太道:“国子监念书这事儿,你念的下去,也得念,念不下去,也得念。凡是顺着夫子的意思,念不念的好这些都不与你相干,叫你去国子监念书,是陛下的旨意,你念不好或是没拿个头筹,你有责任,那国子监的夫子们便没有责任么?”
“你只管规规矩矩的去,再别说不肯念书的糊涂话,可比什么都好,便是日后陛下问起来了,你一日不卯的到了,那国子监的夫子也得替你说三分好话呢。”
詹婉琳现下如了意,心里高兴不已,自是听什么多顺耳的。
“我听您的话。”詹婉琳点了点头。
詹老太太看她乖巧,才放下心来,摆手叫她下去歇息,等人走远,跟前的婆子才撇着嘴,说嫌弃话:“二姑娘未必也太过骄纵了,在家里咱们人人都让着她,只是日后出了这府门,恐是要受委屈的。”毕竟不是真的,便是要学那位的模样,也不至于把蛮横性子也学了去。
婆子收了大夫人的利好,一边说,眼睛往詹老太太面上瞟,见主子有些许迟疑,又继续道:“大老爷远在相州,跟前又有煽风点火的,要奴婢说,二姑娘教四老爷提点两句,也是使得,这姑娘家出了门,一言一行可都显着娘家的规矩呢,人家不说二姑娘的不是,只捡咱们府上的不好来呢。”
詹老太太心里最要紧的便是詹家的名声前程,便是偏心小儿子,在家族前程上头,詹家四爷也得往边上站站,经这婆子一阵耳边风,詹老太太也不禁点头:“是要管一管了,先好好念书吧,不是还有国子监的夫子们替咱们教着的么。”
二姑娘要管,却不能听这些个奴才们的鼓动,詹老太太扶着椅子把手,指头点了又点,管教二丫头的事情暂且不急,回头要催冯家将亲事定下,才是当务之急呢。
又几日,詹家与冯家定亲的事情,便在云中府传开,消息经几道子,最后传进了宫里,苏南枝得知此事,笑着跟某人打趣儿:“我就说吧,那是个有利三分早的主,什么都不必做,只撒把饵在那儿,他便顺着味儿自己去了。”
她骂冯家,话里也有揶揄陈志高的意思,只是陈志高却不在意这些,他正忙着在那儿锯木头打秋千呢,“你别过来,木头屑子到处都是,一会儿脏了衣裳,你又麻烦,你远远地坐着说话就是。”
苏南枝在不远处的葡萄架子底下坐定,三年的葡萄五年的梨,去年才成形的葡萄架子今年仍是未挂果,只有铺开的葡萄叶郁郁葱葱,细风吹过,像纸片子一样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她看了会儿某人敲木头,忽然开口道:“要不然,我送你个人情,给冯袂指了这桩‘好’姻缘?”
陈志高手上的木工活正是要紧的时候,两个小太监帮着扶起支撑的木条,他捏着钉子要钉,听她这话,只做了个标记,又将锤子放下:“你有别的图谋,怎么就算是赏我的人情了?”
苏南枝笑着道:“好大的胆子,圣旨你也敢违抗?”
陈志高笑着翻眼皮看她,照着方才标记的地方把钉子砸进去,不服气道:“方才同我说话的又不是天子,我夫人跟我商量事儿,还不得叫人有个异议了?”
“那你夫人再问你一回,送你这人情,你要不要啊?”
某人眉梢扬起,也笑着答她:“天子若问,那我得想想,可我夫人要是赏我,不论什么我都欢欣收下,毕竟……谁叫我惧内呢?”
作者有话说:
三年葡萄五年梨:葡萄三年挂果,之前也会挂,就是长不好,所以种葡萄一般三年才会叫他开始结果子。如何让他不挂果?嗯……夏天把小嘟噜串给摘了,就不挂了。种梨一般是五年。
第163章 V更新
当惧内的陈首辅把陛下赐婚的好消息告与冯家,冯明远愣在原地,面上皮笑肉不笑的连说几句谢恩,陈志高只当是这老货有别的得寸进尺的念头,又冷着脸警告,冯明远低头应下,再不敢多说什么。
原本是作假编了个谎话出来骗冯袂的话,也不知怎么个七拐八拐,竟真得了指婚,那詹家二姑娘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冯袂知晓此消息,气的一蹦三尺高:“不是假的么?您说过的啊,圣旨是假的,礼部的人都没去,怎么可能是……”
冯明远也没法子,拢了拢眉心道:“之前去提亲那会儿的确是假的,我那日压根儿就没见着陛下,只是……昨儿陈首辅亲口告诉我的,陛下赐婚,再不能是假的了。”
“我不管,我不娶。即是赐婚,又推脱不掉,叫我父亲、叔叔他们娶便是,您赖不着我。”冯袂气昏了头,失了理智,尊敬也忘了,规矩也丢了,板着脸甩袖子离开,多一句都不肯再说。
冯明远也是懊恼,前有孙儿心生埋怨,后面又有圣旨压着,他也是左右为难,不得方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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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天监定下的好日子在六月初,五月末,周麟红的病奇迹般的好了,陛下大喜,命周麟红为平西大元帅,发兵六万,平叛属国之乱。
厉帝治下几十年,后梁疲于攘陈大计,属国有北绒、大余、胡斯三处,皆断赋缺贡,又各自拥兵,多有独立之势,后梁上至朝臣下至百姓,近乎已经忘了北绒原是自家属国的存在,这道圣旨即出,顿时引得士气大作,就连厉帝时的几位旧臣也写了文章,歌颂新帝圣明。
云中府内更是一片欢腾,唯有新任的平西大元帅周麟红脑袋昏昏,似是才康复的旧疾复发,坐在马上强撑着笑意,他原先以为陛下拖着时机发兵,是为了寻个由头辖制北绒,如今看来,这一仗不止要打个全胜,更是要长久驻军,以北绒治大余、胡斯之地呢。
因着平西一事如火如荼,倒将冯家与詹家这门亲事显得平淡了,外头人为大军出兵而欢喜,詹家人更是国喜一道,家喜一道,双喜临门的要祭天告祖宗呢。
“二姑娘的事情马虎不得,冯家那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了,她父亲虽不能回来主持大事,可届时宫里也要赏下一份体面,你是嫡母,自是要替她尽心操持的。”临近大婚,一应齐备,詹家老太太恐大儿媳妇因心里不快闹出什么话把子与人,特意将其叫到近前叮嘱一番。
“母亲说的是。”大夫人摸了摸耳朵,满面愁容语气也是缓缓,“自是儿媳这些日子病着,身子总是不大好,也只能烦母亲与二位弟妹帮忙操持了。”
大夫人不喜欢詹二姑娘,加之詹老太太过分的偏心,她推脱有病,不肯帮着理事,这会儿又遭老太太敲打,大夫人娘家也有权势,自不会乖巧屈从。
“有病便请大夫来看,医好了别误了喜日子。”詹老太太道。
这是无论如何也要大夫人那日体体面面的出来主持大局了,不过片刻,詹老太太又缓和了语气道:“你也别怪我待二姑娘重一些,你是她的嫡母,她嫁去了冯家,人家也只说是你教养有方,便是体面也有你的一份儿功劳,她成亲的时候你出来替她撑了脸面,二姑娘不是不知恩的人,也得记你的好儿不是。”
大夫人才不要这样的好呢,她不好同着婆婆的面发作,只装病抚了抚额角,道:“儿媳省得了,只是儿媳这会儿头疼的厉害……”大夫人抬抬手,跟着的丫鬟便紧上前搀住,那小丫鬟也是个机灵的,嘴里慌张喊着主子,又求詹老太太给请大夫,气的詹老太太咬牙想骂人,耐心子将人打发出去,让她安心养病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