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纵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天黎观月还与自己说说笑笑,今日就好像……很烦自己了?那种疏离、拒人于千里的感觉他不会有错。
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他选择向一旁的兰芝提出疑问,兰芝听了他的话,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靳二公子,我们殿下从马上摔下来昏迷了整整一天,现在才退了高热,你不说关心殿下的身体康健与否,反而还想着什么时候再去游玩,任谁听了都不会高兴的。”
她在心里悄悄补充:也就是看在和殿下自幼是玩伴的情分了,还能请你在这里喝茶,要是换了别家公子,早就直接赶出府去了,说不准还要上道折子治罪——那匹烈马可是你靳纵牵来的!
“可是……可是明明以前观月不是这样的,我们之间不计较那些……”靳纵还茫然着,嘴里急切地为自己辩白,只是他也知道说这话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弱,干脆闭口不言了,垂着头在那里不知想什么。
兰芝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
她早就看不惯靳纵,虽然与自家殿下青梅竹马,样貌也端正、家世也好,殿下也对他有些儿女心思,可在兰芝看来,靳纵成天只顾着自己眼前看到的事,一点也不顾及黎观月处境,经常一厢情愿地认为过去怎样,现在仍要这样,还太迟钝了。
尤其近几年,也不管黎观月多忙、多累、所思所想变化如何,还要求她如往常似的与他游乐、为他操心、给他的父兄在朝堂让步,常使黎观月陷入两难境地,偏偏还觉得“只是如往常一样”,先怪起黎观月的不是了。
这次强拉着殿下出去纵马,又搬出那一套“往常可以怎么现在不行”的说法,结果害的黎观月坠马受伤,兰芝忍了又忍才没脱口而出狠狠骂他几句!
靳纵在前厅待了许久,期间还一直探头往外望去,只是一直没见黎观月过来,才垂头丧气地走了,兰芝心里畅快了些,一直是殿下迁就他,这下总算能让靳纵吃个软钉子了。
只是殿下似乎自醒来后就不太好,看起来病恹恹的,还是要好好让御医看看才行,兰芝想着,忙不迭的又打算请御医去了。
而打发走了靳纵的黎观月并没有“歇着”,而是拿了纸笔,独自一人在房里写写画画,将自己记忆中前世这时候发生过的大事都记了下来,首先被写下的,就是琼林宴。
自黎重岩登基以来的第一次科举本就引天下人关注,更别说夺得前三甲的人都颇有些话题在身上——
状元郎已不惑之年,出身自曾誓不入仕为官的避世家族。
榜眼为靳家二公子,殿试时秉持的政见却与在朝为官的父兄截然相反。
而探花,则是前朝没落侯门家极为不受宠的庶子,放榜游街时凭着雌雄莫辨的极好容貌引得满京畿万人空巷。
探花郎宋栖啊……
应是醉仙何处去,方踏照夜归云中。
黎观月想起这句曾经被京畿中女子吟唱来赞美宋栖容貌的诗,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前世琼林宴上她为宋栖解围,却不想一番好意被误解,平白让宋栖被人说了几年的“男宠”,想必他心中一定恨极了吧——那样自尊心强的人,怎么能忍受背着“以色侍人”的污名?
所以后来他做了百官之首,才会毫不犹豫联合百官出手对付她,甚至不惜伪造证据、罗织罪名,也要将她钉死在谋逆的耻辱柱上。
黎观月看着纸面,闭了闭眼,然后提笔毫不犹豫在纸上划掉了“宋栖”两个字。
既然觉得是羞辱,那今生便不必帮他了。
且看他这一世,打算怎么在没有她黎观月的帮助下,如何从那吃人的侯府、诡谲的朝堂轧斗中活下来吧。
作者有话说:
抱歉了大家,我没想到昨晚太晚了困得不行,然后一不留神给发到存稿箱里去了……
今天基友说你怎么只更了一章我才发现……
晚上还会有更新,这次一定会好好检查!
第7章 防患于未然
那天晚上黎观月屋里的烛火燃了很久,她将一件件、一桩桩事情都记了下来,再从头到尾细细琢磨,从前世记忆里找出那些曾经忽略过的细节,再推演自己重活一次应该怎样做……
良久,天色已经黑了,晚风渐凉,吹得她手臂略有些冷了,黎观月才放下笔,她一遍遍地看这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和注释,看得有些想笑。
就是区区这么短的一张纸上,记载着的却是她上辈子惨淡的小半生。不得不说,虽然她自诩前世已经足够小心、勤恳、苦心孤诣,可再抽离当初的情境回看时,纵然有他人从中作乱,但还是暴露了她自己本身的纰漏——
不够心狠手辣、不够快刀斩乱麻、不够先下手为强!
她想兼顾的东西太多,不管是皇家那淡薄的亲情、还是谋臣的忠心,亦或是天真妄想的爱情,太顾及这些的后果就是被绊住了手脚,后来沦落到惨死的地步!
八方神佛保佑,她回到了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的时候,不论老天是想让她重新弥补那些遗憾也好、还是给了她手刃仇人的机会也好,这一世,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再陷入前世境地,她一定要摒弃那些多余的杂念,按自己的想法痛痛快快地活一场!
不知不觉中,距离黎观月重生已经十天了,这几天来,不断有人向长公主府递拜帖,统统被黎观月挡了回去,就连宫中黎重岩派人来,都被她以身子不适要养病一口回绝,长公主府闭门谢客足足十日,京畿各方势力都悄悄观望起来。
直到第十一天一早,等候在长公主府前的赵公公才看见府内有了动静——门开了,黎观月的轿辇出来了!
赵禄大喜过望,连忙迎了上去,说:“殿下!殿下可是要去上朝?您可算好了,陛下每日在宫中是望眼欲穿啊,奈何事务繁忙,让老奴天天来看您能不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轿辇的帘子被拉开,露出黎观月身边侍女兰芝的脸来,那张脸笑意盈盈,口中的话却让赵禄呆住了:
“赵公公,长公主殿下并非去上朝,只是打算在京畿闲逛一阵而已,劳烦你向陛下通传。”
“啊?啊……这、这让老奴如何向皇上答复……”
赵禄目瞪口呆,谁人不知黎观月自十五岁扶持黎重岩登基后,日日早朝从不曾落下,甚至每日的奏折都会过目,被一些大臣诟病“僭越”、“包藏祸心”也毫不收敛,受伤后一连十日不曾理会朝政也就算了,怎么身子好了后,也这么优哉游哉啊?
可黎重岩还在宫中期盼着他的阿姐能快些好起来,然后帮他负担奏折呢!
这长公主殿下的“狼子野心”哪儿去了?
他急得团团转,就在这时,轿子中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赵公公,我只是今日不上朝而已,你只需向皇帝通传我会在他下朝后去见他即可。”
赵禄怔了一下,连忙称是,然后站在原地,看着轿辇远去,才后知后觉起来:长公主此次带的人很少啊,她不去上朝要干嘛呢?
……
轿辇中,兰芝也问出了和赵禄公公相同的疑问,黎观月闭目养神,闻言只是神秘地笑了笑,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兰芝一头雾水,但也不多言,只安安静静守在一旁添茶,直到轿辇晃晃悠悠地停下,她才撩开帘子看向外面,却一下子傻眼了:“殿下……这、这是哪儿?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触目所及是挨挨挤挤的屋舍,臭气熏天,人影寥寥,来往的人破衣烂衫,都是些穷苦百姓。
黎观月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神平静,道:“就是这里。”
话音刚落,斜里突然爆发一声大喝:“哪里来的妖怪!”兰芝还没反应过来,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头矮小的小孩从角落冲出来,手中举着根长棍一下子就戳在了黎观月腰侧!
那棍子上还沾着黑乎乎的东西!
兰芝快被气晕过去,冲那小孩大喝:“你好大的胆子!”
小孩脏兮兮的,伸出手扯了个鬼脸,蹲在一旁嘻嘻地笑了起来,手中的长棍还冲着两人一晃一晃,兰芝撸起袖子,挡在黎观月面前,正打算展示自己多年习得的骂功时,却感到肩头一沉。
回头一看,是黎观月伸出手搭在她肩上,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动。
兰芝只好讪讪地将袖子放了下来,看着黎观月缓步走上前——突然恭恭敬敬地行了拱手礼!
兰芝目瞪口呆,那小孩也愣住了,手中的棍子也不甩了,僵在了半空中。
黎观月行过礼,还保持着弯腰的姿态,眼睛盯着那小孩,口中道:“大师,请受晚辈一拜。”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有多怪异——向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行尊礼,怎么看都奇怪,可黎观月知道,眼前的“孩子”只是个表象而已,他孩童的外表下,是一个堪称“老怪物”的灵魂!
那小孩缓慢地歪了歪头,一双眼睛盯着黎观月,开口还是稚嫩的声音:“你在胡说些什么?”
兰芝在一旁震惊而急切:糟了,殿下该不会是坠马后摔伤了脑袋吧!
黎观月当然不是摔坏了脑袋,有着前世记忆的她知道,再有两个月左右,江南大地上就会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一种奇病,染病的人七窍会流出白脓,贲张的血管会从被撑薄的皮肤上凸显,一旦受到轻微的擦伤,黑紫的血液就会喷涌而出,凡是染了这病的人最后都会极其痛苦地死去,而死状都极其恐怖。
这场疫病前后死去的百姓不计其数,史书记载满城缟素、尸横遍野都不足以描写出它万分之一的惨状,大越也因它而元气大伤,黎重岩皇位差点不保,黎氏江山就在倾覆边缘摇摇欲坠!
而当年这场可怕的疫病最终得以解决,还要多亏了眼前这位“小孩”拿出了抑制疫病的药方,才为天下名医们争取到了时间,最终平息了这场大疫。
只是这人性格古怪,若不是前世和街头地痞打赌输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主动拿出抑制的药方,而黎观月此次前来,便是想要提前得知一些可以预防、或能彻底将疫病扼杀的方法——
她不想再见到前世那样惨烈的景象了,大越的子民,也是她黎观月的子民,她是大越的公主,享受万民供养,自然也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和仁爱,让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么那么多人被夺走生命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那种心痛、绝望、厌弃自己的感觉,她再也不想经历了。
“大师,我知道您爱稚童的纯净心性,厌恶长大后满心算计的皮囊,才会将自己固定在小孩子的模样,您不用装傻,晚辈也不想向您隐瞒,此次前来,我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
“小孩”眨眨眼,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周身气度忽然变得阴沉,他上下打量了黎观月几眼,道:“我从不为皇家人做事,你找错人了。”
黎观月面色认真道:“泽越前来不为私,而为天下。我知道您不关心天下人死活如何,可若我说……此事关系到您日后是否还能以稚童之姿行走世间呢?”
“小孩”本想讽刺她“天下人与我何干”,却被黎观月抢先了,他脸上表情有些不好看,冷笑道:
“故弄玄虚,什么事能影响到我?老夫一生行走江湖,自十五岁化为孩提模样起从未变过,你这女娃娃,满口诳语也不怕闪了舌头!”
黎观月弯了弯唇,道:“您不相信,明日我再来。只是怕您不想帮、不敢赌。”
“小孩”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怪笑:“我不敢赌?真是贻笑大方,小女娃,天下谁人不知我最爱赌、最能赌,你这激将法太过没用!还是先练练吧!”
“那我们就先拭目以待吧,前辈。”黎观月不以为意,平静地答。
今日她来,本就没想过能一次便请到人,只是先留个“引子”给这人,也就足够了,看起来,她“不知天高地厚、胡言乱语”的样子已经被记住了,那便没什么好继续留下的了。
她恭敬行礼,转身毫不留恋地回到了轿辇,至于她说的,明日自然见分晓。
现在,该进宫去瞧瞧那位前世表面上与她“姊友弟恭”、亲近依赖,而背地里构陷、污蔑她的弟弟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替换更新完所有章节……因为要申榜
所以会有爆更好几章!!
第8章 弟弟
再一次踏足这重重宫阙,黎观月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在她的记忆中,前世她就是在这朝堂上面临千夫所指、万般唾骂,不仅被强行扣上“谋逆”的污名,还被剥夺去了自己的身份,眼睁睁看着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尊荣都被南瑜收入囊中,然后被灰溜溜地赶出京畿。
那时候她愤怒、委屈,不敢置信,可却有口难辩,因为不论是谁:自己的亲弟弟、一手提拔的谋臣、亦或是青梅竹马的伙伴都站在南瑜的一边,重生一次,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思绪悠悠回转,她的眼神落在朱门处,心里想着怎样与这时候的黎重岩相处——此时他们姐弟俩的感情还深,没有那么多嫌隙和隔阂。
但对于已经经历过一次至亲背叛的黎观月来说,再像之前那样亲密无间、掏心掏肺地付出,她一定是做不到那种地步了。
“殿下,您果然到宫中来了!”赵禄一早就在宫门口翘首以盼,见到她的轿辇缓缓而来,连忙高兴地上前去迎。
“陛下此时在书房等您呢,老奴给您引路,咱们直接一并过去便好……”他笑呵呵地跟在轿辇旁,正打算领路,却见轿辇慢慢停了下来,黎观月从其中走了出来,一副打算自己步行走过去的模样。
赵禄眨眨眼睛,反应过来后连忙跟了上去,心里直嘀咕:这长公主殿下不是向来视宫中为自家府里、为省时乘轿辇来去吗?
今日不上朝、宫中也不乘轿辇了,真是奇怪啊……
几人很快就到了御书房门口,其他人安静地退了下去,黎观月驻足在门口,却迟迟推不开那扇门,一闭眼,就是前世与黎重岩在朝堂上相见的最后一面:
那双曾装满亲近崇慕的眼睛变得冷漠疏离,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憎恶,口中吐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那么冰冷,面对她,他恨不得从未有过她这个姐姐,从前两人相互依偎着取暖的日子好像被毫不留情地丢在脑后——
那一刻,黎观月相信他是真的希望南瑜才是他的亲姐姐。
攥紧了掌心,她有种冲动,干脆直接掉头回长公主府算了!
正犹豫时,门却突然从内打开了!
黎重岩的脸出现在门扉后,他还身着明黄的龙袍,眉头皱着,看到黎观月的瞬间,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神情,惊喜道:“阿姐,你终于来了!怎么走得这样慢,快进来,我有事要告诉你!”
说着,伸手便要来拉黎观月,她不露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下,口中答:“步行而来,自然比……平时慢些。”
黎重岩回头:“那为何不乘轿辇?我记得以前阿姐可是不顾宫规,来去都乘着它,速度可是快了不止一点呢,”
黎观月心里一缩,垂下了眸子:前世她没留意过,原来早在这时,黎重岩就已看不惯了吗?
她缓缓答道:“过去是我在这宫中太过放肆了,毕竟我已开府离宫,再这样于理不合,日后定恪守宫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