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想到这,不敢再想下去,道:“徐珏虽没死,但重伤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圣上肯定震怒。”
顾明珠久久没有说话。
末了,她终于道:“以后……见着他,绕开走。”
他?是指徐珏?
初秋察觉到了顾明珠对徐珏的态度不一般,应声道:“是。”
顾明珠转过来,雨珠已经溅湿了她的裙角,就连鞋上也染了黄泥,她的神色阴阴沉沉的,在雨夜中闪着另一种光:“夏雨,之前叫你查的事如何了?”
夏雨道:“依照小姐吩咐,查到芸嫔确实是被人陷害打入冷宫,背后主谋便是当今的皇后宁玉燕,当初芸嫔正得恩宠,连着五天被皇帝翻了牌子,惹起众怒,皇后构陷芸嫔与外臣私通,皇帝震怒之下将芸嫔一族抄了家,而芸嫔则被打入冷宫,很快她便发现自己怀了身孕,芸嫔对孩子的到来寄予希望,在冷宫苟延残喘生下孩子后,买通宫女将孩子送出宫,那个孩子,就是云昭。”
“被买通的宫女找到了吗?”
“我们的人已经在去寻的路上。”
“做得很好。”顾明珠道:“不过光有宫女的证词还不够,云家与芸嫔并不是至亲,却将云昭的身份瞒了这么久,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查!不管用什么手段!”
“是!”
回到农舍内,徐珏还在昏睡。
顾明珠静静坐在一旁,已过三更,竟毫无困意。
她定定看着床上的人。
生生剜肉放血,全无麻沸,定然难捱极了。
她心底生出一股悔恨,她差一点就杀了徐珏,就差一点点!
每一把剑刃上都浸满了剧毒,可又因为下雨冲淡了毒性,否则躺在这里的便是一具尸体。
她思绪渐渐飘远,天蒙蒙亮时,靠在一旁睡了过去。
这一觉却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全是血,徐珏浑身是血,万箭穿心。
顾明珠哭得肝肠寸断,心碎绝望:“为什么……为什么!啊……”
梦境与现实重合起来,更让人陷于其中。
无边的梦魇。
“婉婉……婉婉……”
徐珏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响着,一声又一声。
“是梦而已,别哭了……只是个梦。”
是梦啊!
她叹息一声,逐渐止了啜泣。
第38章 山庄
顾明珠醒的时候,正躺在一张床上。
不是农舍,是一间很干净的厢房。
她想起事情,慢慢坐起身来,目光打量着四周,发觉连自己身上也换了件衣裳。
打开房门,入目皆是青山绿水,阳光耀眼。
雨停了,湖对面有人在垂钓。
顾明珠反应过来,这里是湖玉山庄。
顾明珠看清了其中一人面容,大步上前:“怎么没歇着?”
二人双双回过头。
徐珏放下鱼竿,站起身,道:“小伤而已。”
“小伤?”顾明珠飞快看了一眼对面的人,说不出什么情绪:“也罢,徐世子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晓。”
她朝湖边的人行了个礼,扭头就走。
徐珏跟在身后追了上来。
刚走几步,就听得他倒吸一口冷气,顾明珠不由得停下。
“疼死活该,你不躺着好好养伤,跟着他钓什么鱼!”顾明珠蓦地升起一股无名火:“不准跟着我!”
她凶巴巴的,徐珏跟上去,看她双手抱胸,气鼓鼓的模样,道:“怎么还生气了。”
顾明珠扭过头去,不想理会他。
徐珏凑近,见她杏眼微瞪,活脱脱生着几分可爱,笑道:“我还能骗你不成……”他观察着她的神色,末了道:“那我回去躺着?”
顾明珠笑笑:“世子爷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还真生气了,那你打我两下出出气?”
他说着还真凑近过来。
顾明珠推开他些许:“我哪敢啊。”
“骂都骂了,有什么不敢的。”
气氛莫名的缓和下来。
顾明珠的目光不由落在他唇上,伤痕着实明显,想忽略都困难,到底有些做贼心虚,她顾左右而言:“我们怎么到这了?”
“农舍离山庄不远,这里有大夫,便来了。”徐珏靠在一旁的漆红色圆柱上,目光望向远处。
顾明珠与他并立。
徐珏道:“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呐……”
顾明珠缄默不言。
徐珏应当是猜到了她的意图,这个人的心思总是这般透彻。
顾明珠静静伫立着,在这一片宁静中,突然无可避免的思考起徐珏存在江陵所带来的阻碍。
当所有的一切都浮于水面时,他会站在哪一边?
他是威名赫赫的徐珏,是领兵以来就无败绩的世子爷,是百姓们拥护爱戴的将军。
有一日,他们终究要站在对立面。
顾明珠的内心归于一片平静。
是了,情爱这种东西,又算什么?
徐珏道:“昨日那伙人武功强悍,摆明了要命来的,只是不知为何放过九月。”
“说不定是你的仇家。”
徐珏道:“什么仇家敢在天子脚下动手,明显就是带着目的而来,胆敢动到我的头上,勇气可嘉。”
顾明珠笑笑,道:“不说这些,我饿了。”
“吃饭去。”
吃过早饭,顾明珠也见到了德亲王离随。
离遂是皇帝第二子,是除去东宫之外,最顺理成章会被立为太子的人。
可是在他后面,还有文武俱佳的四子睿王。
立长还是立贤?
朝廷上分为两派,为此不停的勾心斗角。
离随占了年岁的便宜,自居为大,却头脑简单,因为行刺的事,很快就理所当然的以为是睿王所为。
他心知肚明,莲花楼一事与自己毫无关系,可睿王却将这件事不分青红皂白安到了他头上。
兄弟之情不过如此!
顾明珠行了礼,离随对她生出几分好奇:“这位便是羽林军顾副将的胞妹?”
徐珏道:“正是。”
离随道:“世子有伤在身,我们歇整几日再回京也不迟。”
三人坐在湖心亭内。
徐珏道:“小伤无碍,我已派了人前来,情况凶险,我们即刻动身为宜。”
离随沉吟片刻,道:“关于我遭遇刺客一事,世子有何看法?”
徐珏喝着茶:“恕我愚钝,毫无看法。”
他并不想卷入两子的斗争中。
离随笑意淡了几分,很快又加深,道:“世子聪慧,不妨指点一二。”
“王爷。”徐珏握着茶杯,静静看向离随:“你这是在逼我?”
顾明珠轻咳一声。
这人说话实在直接得有些过头。
“不敢。”离随也被吓了一跳:“本王只是欣赏你这个人,想与你做朋友。”
徐珏一笑,气氛顿时缓和:“王爷客气了,我同王爷自然是朋友,若有事找朋友帮忙,王爷尽管开口。”
离随的试探到此结束。
顾明珠给二人添上茶。
离随咦了一声:“还没顾得上问,世子嘴上这伤从何而来?”
二人喝茶的动作皆一凝。
顾明珠慢慢将茶杯送到嘴边,听到徐珏轻笑,语气里含着几分愉悦:“不小心让猫咬了。”
“猫?”离随狐疑:“猫居然能咬伤你?”
“这猫脾气大得很,我也拿她没办法。”
离随若有思索的笑起来:“原来如此啊……”
顾明珠一杯热茶灌到底。
二人心照不宣,又缄默不提。
坐了片刻,九月带来了京兆府的人马。
一行人启辰进京。
回到府中已是暮色,顾明珠嘱咐了几句,又跟顾修荣交待了来龙去脉,早早便睡下了。
第二日,消息传开。
闫家被抄。
睿王与德亲王在御书房吵得不可开交,皇帝震怒,喝令二人回府闭门思过。
徐珏无端受牵连,宫中送去大量补药。
“听说是太子亲自送去徐府的。”阿三道。
顾明珠闻言笑笑:“徐珏毕竟身份尊贵,受此重伤,宫里要是没个态度,无法向徐家交待。”
阿三沉思片刻,道:“想不到天子对徐家的态度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顾明珠不说话,目光落在书上,有些走神。
不知他的伤如何了?
她想了想,放下书,道:“哥哥回来了吗?”
“大少爷刚进府,正在用饭呢。”
顾明珠去的时候,顾修荣正命人收拾碗筷。
“哥哥。”顾明珠见桌子上摆放着几个盒子:“这是要做什么?”
“来的正好。”顾修荣换着常服,正垂头系腰带:“我要出京一趟。”
“出京?去哪?”顾明珠随手打开其中一个盒子,是一颗人参。
“宫里的旨意,让我跟随刑部的人去一趟甘州。”
“跟莲花楼一事有关?”
顾修荣道:“正是,刑部的人已经在等着。阿珏受了伤,我无法前往,你代我去徐府探望。”
顾明珠凝噎。
顾修荣见她神色不对,道:“怎么了?”
顾明珠摇头:“没事。”
顾明珠送他到门口,顾修荣道:“这些日子京中不太平,尽量少出门,我不在的时候,有事找阿珏。”
顾明珠点头,送他上马后,唤来阿三备车。
第39章 到访
到徐府的时候,门口停着两辆马车。
阿三上前叫门。
“顾家?哪个顾家?今日不见客。”小厮有些不耐烦。
阿三有些讪讪,又不甘心:“怎的不见客?外面那些不都是来客?”
“那是相府的马车,左相亲自来了。你们能跟左相比。”
顾家门第怎能跟相府比。
阿三有些丧气:“小姐。”
顾明珠道:“无妨,将东西送到即可。”
她对小厮道:“劳驾,这些是送给世子,请代为转达。”
小厮收下东西,正要关门,门内传来一道声音:“小五,门口是谁?”
叫小五的小厮道:“说是顾府的,我是再也不敢乱放人,刚刚已经挨过世子的骂了。”
“这人你要是不请进来,世子肯定会把你丢到茅厕里去。”
“啊……”
九月已经探出身来:“姑娘来了。”
顾明珠道:“你家世子伤如何了?”
九月引着她进门,回道:“不乐观。”
“不乐观?宫中太医不是来过了吗?”
九月道:“来过一趟,也说不乐观,需要静养,可世子事务繁忙,我们几人也劝不住他,伤口时好时坏的。”
说话间已经转过长廊,远远的凉亭内有人在说话。
顾明珠并未上前。
九月道:“相爷来了有一会了。”
顾明珠望着那一道白色身影,远远望着似秋风一般,腰姿比女子的还要纤细,几乎风一吹就能折断。
“太子殿下也来了。”顾明珠面色犹豫,道:“既然殿下在,我不便打扰。”
她无意逗留,转身想走。
“哎姑娘……”九月急忙拦住她:“姑娘还是看看我家世子吧,他的伤真的不好,今天的药还没得空喝呢。”
九月一脸焦急,顾明珠只好妥协,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等着吧。”
九月大喜:“姑娘随我来。”
九月领着她绕开亭子,很快进了座园子,走到一间屋门,打开道房门:“姑娘在此稍作等待。”
他匆匆忙忙离去,很快有丫环端来茶水,偷偷打量着她,又飞快退下去。
顾明珠叹着气,在桌旁坐下,看屋内摆设陈列,这里应该是徐珏的房间。
主房与偏房打通,用一面屏风隔着,隐约可窥见书柜。
顾明珠等了一会,闲来无事,转过屏风。
她在书柜旁随意翻看,很快取下一本书看起来。
屋内静悄悄的,顾明珠不知不觉坐下来。
等到徐珏的声音响起时,顾明珠如梦初醒般抬头。
“在看什么?”徐珏脱了外袍,挂在木椸上,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顾明珠将书递去。
徐珏翻了翻,道:“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看的,一并带回去。”
顾明珠道:“只是闲来无事,哥哥听说你受伤了,让我代他来探望。”
“修荣去了甘州。”
“跟刑部去的,闫家已经被抄,此时去甘州,你说这是什么个意思?”
徐珏从桌子上拿了个盒子过来递给她。
顾明珠在疑惑中打开,是用油纸包着的糖。
徐珏道:“皇上要借此事,敲打敲打。”
“敲打睿王?”
“这件事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先是纵容手下私制明火,后德亲王京郊遇刺,单单只是禁足思过,无法交待。”
顾明珠捏起一块,放入嘴中,甜味迅速蔓延开来,糖也逐渐融化。
“可喜欢?”徐珏道。
顾明珠点点头,道:“你在哪买的?”
市上没有这种样式的糖。
“从番邦手里买的,喜欢就好,好不容易得这一盒。”
顾明珠收下,问道:“听九月说,你的伤情加重?”
徐珏愣了一下,旋即看向门口一直挤眉弄眼的人,他心神会领,道:“加重倒没有,就是反复疼得厉害。”
顾明珠疑惑道:“疼得厉害?太医怎么说?”
“嘱咐我卧床休息。”
顾明珠皱眉:“怕不是庸医?”
她起身走近,说:“让我瞧瞧。”
徐珏便解了封腰,左肋下的伤露出,顾明珠拆开麻布,观察了一下,重新系好,道:“天气热,你这个伤口要注意着,小心化了脓。”
徐珏说:“恩,听你的。”
顾明珠道:“还不快点?”
徐珏不明所以望她。
“卧床休息啊。”
徐珏没料到是这么个意思,只好依着话躺到床上。
顾明珠道:“这样,我明日再过来。”
“其实也……”
“九月。”顾明珠已经出门。
九月飘了出来:“姑娘有何吩咐?”
“你家世子的药呢?”
“在灶上温着呢。”